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虛塵笑著點頭:「的確是。」
他的目光像是和煦的暖陽,林間的輕風。
也讓沈凝倍感舒適。
明明他是一個身居世外的隱士高人,但好像一點架子都沒有。
與他只是這般坐在一起,似乎也像是認識多年的老友一樣,沒什麼拘謹不好意思之感。
沈凝忍不住便想與他多說幾句話。
來到望月山之後,她對母親的事情更加好奇,而眼前的玉虛塵,是母親當年的結義之人,認識母親甚至比沈敬軒早。
他還救治母親十數年……
沈凝心底浮起幾分衝動,「玉先生,你能與我說說我的母親的事情嗎?還有她的毒,她現在的身體情況。」
「先前既說快醒了,為什麼現在還沒醒?之後又要怎麼辦?我想知道。」
玉虛塵笑道:「自是可以。」
話落,他袍袖輕輕一擺,不遠處桌上的竹製茶盤飄起,穩穩地落到了沈凝手邊的小几上。
沈凝驚愕的一瞬,玉虛塵手腕輕輕一翻,茶壺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拎了起來,壺中茶水瀝瀝,沏入竹節杯之中。
在玉虛塵手腕放回膝頭時,那茶壺也回歸原位。
玉虛塵說:「喝茶。」
「……」
沈凝控制不住眼底驚奇,讚嘆道:「這是用內息嗎?先生內功修的當真厲害,我身邊也有修內功的,從不曾見人有這般本事。」
吳有江就是內外兼修。
雖是沈府總管,但實則深藏不漏。
這幾年沈凝曾見他動過手,能夠隔空取物,已經讓沈凝驚嘆連連。
容澈雖然年紀不大,卻也是自認識沈凝就開始修《火炎經》,後搭配《寒水訣》調和,梳理脈絡。
沈凝不曾和他真正動手,但從他偶爾小露一兩手也感覺的出來,修的不錯。
但像是玉虛塵那樣,輕描淡寫抬抬手就能控制物體穩定在一個位置,還能倒茶的……沈凝從未見過。
甚至也不曾想過。
當真神人。
玉虛塵笑說:「雕蟲小技罷了,你可知你母親中的毒,是海月之毒?」
「知道。」
沈凝點頭,眉心輕輕皺了起來,「父親前幾日與我說起過,是……七王之母芸嬪下的毒。」
「但其餘的父親沒有與我說過。」
這兩日又為容澈拔毒之事用心,自然也是沒空再追問沈敬軒。
沈敬軒卻好像也忘了似的,今日沈凝找去,並未再提。
「是一些陳年舊事,你父親或許覺得——」玉虛塵話到此處,忽然住口。
下一瞬,外面傳來銀眉的聲音:「小姐,我們回來了!」
「有消息!」
「……」
沈凝眉心又是一蹙。
銀眉雖跟在她身邊不過幾日,但為人十分穩重妥當,現在來打擾還說有消息,想比是十分要緊。
她將玉虛塵沏好的茶一飲而盡,不好意思地說道:「這般牛飲,真是可惜了先生的茶……只是我現在有事了,須得離開去處理。」
「下次吧,下次先生再為我解惑,我也再好好品先生的茶。」
「好!」
玉虛塵含笑,抬手相送。
沈凝朝他行了個禮後轉身離開了。
玉虛塵轉動視線,順著微開的窗戶縫隙,看到沈凝經過一身黑衣的護衛身邊,抬手招呼那護衛跟上,淡聲發問:「怎麼了?」
那背影,那抬手的姿態,真的很有幾分當年裴懷英的影子。
玉虛塵靜靜看著,直到她背影消失在竹葉之中,都沒有收回視線。
屋門吱呀一聲響,玉虛塵回頭,「你來了。」
沈敬軒站在門邊看著他,雙眸深邃,面色冷凝,「你與她說了?」
「沒有。」
玉虛塵搖頭:「不管是以前的事情,還是救治阿瑩的事情,都還未曾開口……我不會和你搶,你不用擔心。」
「……」
沈敬軒面色微變,眼底飛快竄過一簇被人洞悉心情的惱意,又在轉瞬收斂所有心思,神色冰冷。
「你打算什麼時候和她說?」
「就這幾日吧……」
玉虛塵目光落在先前沈凝坐過的竹椅上,「等我養一養內息,到能再為阿瑩療傷一次的程度,我就會與她說。」
「需要多久?」
「不會太久……但如果你冀州那邊有事不得不走,我可以等你忙完了冀州之事,回到望月山再動手施救。」
稍稍一頓,玉虛塵又說道:「如果,你不放心她在我這裡,你可以帶她一起前去冀州,等你空的時候,再帶她前來。」
「……」
沈敬軒難以抑制臉上浮起兩分沉色。
他當然聽懂了玉虛塵的意思——知道他很擔心裴懷英,所以救治的時間可以配合他的時間。
他也知道他怕沈凝留在此處,擔心玉虛塵說些什麼,所以連女兒都可以帶走。
明明是為了他好的話,可沈敬軒卻聽的心底生發出怒火來。
這麼多年過去了,玉虛塵還是這個樣子,隨時隨地為所有人考慮周全。
可這樣周全的考慮,又是不是別人想要的!
沈敬軒不知想起什麼,臉色越來越沉。
他緩緩發問:「軍師,你總是這般為別人思慮周全,成全別人、圓滿別人,如此無欲無求,那你活著的意義到底是什麼?」
「二十年了,你可後悔過嗎?」
「……」
那一直淡漠安然的玉虛塵唇角的淡笑微微一斂,深邃如瀚海的眼底閃過幾分複雜。
後悔嗎?
當初他走時阿瑩也追問他,真的不會後悔嗎?
那時他不後悔。
可現在呢?
玉虛塵緩緩閉上了眼睛,將所有情緒掩蓋。
*
「怎麼回事?」
沈凝帶著銀眉到了她和容澈那竹舍之前,才問,「何處的消息?」
「是暗閣前兩日送到的消息。」
銀眉把一封信遞到沈凝的手上,「這幾日我們都在望月山中……不曾出去,今日出去採買,才拿到。」
沈凝眉心微蹙,飛快拆信。
她和容澈離京的時候就曾吩咐下去,瑣事都有槐伯過問。
能傳到這裡來的,必定是要緊之事。
等她拆開信,飛快看了一圈之後,沈凝神色更為複雜,「面目全非?既看不清楚臉,又如何能確定,就是喬遠舟。」
那信中所傳的,是喬駙馬和喬遠舟的死訊。
說是押解路上忽然遇到山洪,喬駙馬被大石砸中,當場氣絕,喬遠舟被洪流沖入溝渠之中。
等山洪結束,找到人的時候,已經面目全非了。
但從囚衣刑具以及年齡身形等確認是喬遠舟無疑。
消息已經報送京城。
沈凝經歷三年之事後,知道這世上的事情千奇百怪,只有你想不到,沒有發生不了的。
面無全非這四個字,可以讓人產生很多很多聯想。
比如——
找個身形類型的替死鬼頂上,假死逃生,隱在背後攪弄風雲也不是沒可能!
沈凝慢慢把信折起,指尖輕捻,任由紙屑從手中飛散,「傳信,暗查吧,我認為他沒死。」
「就在發生山洪的那個地方,暗中排查,另外靜海方向不得懈怠,要隨時留意。」
「有任何消息馬上稟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