第二百四十九章 捨棄尊嚴

  骸骨公,或許是這個世界上最厭惡亡靈的人了。

  他身上總是披著的黃金面具,是他作為「永生公」時的證明。

  但他的白金重靴、白色金屬手套,以及他那身進入喪歌公國時才重新穿上的厚重鎧甲,全部都是他昔日作為一位聖騎士的痕跡。

  是的。

  他曾是一位聖騎士——為殲滅此世全部亡靈而戰,竭盡全力、奮鬥終生。也正因如此,才沒有人懷疑過永生公其實就是亡靈。

  也正因此。

  永生公才會為自己而感到悲哀。

  邁達斯大公是如此的厭憎亡靈,卻已然將自己轉化為了一具枯骨……他唯一的目的,就是希望這份隨血脈而傳遞的痛苦詛咒,能到自己這一代為止。

  不要再將詛咒傳遞下去了。

  他也的確是這樣做的。

  直到……大結界破碎,灰霧侵襲,巨人欣然赴死。

  在其他國家的人民看來,那是如此傳奇的事跡——人們傳頌著這如史詩般慷慨壯烈的赴死之舉。

  但只有永生公為此而痛苦、悲鳴。

  因為他察覺到……整個永生家族所付出的一切,都沒有任何意義。巨人們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生與死,也不在乎家族的傳承與國家的延續。

  從最開始,【永生公】就只是一廂情願的過家家而已。

  他反倒還應該去感謝巨人們,願意給這個面子、陪他們家玩這個心照不宣的遊戲……

  如果他只是永生公,那倒是還好——這意味著他們終於解脫了。他終於可以獲得平穩的安眠了。

  ……但是,邁達斯已經將自己轉化為了亡靈。

  他死還死不掉。

  至今為止,犧牲一切、將自己轉化為最為憎惡的亡靈,才勉強根絕的詛咒……其實是一個沒有任何人在乎的笑話。在永生公國的巨人死去之後,「永生公」的存在與否、甚至變得更加沒有意義。

  ——滑稽無比的墓碑。

  「埋葬即是忘卻,忘卻即是背叛;墓碑正是『死』之銘記。

  「他的目的也很簡單。」

  安南悠然道:「摒棄【骸骨】之真理,重新獲得血肉之軀……也就是說,他要將作為『墓碑』的舊自我抹去。這是比獲得完整的背叛真理優先度更高的計劃。」

  他大概能猜出來了。

  這個計劃,最開始其實不應該是這樣的……

  如果當年安南在畫廊中,選擇以最「正確」的方式,將噩夢所終結——也即是將那枚帶有【不可遠行】咒縛的髒血彈擊入安吉洛的軀體,那麼作為背叛天使的「安吉洛」就會被固定在凍水港。

  這意味著,作為安吉洛的教宗,他也加入了這個「背叛安吉洛」的狂歡……那麼「被所有人背叛」的定義就被完善。再加上骸骨公的那一半,真正的背叛之神就可以在沒有任何人能干涉的「噩夢」中誕生。

  如此一來,骸骨公只需要直接降臨到安吉洛的身體中……祂就可以直接用完整的「背叛」真理代替自己的「骸骨」真理。

  所以當時「安吉洛」作為一個女嬰,口中卻會發出骸骨公那低沉而蒼老的聲音。

  假如安南真的扣動扳機——那麼此刻這一幕,就會在凍水港提前上演。

  那時就真沒有人能夠阻止他了。

  因為當時的「安吉洛」甚至還沒有誕生於世,自然不會像如今這個以為自己是艾蕾的「安吉洛」一樣抗拒骸骨公。

  眼前這一切,都只是當時那個儀式的補足而已。

  骸骨公是絕代的儀式師。

  他自然知道,自己留在喪歌公國地下的這些骸骨是一個莫大的隱患……既然要補足未完的儀式,乾脆就將所有的隱患一併排除。

  「再想想看吧,艾蕾……為什麼美味風鵝當時會知道那個孩子就是骸骨公?」

  安南平靜的說道:「當時是第三周目的開始。他知道那個孩子是骸骨公,卻不知道骸骨公會做什麼……這意味著什麼呢?」

  【這意味著……他是在上一個輪迴的最後,才察覺到的這件事?】

  艾蕾思索許久,才在安南心底回應道。

  「正解。如果詳細一點的話……他或許在第一周目時就在白天見過骸骨公,但是在第二周目才確認了骸骨公的存在與目的——所以在第三周目的時候,才能搶先一步抓住他、可又不知道他會做什麼事。」

  「艾蕾」口中低聲呢喃著,從儀式舉行到一半的地下室離開。

  她緩步走到外面,抬頭看了一眼無月的黑夜。

  街道上一個人都沒有。

  而她便孤身一人,往艾蕾家中走去。

  「那麼答案不言而喻——直到最後,作為『骸骨公』的那位少年才會出現。而且他出現時,有著足以證明他就是骸骨公的證據……但他還來不及做什麼事,世界就被重置了。

  「你現在能猜到,邁達斯出現在當時是最後一位倖存的美味風鵝面前……到底做了什麼事吧?」

  【他……殺了他】

  「沒錯。」

  「艾蕾」點了點頭。

  隨著她在路上行進著,時間也隨之以異常的速度流逝著……這是儀式的作用。

  在安南對艾蕾解釋完這點後,他一個恍惚、突然發現自己已經來到了城外……夜色也變得更深了。

  現在大約是十點。

  ——即使一個人都沒有死去,夜色也在逐漸加深。

  那正是天空逐漸還原為「黑夜」的過程。

  而安南只是抬頭看了看天,隨後便繼續低聲敘述著:

  「到底是什麼人,讓我們以為這個世界只是一個殘片、只有埋骨婆婆的力量存在呢?如果你仔細想一下的話,就會發現……這些話,全部都是『邁達斯』說的。

  「他說,這個世界沒有所謂的『城外』的概念;他說,這座城市裡的所有人,都從來沒有離開過城外……可龍井茶的同事就有著丹尼索亞口音;塞利西亞的老師說的是凜冬方言;而阿莫斯說你的母親正在世界巡演、他還要去外地出差。這怎麼可能會沒有『城外』的概念?

  「那麼,我們當時為何會相信邁達斯?」

  【因為他……面對美味風鵝的毆打,也完全沒有反抗……哦對,他還直接告訴了我們他的名字!】

  艾蕾立刻答道。

  【所以美味風鵝叔叔說,邁達斯應該是這個噩夢的一部分,是……是那個什麼……「非玩家角色」。嗯……他是這麼說的……】

  「所以美味風鵝忽略了一件事。」

  「安南」平靜的說道:「他也是……與我們同時進入噩夢的【淨化者】。

  他說著、一步跨出,便到了密林之中。

  這裡應該是晚上十一點。

  「沒錯——」

  從最開始,骸骨公就在裝蒜。

  曾在密林中誤殺他人的德芙、在最得意時失敗的美味風鵝、恐婚恐到極致的流浪的孩子……以及他們所渴望的一切,都具現在了這個噩夢中。

  這是一個由所有進入者的記憶,共同編織出來的噩夢。

  所以裡面才會有這麼多明顯不合理的縫合怪科技,地形才會變得這麼離奇。而艾蕾作為噩夢二分之一的控制者,她幾乎完全影響了整個噩夢的構成……骸骨公作為另外二分之一的控制者,更是讓這裡變成了「永生不死之城」。

  那麼……

  「他怎麼可能,會失去自己作為骸骨公的記憶?」

  安南低聲嗤笑著:「這屑骨頭……也實在是太不體面了。即使被凡人毆打,也裝作完全沒有記憶、沒有知覺的樣子——難道為了欺騙他人,連臉皮也可以不要嗎?」

  畫面流轉。

  「艾蕾」話音未落,就已經抵達了麥田。

  此刻的時間,應該已經接近十二點了。

  「——沒錯。」

  從麥田的另外一端,白髮的少年跨越時間回應道。

  這證明,他所經歷的時間……應當與安南這邊是同步的。

  他雙手抄在口袋中,踩著麥子、橫跨麥田而前行。

  他微眯著的瞳孔之中,沒有任何感情。

  「為了達成目的而捨棄尊嚴——我想,這是性價比最高的『犧牲』了。」

  永生公,認真無比的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