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別刺激我

  安生屏息,生怕自己也跟著被「咔嚓」了的時候,聽見那人聲音低啞:「把門關了。」

  「唐先生您不、不聽了嗎?」

  「聽?」美人抬眼,一笑陰鬱又瘋得很,「再讓我聽見一句,現在就出去給你們砸光場子——你信不信?」

  「……」

  安生咽了口唾沫,飛快去關上門。

  他怎麼可能不信?梨園裡誰不知道唐亦年關前剛砸了一個戲園子,修葺的錢是都給墊了,可那家到現在還沒恢復營業呢。

  《驚夢》剩下的這二十分鐘簡直是安生這十幾年的人生里最漫長的二十分鐘。

  和一個情緒像不定時炸彈一樣的危險人物同處一室,度秒如年,還容易心律不齊。

  苦捱到外面落幕,觀眾的誇讚和掌聲快要把不大的劇場撐破了似的。等雜聲褪去,觀眾們大多退了場,安生這才鬆了口氣,小心翼翼把夾門拉開。

  安生往外瞅了兩眼,回頭:「唐先生,觀眾們都退了,您要回去嗎?」

  「……」

  唐亦沒說話。

  他手裡那支從出來就沒鬆開過的絹花攥得緊,花尾鑲著的水鑽在他白皙的指節上硌出印子,淺白里壓一點血色的深紅。

  然後慢慢鬆開。

  唐亦低下眼,瞥過手裡絹花,他唇角嘲弄地輕扯了下,起身,絹花被他揣進口袋裡。

  收得小心。

  見那人走來,安生沒敢擋,立刻拉著夾門讓開出去的位置。

  然後安生剛轉身想跟著走出去,就突然剎了車——

  那道清瘦挺拔的背影停得毫無徵兆,幾乎是一下子就僵在門口。

  唐亦一動不動地看著台上方向。

  安生呆了兩秒,不安地冒頭,跟著偷偷看過去——

  戲台下觀眾已經散了。

  謝幕的林青鴉還著一身戲服停在台前,眼微垂著,顯然已經出了角色,柔美五官間情緒淡淡,未笑而溫柔。

  只是她面前多了個年輕男人,手裡捧著一束鮮紅欲滴的玫瑰,正神色溫和地在和她說什麼。

  那好像是……

  青鴉老師的未婚夫?

  安生還在不確定地想著,就聽見細微的動靜。

  他僵了下,回過頭。

  唐亦眼神冰冷得可怕。

  他垂在身側的手攥成拳,冷白手背上血管繃得僨張,指節都捏出響聲。而微卷黑髮下那張美人臉上表情近猙獰,仿佛下一秒就要叫什麼人見血了。

  交談聲飄過空了的劇場。

  「這花是我特意讓人從爺爺花房裡剪來的特殊品種,聽說香氣很獨特,你聞聞看,喜不喜歡?」

  「謝謝。」

  「喜歡就好,等下次你和我一起去爺爺那兒,我讓他移植幾株……」

  「砰!」

  巨大的震響駭住了劇場裡僅剩的幾人。

  林青鴉微愕抬眸,朝台下劇場一側看過去——

  夾門顫慄,搖搖欲墜地輕晃。

  門口空蕩蕩的。

  只有旁邊站著呆若木雞的安生,小臉不知道被什麼嚇得慘白。

  「那是你們團里的孩子?」冉風含的聲音拉回她注意。

  林青鴉回眸:「嗯。」

  「剛剛的動靜不像是他能弄出來的。」

  「……」林青鴉垂了垂眼,「我去後台卸妝。」

  「啊,好。」

  林青鴉剛轉過身。

  冉風含:「對了,這束花你帶回後台?」

  林青鴉停住,聲音輕和:「既然珍貴,那還是送給阿姨吧。」

  「嗯?你不喜歡?」

  「花期短暫,我不想它在我面前凋零。而且,」林青鴉輕一起眸,眼裡清清淡淡,「以我們的關係或約定,你都不必這樣費心。」

  冉風含一愣。

  此時戲台上無旁人在,他也沒了那麼多平日故作的溫柔。被林青鴉點破後,冉風含回神就笑了起來:「應該說,不愧是『小觀音』?」

  高山白雪似的,半點不給人親近機會。

  「……」

  林青鴉沒有再說什麼,眼神作別,她轉回身,眉眼間情緒輕淡化開了,身段裊裊地下台。

  硬頭面上的點翠碎鑽都是些嬌貴物件,必須小心對待,拆戴也就都麻煩得很。

  加上卸妝這步,前後又折騰了將近半小時,這才弄完。

  白思思小心捧著點翠頭面往專用的鋪著軟布的頭面箱盒裡放,餘光瞥見林青鴉從梳妝鏡前起身:「角兒,您幹嘛去?」

  「去換戲服。」

  「啊,我幫您一起吧?您等等我這兒就快收拾好了。」

  「不用,」林青鴉說,「我換完就回來。」

  「那好嘞。」

  從化妝間到更衣室並不遠。

  這會兒臨近中午,團里的大都去後院食堂吃飯了,林青鴉一路穿過走廊,進更衣室內都沒看到什麼人。

  更衣室的分間是那種拉簾式的,除了最左邊的一號間的帘子開著外,其餘每個都是拉合的。

  林青鴉見一號間空蕩無人,也沒往旁邊,徑直過去了。

  可就在她第一步要跨進去時,一牆之隔,二號間拉合的帘子邊縫突然伸出來一隻手。

  「嗚——?」

  林青鴉尚未回神,唇上一悶,被直接拉入一片猝不及防的黑暗裡。

  「砰。」

  她被抵上更衣間堅硬的牆壁,蝴蝶骨撞得生出一點泛濫的痛感。

  黑暗裡。

  近在咫尺的喘氣聲低沉,急促,那人修長有力的五指緊緊扣著她的下頜,迫得她微微向上仰臉。

  纖細的頸在昏黑里拉出脆弱勾人的弧線。

  耳邊氣息聲更重。

  林青鴉在近在咫尺的那人身上嗅到他衣領下一點菸草氣。不知道是抽了多少根煙,才有此時這樣殘留的濃烈。

  林青鴉輕輕掙了一下,沒掙開。

  她只得啟唇。

  「唐——」

  灼熱的氣息撲進掌心,柔軟的花瓣一樣的唇像在輕吻他的掌心。黑暗裡唐亦眼底黑沉得更濃郁。

  「別說話。」他湊近她耳廓,聲啞近沉戾,「別刺激我。」

  「……」

  林青鴉眼睫撲閃了下。

  唐亦低下眼來看她,眼神里既疼,又不可自拔地沉迷。

  別人都不知道。

  小觀音安安靜靜不說話、認真思索什麼事情的時候,會有種很少見的乖巧感,甚至會有一點呆呆的,和她平常清雅溫柔的模樣大不相同。

  唐亦覺得只有自己看過。

  可用不了多久,就會有另一個男人看見了。

  而那個人還會比他擁有更多。她的動情,她的荏弱,她的嗚咽,她的低哀泣吟,她入戲到杜麗娘身上時那種能勾走人魂兒的慵懶旖旎和美。

  任何一種。

  任何一種都能叫唐亦嫉妒得發瘋。

  唐亦低頭。

  他的眸子一點點深下也暗下去,壓抑到極致的情緒和欲望在他眼底肆虐,把理智攪得快要一絲不剩。

  林青鴉終於適應過沒開燈的更衣間裡的昏暗時,一抬眸就對上那人微卷的額發下一雙黑漆漆的、壓著某種瘋狂情緒的眼。

  林青鴉怔了下,她掙脫被他另一隻手握著的手腕,把他完全扣住她下頜的手指推開一條縫隙。

  她輕聲問他:「你怎麼了?」

  唐亦俯身的動作僵停。

  他撩起眼帘,長得過分的眼睫幾乎要從女孩細白的鼻樑上掃過去,他看得到林青鴉的眼睛,那雙茶色瞳子裡一點都沒有對此時她自己處境的擔憂。

  相反地,她在憂他,以為他出了什麼事。

  唐亦覺得可笑,於是他也就在沉啞的呼吸擠出一絲陰鬱的笑意:「我沒怎麼。」

  「那你為什麼會在……」

  「我在等你。」

  「……」

  林青鴉輕抿了下唇,感覺自己問了一個沒用的問題。

  他的眼神也被她抿進唇縫裡。

  唐亦眼一黯,低頭就吻上去。

  林青鴉意外得瞳孔輕縮起,本能地側著想躲開,但那人的右手箍住了她細窄的腰,寸步沒讓她離開。

  薄唇涼冰冰的,落在她唇角外。

  林青鴉僵停在牆壁和他胸膛之間。

  過去好幾秒,她慢吞吞抬手,捂住了被他輕薄到的臉頰,回不過神。

  兩人之間最親密,最逾矩,也不過是當年她出國之前,毓亦不知道哪裡得了消息追去她練功房裡,發了瘋把她抵在落地鏡前想吻她髮鬢——

  還沒得逞。

  那時候練功房裡有旁人在,當這個衝進來的少年是個耍酒瘋的神經病,好幾個人把他拉住,有人被他踢倒,氣不過給了他一拳。

  少年沒退沒避,天生薄厲的唇角一下子就見了紅,那雙濯黑的眼還死死地盯著她不放。

  「……別想了。」

  低啞的聲音拉回她思緒。

  林青鴉護在臉頰上的手被用力一握,直接扣回她蝴蝶骨抵著的牆壁旁。

  那力道前所未有,不容拒絕。

  林青鴉終於慢好幾拍地生出一點不安:「你想做什麼……毓亦?」

  「你說呢。」

  唐亦扣著她手腕,俯下的聲音輕得發啞。他細密微卷的眼睫垂下去,把那雙黑得深不見底的瞳子半遮。

  濃黑和瘋意在眼底迤邐。

  他輕張口,咬住她細頸前那顆小小的盤扣。

  「——!」

  林青鴉輕栗了下。

  她只當毓亦當年是被她的「背叛」沖昏了頭,徹底發了瘋。

  就算之前在護理室聽他又瘋又騷氣地把那些話掛在嘴邊上,她也沒想過他真會輕薄她。

  可此時……

  「猜到了嗎?」他慢慢收緊攥著她手腕的指節,欲望在他聲音里顫慄,他痛苦卻笑,慢慢咬開那顆盤扣,「我不做別的。」

  「毓亦……」

  「就做完,當年我一直想做卻不敢做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