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前一秒還在話里談論的對象突然就出現在面前,杜阿姨著實驚了一下。
她目光順著來人那標誌性的頸前繃帶落下,看見他似親密地搭在林青鴉肩上的手──
透著冷白的修長指節懶散地垂著,指腹若有若無地觸著林青鴉大衣衣領上的寶石胸針。
竟分不清哪個更像件藝術品。
難怪護士站的小姑娘都喜歡。
杜阿姨心裡想著,面上帶起笑:「林小姐,您先陪朋友,我過去給您母親布上菜。」
林青鴉回神,點頭:「麻煩您。」
「林小姐這是說的哪裡話,這不是我的工作嘛。」對方朝兩人笑笑,轉身走開了。
杜阿姨一走,林青鴉就淡淡垂了眼,聲音也輕:「這裡是病房。」
唐亦:「所以呢。」
「……唐先生。」
林青鴉眼帘輕撩起來,目光落處在她身前,那枚被當「替代品」調戲似的輕撥著的寶石胸針上。
思考了好幾秒,林青鴉才斟酌到一個不會太傷人但也能教他知道輕重的詞:「自重。」
唐亦聽笑了。
他也沒想到小觀音微繃著細白漂亮的臉蛋,嚴肅認真地想了這麼長時間,換旁人都該罵一大段了,她卻只憋出這麼兩個字來。
怎麼聽怎麼好欺負。
只差把「我不會罵人」「你隨便欺負吧」寫在臉上了。
林青鴉被他笑得莫名。
尤其這人貼得近,隔著薄薄一層黑色口罩,自帶磁性又抑得微啞的聲音直往她耳朵里鑽──
「我從來不知道自重,不如小菩薩教教我吧?」還越貼越近。
「……不教。」
知道等不到他自重了,小觀音自己走到一邊,不讓他靠。
唐亦指間一空。
他低下眼,虛握了握空落落的掌心,眼睫好像抖落一點蒼白的情緒。但也只那一秒,散漫的笑就回到他臉上。
唐亦走上前,手裡提著的袋子放到桌上,袋口一松,幾顆鮮紅水潤的荔枝滾了出來。
林青鴉看到,微微一怔。
林芳景最喜歡荔枝。
但這件事也只有極少數幾個人知道,他怎麼會……
唐亦似乎察覺她目光,聲音懶慢地替她解惑:「阿姨自己說的。」
林青鴉更怔,「她和你說話了?」
「……」
唐亦這次沒答,乾脆走向窗邊。中午的陽光正好,林芳景坐在輪椅里昏昏欲睡,杜阿姨正在旁邊給她布置餐桌,她都沒看。
唐亦停在輪椅旁,半蹲下去。
「中午好。」
輪椅里的女人停頓好久,慢慢回過頭,「小……亦。」
唐亦眼皮意外地抬了下,隨即淺勾了笑,他垂手再自然不過地替女人拉好膝上蓋著的毛毯:「難得您還記著,我以為我一周多沒來,肯定把我忘了。」
女人動了動,「故,故事。」
唐亦手一停,懶耷下眼:「今天不講故事。」
女人不說話了。
唐亦啞然失笑:「還真跟您女兒一樣絕情……雖然不講故事,但我答應你的東西可帶來了。」
他說著,手一抬,拈起來的一顆鮮紅晶瑩的荔枝躺在他掌心。
林芳景停回窗外的眼神被引得微微一動,似乎想去拿,唐亦卻起身,把那顆荔枝放到杜阿姨布好菜的餐桌上。
他靠著旁邊牆棱,模樣懶散,沒個正行:「吃完飯才能吃。」
旁邊杜阿姨聽了,終於忍不住笑:「林小姐,您朋友可是干我們這行的好料子。」
「……」
被先前一幕看失了神的林青鴉堪堪回眸,她有點擔心唐亦聽了這話的反應。可順著望過去,那人好像沒聽到似的,側靠在窗旁,半躬著腰和林芳景說什麼。
光拓過他修長身影,一半在明,一半在昧。
雖然還戴著口罩,但仍遮不住那半張面孔上近乎漂亮的清雋感,林青鴉也是第一次見他對哪位長輩這樣……
判若兩人。
是任何一個知道他「唐瘋子」身份的人看到、都會被嚇到驚駭的程度。
「不過這荔枝,」杜阿姨拿起被唐亦放到桌上那顆,「這季節到處都買不到,唐先生在哪兒買的?」
唐亦沒抬眼,「朋友家裡的。」
「哎喲,自己種的啊,那可太難得了。」
「……」
對著杜阿姨手裡那顆專業農學博士用特級珍品種子伴著各種營養液餵出來又專程打著飛的送來的頭份荔枝,唐亦垂下眼,還是懶得替它澄清了。
這頓午餐,最後竟是唐亦哄著林芳景吃完。
「林女士這頓飯胃口可比平常好太多了,」杜阿姨輕鬆地笑,「林小姐您這位朋友要是能時常過來,我看我都要失業了。」
林青鴉幫杜阿姨收拾餐桌,聞言輕聲道:「他忙。」
「年輕人嘛,忙點也好。」
「……」
上周林青鴉剛聽白思思提過,說成湯集團上旬就要出來去年的年報,上下都忙,向華頌他們不敢這會兒拿劇團地皮和投資的事情上門談擾,正糾結著時機。
還說她不知道從哪兒聽來的,從過來年算起,唐亦一大半時間都住公司或者公司旁邊的酒店裡,忙得回家都顧不上。
倒是寧願賠上加班時間,也要插空來「鬧」她。
「唐先生是做什麼工作的啊?」杜阿姨收拾到那邊,順口搭話問道。
林青鴉停下,抬眸望去。
窗旁那人正也撩起眼,背著光更黑得幽深的眸子在她身上淡淡一掠,他垂回視線去,答聲里笑意散漫:「公司上班。」
「那唐先生上班的公司還挺自由,工作日白天也能出來。哪像我女兒她們,一周都放不上兩天。」
「嗯,」唐亦隨意應了,「福利好。」
「那肯定是大公司,唐先生能留得下,也是年輕有為了,」杜阿姨說著就嘆氣,「像林小姐和唐先生這樣優秀的年輕人早早就有對象了,哪像我那閨女,哎呦,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談對象結婚啊……」
林青鴉聽見杜阿姨起的這個話頭就在心裡一晃,她不安地抬眼看向窗旁。
不出她所料,杜阿姨那邊話還沒說完,涼冰冰的目光已經落上她身來。那人維繫一中午的慵懶無害的外殼將碎未碎,已然搖搖欲墜,就剩最後一絲理智繫著了。
林青鴉無奈回望他。
唐亦深著漆黑的眼,盯她半晌,口罩下薄唇才輕輕一扯,他嘲諷地垂回視線:「有什麼用,做得再好,也一樣會被扔掉。」
杜阿姨擦桌子的手停住,茫然抬頭:「啊?」
林青鴉眸子一垂:「杜阿姨。」「唉,林小姐?」杜阿姨起身,被拉走注意力。
林青鴉:「我下午要回去一趟外婆家裡,今天就先回去了。」「好,您忙您的。林女士這邊交給我就行。」
「謝謝。」
「哎,您又客氣,這不是應該的嘛。」
林青鴉頷首之後微微仰臉,茶色瞳子安安靜靜地看向窗旁那人。
他懶靠在牆邊,半垂著眼,漆黑的發打著捲兒勾過冷白的額角,漂亮又凌厲的下頜微揚起來。
似笑又非笑,他就那樣不說話也不動作地睨著她。
真小亦都沒他這麼難相處。
林青鴉心裡輕嘆。
「走嗎?」
「不走。」那人一停,哼出輕薄的一聲笑,「你求我啊。」
「……」
「?」
杜阿姨聽得表情迷惑。
林青鴉眼底帶起一點淡淡的惱,那雙眸子透著清清亮亮的茶色,又盛著午後的光,膚色像剔透的琉璃或瓷器。
看得唐亦眼裡更黑更深。
僵持數秒。
終於是小觀音在這間林芳景和杜阿姨都在的病房裡妥協地低下眸子。她聲音很輕,難得有點不自在。
「一起走……好不好?」
「──」
背著光懶散笑的某人驀地一僵。
自作自受。
盯著垂下頭的林青鴉,很久以後唐亦才慢慢從窗旁直身,插在口袋裡的手克制地攥起來。
他走去她身前,停下。
話聲給她雪白的頸染起淡淡嫣色。
聽見唐亦過來,林青鴉側身想先走一步,只是剛邁出去就被那人一把拉住。握在她腕上的力道大得嚇人。
林青鴉莫名回眸,對上那人漆黑的眼。
「你要是能一直這樣跟我說話……」
唐亦說到一半又停下,過去幾秒後他笑起來。
「算了。」
「?」
握緊她的指節鬆開。
唐亦把手插回口袋,轉身往外走。
背身那一秒他垂下睫。
漆黑的瞳里濯了水似的折起淺淺的光。
他其實想說。
你要是能一直這樣跟我說話……
那就算叫我親手拿刀把胸膛剖開,把心臟捧給你,我也甘願吧。
可唐亦怕嚇著她。
所以算了。
林青鴉不解地看著他清挺的背影,思索之後沒得結果,她也沒有繼續為難自己,轉而向林芳景和杜阿姨告別。
林青鴉從病房出來,拉合房門。剛拐過病房外的拐角,她的腳步就隨著抬起的視線停了一下。
就在前面不遠處的護士站旁,清瘦修長的身影被攔在窗邊上。
三個大概剛畢業的年輕小護士團圍在那人身旁,一個個仰著臉,激動得臉色發紅,望著那人的眼睛都像藏著星星的。
林青鴉緩下腳步。
大概因為唐亦今天終於不是之前作為冷血資本家那一身不變的襯衫西服,而換了一套深灰色的運動衣,松垮的款式被他穿得懶散卻修身,寬肩窄腰長腿的優勢一覽無餘。
再加上黑口罩和微捲髮,眼角眉梢都透著年輕凌厲的張揚感。
──說是大學生,也有人會信吧。
林青鴉垂了垂眼,細密的睫毛輕輕搭下,在她雪白的眼瞼拓上一層淺淺的陰翳。
【……他對你只是迷戀,不是愛。】
【愛或許不會消失,但錯覺總有一天會醒來。】
【這個小鎮把他困得太久了,只給他看那一塊圓井的天,但你也該知道那兒留不住他,總有一天他會醒來、會離開,那時候他會嚮往更多彩、豐富的、有挑戰的新世界……】
【你確實很美,像江南燒出來的瓷器,白得剔透,乾淨,可也易碎;總有一天他會厭倦素淡的白,你給不了他彩色,可他值得那樣的精彩和世界,不是嗎?】
林青鴉低著頭。
她的眼睫輕顫了下。
……是。
他是很好的少年,他值得那樣的世界。
「想什麼呢。」
「──」
林青鴉一僵,抬眸,那人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她面前,黑口罩上漂亮凌厲的眉輕皺著,不耐又隱忍。
他寬肩後露出的,幾個小護士湊在一起,嘀嘀咕咕地往他們這裡看。
「這要不是阿姨在的療養院,我早就把人罵滾了。」唐亦揚著眉,垂在額角的微卷黑髮被他不耐拂開,那雙漆黑的眸子裡又升起點惡意的使壞,「所以你必須得負責。」
「負什麼……?」
林青鴉沒回過神,被他往懷裡一帶,他親密地壓下來,在她耳邊啞聲說笑:「我跟她們說,你是我女朋友,她們不信。」
隔著薄薄一件運動衣,熾熱的胸膛蒸得林青鴉懵住。
唐亦:「所以……」
林青鴉:「?」
唐亦靠近她,聲音啞下來:「讓我親一下。」
林青鴉:「……?」
這話轉得猝不及防。
那人俯身罩下來的那片陰翳更猝不及防。
林青鴉沒回神都被嚇得僵了一下,她幾乎本能抬手,恰隔著薄薄的黑色口罩,抵住他就要吻下來的唇。
小觀音細白並列的手指像削好的水蔥根,指尖透一點粉,又水嫩得誘人。
唐亦隔著口罩親在她指尖。
口罩邊棱上,那雙漆黑的眼瞳輕眯起來。
然後他不緊不慢地,嘬了一下她指尖。
「!」
小觀音像是被什麼燙著了,慌忙從他束縛間掙退出來,手被她背到身後。她再抬眸時,眼底清凌凌地泛起惱,像安靜的春湖被落下的花瓣驚擾。
唐亦被那眼神勾得心裡都癢,沒敢更近,就靠在窗旁愉悅地笑:「電著你了嗎,這麼大反應?」
林青鴉輕皺著眉。
唐亦:「說話。」
「……」
大約是不忍心他這麼「墮落」,林青鴉遲疑這過線與否的問題好久,終於還是開口:「毓亦,這樣不好。」
「我哪樣不好了。」
林青鴉認認真真想了幾秒:「縱慾不好。」
唐亦一啞,隨即失笑:「我縱慾?你知道什麼叫縱慾嗎小菩薩?」
「《書經》里說了,欲敗度,縱敗禮……」
她安靜解釋的聲音被他打斷:「那是以前的說法,現在不頂用了。」
「?」
唐亦垂下的手扣在窗邊,指節懶洋洋地敲著窗棱,躁意磨得難抵,他還是抬了眼朝她走過去。
身後窗外天空里,一塊大片的雲被牽著遮住陽光,跟著他身影罩下陰鬱。
林青鴉微僵。
……又來了。
那種好像要把她拖進去的眼神。
唐亦停在她身前半米處,半垂著黑漆漆的眼輕睨著她:「小菩薩真以為,親兩下手指就算縱慾了?」
林青鴉猶豫:「不算麼。」
「算個屁。」唐亦懶聲輕嗤。
林青鴉皺眉。
她當初好不容易幫他改掉說髒話的壞習慣了,怎麼又……
「哦,我倒是差點忘了,」唐亦又近一步,啞聲笑起來,「我們小菩薩,是被摸一下後腰窩都要抖一下的敏感體質。」
「──」
林青鴉被迫想起那天的事,白雪似的臉頰都抹上一層淺淡嫣色。
茶色眼瞳揚起來輕惱他。
更勾人了。
唐亦慢慢傾身,屈起的指節勾下黑色口罩,沒了遮掩的聲音更低啞磁性,「要是那都算縱慾的話……」
他眼神繾綣得近調情,目光懶慢曳過她的唇,鼻尖,眼尾。過一處就更覆一層墨色。
最後停在她眼底。
美人一笑近妖,俯身下來。
「等將來我要一點一點咬掉你衣服,再親口嘗嘗你腰窩有多淺……那得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