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鴉聽得茫然:「什麼人參果?我沒有……」
唐亦啞然失笑:「你,你就是人參果。」
林青鴉:「?」
她後知後覺地想起,早在當初劇團用地紛爭賭約的最後一場裡,唐亦好像就曾俯身到她耳邊,又恨又氣咬牙切齒地說過一句:「人參果」。
林青鴉更茫然了:「是說我的?」
唐亦:「嗯。」
林青鴉:「為什麼?」
唐亦低眸,啞出一聲笑:「不能告訴你。至少現在不能。」
林青鴉:「那要什麼時候?」
「嗯……」唐亦俯低了身,聲線尾調拖得慢懶,「等以後,你求我別說下去了的時候。」
林青鴉:「…………?」
小菩薩繃起雪白的臉,茶色眸子裡情緒還怪認真的:「我不求人。」
「好,我知道,」唐亦好氣又好笑,「你怎麼對這件事執念這麼重?」
林青鴉輕抿唇。
唐亦看得出她不想開口,也不逼迫她,就把懷裡的人抱得更深了點,然後低下頭去嗅過她烏色長髮,用高挺的鼻樑撥開她耳旁髮絲。
唐亦低著漆黑的眼,睨她細白的頸,聲音被情緒熏得啞:「讓我咬一口。」
林青鴉赧紅著臉,微皺起眉。
她覺得唐亦真的和小亦越來越像了。
唐亦本來就沒指望林青鴉親口答應,能得默許已經是天大的好事了。見小菩薩沒有推開他,他垂了眼睫就壓下去。
而就在此時。
「錚──」
一聲絲竹質地的清鳴,惹得林青鴉驀然回眸。
緊隨其後,宛轉悠揚的樂聲穿過鏤空的木屏,貫入這一方茶室的隔間裡,如清音繞樑,不絕如縷。
林青鴉抵開唐亦的手指輕輕收緊,茶色的瞳子裡露出驚訝又悅然的情緒。
唐亦被推開已經很委屈了,偏偏小菩薩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委屈,像被那樂器聲勾走了。
唐亦:「怎麼了?」
林青鴉顧不得回眸,指了指木屏外輕聲說:「你聽,古箏曲版本的《春江花月夜》。」
唐亦:「好聽麼?」
林青鴉沒說話,很認可地點了點頭。
唐亦還試圖想拉回小菩薩的注意力,可惜似乎被林青鴉察覺,她側回眸子,細白的食指抵在嫣紅的唇前。
「噓。」
林青鴉無聲地朝他示意了下。
唐亦:「……」氣。
但氣也得聽著。
唐亦對這些聲樂類的東西無感,但林青鴉從小就喜歡。曲笛,笙簫,三弦……尤其是這些崑曲伴奏常用的樂器,他跟著耳濡目染也聽過不少。
不過他大概天生音痴,勉強能聽出這樂器音色是古箏,但水平技巧情緒如何,就完全一竅不通了。
一曲已盡。
餘音繞樑。
林青鴉聽得沉迷,似乎沒回過神,唐亦在醋海里都自由式三百圈了,終於忍不住:「有這麼好聽?」
林青鴉驀地回神,用力點頭,雪白的臉頰上紅撲撲的,難得情緒這樣明顯:「技巧的細節處還有生澀,樂師應該年紀不大,但情緒非常飽滿,很有感染力,靈氣非常足!」
唐亦:「你如果喜歡聽,那我讓程仞去查這種大師級聲樂演出的票場,幹嘛非得在這種小茶館裡──」
「啊。」
林青鴉像是被唐亦的話提醒到,驚了一下,從他懷裡起身,立刻就要往外走。
唐亦懷裡一空,本能抬手把林青鴉的手腕攥住:「你要去哪兒?」
林青鴉回過身解釋:「芳景團里是五人小樂隊,彈古箏的那位老師年紀大了,精力跟不上全程的演出,團里一直想找位合適的古箏老師接班,但沒找到合適的。」
唐亦:「你想請這個人?」
林青鴉:「問一下,說不定會有希望?」
唐亦忍了忍,只得鬆手,起身:「好。我陪你去。」
「嗯。」
繞出竹木屏風,林青鴉和唐亦在茶館裡轉過半圈,最後卻只看到空了的樂器台。
林青鴉正怔著,見店裡的人從旁邊走過,她回過身:「您好。」
「啊?」對方回頭,「您有什麼事嗎?」
林青鴉指向身後空蕩的演奏區:「我想請問一下,方才的古箏樂師去哪裡了?」
「啊,他走了吧?」服務生不確定地說。林青鴉意外:「已經下班了?」
「對,他是在店裡兼職的大學生,每天來店裡的時間不長。好像是店長和北城大學勤工部那邊的合作吧,他們學校會給家裡貧困的學生安排薪資相對高些的兼職工作選擇,我們這兒的奏樂就是其中一項。」
「原來還有這樣的安排嗎,」林青鴉聽得失神,隨即想起什麼,「那您這邊有這個學生的聯繫方式嗎?」
服務生愣了下,不解地打量林青鴉:「你是想?」
「我很喜歡這個學生的古箏演奏,想和對方聯繫一下。」
「…好吧,我給你找一下。」
林青鴉無論長相還是氣質,都是極易取信於人的,不管是誰第一眼看到,大概都不覺得這麼一位白雪似的美人會有什麼壞心思。
服務生顯然也很「外貌協會」。
不一會兒,他就拿著一張小紙條回來了:「這上面抄的是他在北城大學的專業和班級姓名,手機號應該只有店長那邊有,我也沒辦法給你。」
「好,謝謝。」
林青鴉接過去,道謝之後才和唐亦離開了茶館。
唐亦讓人開車到茶館外面等。從司機那兒拿到車鑰匙,他就讓對方打車回去了。
夕陽已落,混色的天空擦了昏灰。
唐亦把車開到路邊等著的林青鴉面前,看見剛起的長路燈火下,穿著淺青色長裙的女人垂著眸,眼角微彎地望著手裡的紙條。
滿滿一副歡喜動人的模樣。
唐亦嫉妒又貪饜地看了會兒,嘆聲下車,把人領進副駕駛里,順勢就俯身給她扣好安全帶。
等落回眸子,他問:「就那麼開心?」
「嗯,向叔找好久了都沒找到,這個感覺希望很大,所以……」林青鴉一抬眸,就對上唐亦黑漆漆的眸子,她猶豫了下,「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唐亦薄唇一扯,惡意地笑:「去賣掉你。」
小菩薩抿住唇。
唐亦也回到駕駛座,發動起車:「到了你就知道了。」
「嗯。」林青鴉點頭,垂眸去把紙條小心收好。
唐亦:「你還真放心我?」
林青鴉沒抬眼,聲音裡帶著一點淡淡的莞爾的笑:「你是毓亦啊,我怎麼會不放心你呢。」
「……」
唐亦一頓。
沉默幾秒,某人慢慢偏開臉,輕咳了聲。
後視鏡里,那張冷冰冰又稜角凌厲的美人臉上,慢慢浮過一點錯覺似的害羞情緒。
「──哎呀你瞧瞧你那個便宜的樣子!出息一點、爭氣一點好不好!人家才一句話就給你哄成這樣啦?」
「滾滾滾!」
剛一拉開面前的包廂門,撲面過來的吵鬧動靜就讓林青鴉怔了下。
她抬眸,正看見白思思賤兮兮地笑著,被團里一個玩得不錯的女孩子追打著從面前跑過去。
「空谷幽蘭」四個墨汁淋漓的大字,就在她們身後的置物柜上方懸著。
林青鴉呆了兩秒:「這裡是?」
唐亦正停在她身後,扶著拉開的包廂木門,似笑非笑地說:「好像是你以前某個未婚夫帶你來過的私房菜館吧。」
林青鴉驚訝回眸:「你讓團里的人都過來了?」
「嗯,我稱之為劇團的福利聚餐,」唐亦低了低頭,故意俯下來探到她肩側,然後轉過去,揚著一雙飽滿凌厲的美人眼,黢黑眸子得意地睨著她,「喜歡麼?」
林青鴉總覺得哪裡不太對,畢竟她一直覺得唐亦骨子裡不壞,但也和平易近人沒什麼關係。
更別說這種「善舉」。
思索之後沒得結果,林青鴉向後躲了一點,稍拉遠距離,問:「為什麼突然這樣做?」
唐亦:「感謝他們以前和以後對你的照顧,更新坐實一下我們的關係,然後……」
林青鴉:「嗯?」
唐亦被小菩薩茶色瞳子蠱了一下似的,低下眼睫湊近了在她唇角輕吻了下,細語低啞帶笑:「順便讓他們洗刷掉你在這兒有過的任何回憶。」
林青鴉:「?」
順著唐亦的手勢回眸,林青鴉看見了滿屋子撒了歡鬧騰的團員們。
確實很能「洗刷」。
「…唐亦,」林青鴉無奈回眸,「這樣會吵到其他包廂的客人。」
「沒關係,我包場了。」唐亦領她走進去,「但只用這一間。」
「……」
團里的演員們見到唐亦之初,還有點拘謹,畢竟某人給他們留下的各方面陰影實在算不得淺。
不過很快他們就發現,這位含著唐家金湯匙出身的成湯太子爺,接觸起來似乎和那些上流圈子裡的公子哥們完全不一樣──
沒半點架子,一身看起來就貴重的西裝也沒耽誤他和他們一樣在鋪著木板竹蓆的地上席地而坐揉上褶皺,不計較不在意無所謂,那點懶散里似笑非笑互相打趣的模樣,稱為好脾氣也不為過了。
除了那張過於卓越的美人臉外,簡直能被他們在酒過三巡以後無差別地當作大學寢室里一起燒烤攤擼串喝酒的兄弟了。
唐亦和團里男性演員和工作人員們那桌是越喝越嗨,女生這邊看得驚奇,白思思都忍不住湊到林青鴉耳旁問:「角兒,這位是……一直這麼平易近人嗎?」
看著那邊側影,林青鴉想起小鎮上後來的那個少年。
思緒翩躚,林青鴉垂回眼,輕淡地笑:「嗯,所以我說他並不壞,以前有很多女孩子喜歡他。」
白思思:「您以前說我是真不信,除了您誰敢喜歡這麼一位啊,不得都嚇跑了?現在看,好像是能理解了。」
林青鴉:「嗯,他只是偶爾,性格會有點差。」
白思思:「嘶,那哪是偶爾,他要真是偶爾,圈裡也不能都知道他跟個瘋子似的喜怒無常啊。」
林青鴉眸子一黯。
白思思還沒察覺,疑惑地嘀咕:「要真按您說的,他為什麼中間那幾年突然就脾氣那麼──」
話聲在視線落到林青鴉身上時,戛然而止。
長發垂身的美人在側,讓白思思秒懂了自己這個問題的答案。她尷尬地撓了撓頭:「咳,角兒,那個,我不是故意提您傷心事的。您當初離開,肯定是有難言之隱的嘛。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了吧,也沒後悔藥吃不是?」
「我不是後悔,」林青鴉把著手裡薄胎的杯盞,輕聲說,「我只是……那時候我別無選擇,但我以為那樣是對他好的,我沒想過他會更受折磨。」
「哎沒事沒事,現在不是慢慢好了嗎?」白思思最怕她家角兒難過,連忙勸說,「我們老家管這種叫先激發、後治療。」
「……」
林青鴉原本低落的情緒被白思思奇奇怪怪的用詞攪和得徹底,她無奈又好笑地抬起視線,輕嗔:「又亂說。」
白思思得意吐舌:「我這不是為了逗我家角兒開心嗎?看,您這不就──咳咳咳咳!」
後脖領子突然被人一拎。
白思思像只被命運掐住喉嚨的貓,一下子從林青鴉身旁蹦起來。
鬆了手的唐亦懶洋洋地站在旁邊,似笑非笑地垂下眼:「誰家角兒?」
「咳咳咳……」
慘遭自己衣領鎖喉的白思思揉著脖子敢怒不敢言,委屈地看向林青鴉。
林青鴉回神,連忙起身,確定白思思沒事,她才輕皺起眉:「唐亦,你再傷著她。」
「我有輕重。」唐亦勾著唇,又在笑里警告地瞥了白思思一眼。
白思思灰溜溜又憤憤地捂著脖子跑另一邊去了。
唐亦坐到白思思原本的位置上,然後拍了拍自己身旁。他歪著仰了仰身,凌厲的下頜線勾著,薄薄的唇抿一點笑:「坐啊,小菩薩。」
林青鴉見白思思無恙地和別人又嬉鬧起來,這才坐下。
林青鴉這個位置在女生這桌的角落,這會兒飯局過半,好些都覺著新奇,跑去旁邊陽台外的私人竹林子鬧騰去了,桌旁僅有的幾個也刻意避著眼,不往這邊看。
林青鴉輕聲開口:「思思還是個小姑娘呢,你別再那樣下黑手了。」
唐亦笑哼哼的,「她自找的。」
「?」林青鴉回眸,「思思說總覺得你對她格外有敵意,我還以為是她多想了。」
「……」
唐亦手臂撐在身後,聞言烏黑的眼睫一耷,美人眼裡半闔著一隙漆黑微熠的光,他就那樣睨著林青鴉。
對視好久,他啞聲笑:「對,我最煩她。」
林青鴉怔了下,想解釋:「思思從小在孤兒院長大的,沒父母教導,有時候是容易不懂分寸,但……」
「不是因為這個,」唐亦微眯起眼,「不過看在這個和我一樣沒人教養的份上,我以後儘量不收拾她。」
林青鴉無奈,儘量略過他一些用詞:「那是因為什麼?」
唐亦收手,往屈起的膝上一搭,順勢俯到她眼前:「我最討厭聽她喊,『我家角兒』。」
林青鴉:「嗯?」
唐亦冷淡地笑:「角兒就角兒,還敢她家。」
林青鴉一默。
她倒是忘了。
後來古鎮上的少年脾氣好了很多,什麼時候見著都懶洋洋的,唯獨是在這方面,或許是接近於零的安全感帶來的「領地意識」,誰觸一丁點都要被記仇好久。
也因此,才會因為幾句話和徐遠敬釀出了那樣的鬥毆事件吧……
林青鴉在心底輕嘆了聲。
晚上九點一刻,飯局結束,芳景團的成員們被唐亦提前安排好的車輛接送回去,最後一輛是來送林青鴉的。
唐亦陪著到了林青鴉的公寓樓下,車停穩下來。
樹影被路燈挑得斑駁,風在影子裡一吹,月色涌得像水色。
車門還關著。
司機大氣不敢出。
後排座椅里,半醉的唐亦倚在林青鴉的肩上,也委屈了他那雙大長腿,非得被主人疊著錯著,才好斜過身靠得到小菩薩。
「你是不是…要回去了。」酒精薰染得那人聲線低沉沙啞,在這樣的夜色里,又格外蠱人似的。
「嗯。」
「我們小菩薩,怎麼就住這裡啊……」他聲腔低低慢慢的,像是隨時要睡過去。
「這裡環境好,很安靜。」林青鴉耐心哄他。
「嗯,我那兒也很安靜,特別大……太大了,」他闔著眼,啞著聲,「太大了,空空蕩蕩的……剛搬去的時候我每天晚上都會夢見你,夢裡你抱著我,又說不要我了。」
「──」
林青鴉手指一抖。
她眼睫顫了顫,想說什麼。
唐亦卻像是醒了酒,說完以後慢慢撐著車座起身:「很晚了,你回去吧。第二期也要開錄了吧,我之後會很忙,就不能陪你去了。」
說話時那人半垂著眼,落進車窗里的路燈映得他膚色更冷,像要透明了似的,蒼白脆弱。
唯獨唇是紅的,發是黑的。
反差得叫人心疼。
林青鴉輕握住他的手:「沒關係,等我錄製結束,就去找你。」
「嗯。」
林青鴉下了車,唐亦垂著眼,烏黑的捲髮勾在額角,看起來像只被人丟在路邊的流浪狗。
林青鴉不忍心地抱了抱他。
視線交錯開時,那人趴在她肩上,像是委屈的大狗,突然啞著聲問:「我要是又被趕出唐家了,那怎麼辦?」
那個「又」字聽得林青鴉心裡一疼。
她顫著眼睫抱緊他,輕聲哄:「有我在,來找我。」
「…好。」
「那我,先上去了?」
「嗯。」
夜月高懸。
晚上十點。
林青鴉洗漱完,正聽著那首《春江花月夜》的古箏曲準備入睡,就聽見門鈴響起。
她意外地下床,在監控電話的屏幕上看過,驚訝地拉開房門。
唐亦拖著行李箱,站在門外。
「我被唐家趕出來了,」唐亦面不改色,「養我。」
林青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