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田苓看著陷入沉思的芥川慈郎,「沒別的事的話,我就先走了,改天再出來。」
芥川慈郎:「哦哦,好啊,苓回去注意安全,到家發簡訊給我。」
「好,你也快回去吧。」
「嗯嗯,拜拜,苓。」
真田苓沒把芥川慈郎最後說的話放心上,她都忘記自己之前說過什麼話了。
不過現在還有一個事就是,他們學校終於開學了,再不開學,國中在家就畢業了。
阿大也恢復了接送孩子上課的日子,非常的清閒。
周末前一天,真田苓接到了真田夫人的電話,說是回家裡吃頓飯。
真田苓算了一下,好像是有段時間沒回去了,正好也沒什麼事,她就跟阿大回去了,順帶住了一晚。
真田苓覺得現在的相處方式挺好的,她有自己的空間,家裡也會更自在一些,這樣對彼此都好。
咔~黑子落在棋盤之上,冰涼的玉石與真田苓指尖的溫度不差分毫。
真田苓看著面前的棋局,很明顯就算爺爺讓了好幾步,也擋不住黑子的敗局。
真田苓下西洋棋是箇中好手,但這圍棋還真不是很擅長,不過也挺有意思的,可以更多的思考。
待會回去的時候去買一盤棋吧,在家跟阿大練練手。
真田潘士不急不緩的落下一枚白子,吞下三枚黑子,棋盤之上已是白子的江山。
對真田潘士來說,下棋不是重點,重點是跟真田苓閒聊幾句。
真田潘士也看出來了,真田苓自從離開家,離開那些亂七八糟的破事之後,心情確實是好了不少,至少不再是家裡的沉默。
他有時候也會想,是不是他太過強求了,總是理所當然的認為。
如果當時,他沒有選擇把真田苓接過來,如今又會是怎樣的光景。
只可惜,這世上,沒有如果。
真田苓走的時候碰上了正回來的真田弦一郎,神色匆匆,額上的汗珠順著鬢角流下,衣領處也有些潮濕。
「哥哥?」
這麼急匆匆的是有什麼要緊事嗎?
真田弦一郎猛的停下腳步,平復了下呼吸才開口道,「這是要回去了嗎?」
真田苓點頭,「嗯,回去了。」
真田弦一郎垂在身側的拳頭忍不住攥緊,「那,路上注意安全。」
「有時間的話...多回來...看看。」
真田苓平靜的注視著真田弦一郎,似是透過他去看另外一個人,還是有些不忍心啊。
如果是以前的話,真田苓會選擇拿出手帕遞過去,現在也依舊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只是,她做不到了。
左手拿著拐杖,右手無法抬起,就是想,她也做不到。
真田苓:「好,我會的。」
真田弦一郎站在原地良久,直到真田苓徹底消失在他面前也沒有動彈,只是沉沉的嘆息一聲。
阿大的白色麵包停在門口,管家不知何時站在車跟前,手裡還拿著一個分量不小的禮盒。
管家看見人走過來,笑著招呼,「大小姐,日安。」
這是要幹什麼?「日安,您這是?」
管家把禮盒交給阿大,「這是一套圍棋,是真田家主讓我送來的,是看您心裡喜歡,手上又有幾分生疏,特意拿來給您解悶用的,還說了,下次下棋的時候,可要多堅持些時間。」
咦?真田苓心想她表現得有這麼明顯?就是腦海里轉了一圈而已。
真田潘士其實沒別的意思,就是覺得孫女的棋下的太臭了,他就是再放水,也黑棋堅持不了多久,話都還沒說幾句就結束了。
讓真田苓把棋帶回去,好好練練,以後下棋也能多坐一會兒。
真田苓:「好,麻煩您還特意送過來。」
管家:「是我該做的,不耽誤大小姐回程了,路上注意安全,到家後記得打平安電話,簡訊也行。」
「好。」
…………
「嗯?去見誰?」
真田苓放學後閒來無事,自已坐在陽台那看棋譜,琢磨琢磨怎麼下棋,冷不丁的聽到阿大說的人,還真沒想起來是誰?
阿大本來不想管這事兒,但人都找上門了,又是最後一面,怎麼也要說一聲的。
「是中尾優子,之前德田家非法移植心臟一案僅存的受害者家屬,她是癌症,醫生那邊說是快不行了,她託了當時的警察聯繫我,想要見見你,在最後的時間。」
真田苓手裡捏著棋子,想了好大一會兒才想起來這個中尾優子是誰。
阿大看著真田苓的神色,「如果不想去的話,我稍後回絕他們。」
真田苓把棋子扔回小筐里,「人在哪裡?」
阿大:「在神奈川綜合醫院。」
沒什麼想不想的,反正也沒什麼事做,去看看也無所謂。
而且那個女人,怎麼說也是她找到的,有始有終比較好。
真田苓起身,「那就去吧,什麼時間?」
阿大看了眼手機,「明早吧,我帶你去。」
「行,你看著來。」
翌日,真田苓和阿大就去了中尾優子所在的病房,是個單間,那天之後,她的所有醫療費都是由真田家買單,但是太晚了,最後的時間無論花費多少金錢都無法挽救,最多是讓病人沒那麼痛苦罷了。
主治醫生看見有人過來探視,遺憾的沖他們搖搖頭,時間不多了,有什麼要交代的就儘快吧。
真田苓坐在病床旁邊的椅子上,時隔多日,再次看到中尾優子,她人已經沒個人樣了。
多年來窮困潦倒狼狽逃命的生活,以及癌症疾病的折磨,把這個不到四十歲的女人磋磨成了一個老太太一般。
渾身上下插滿了管子,頭髮枯黃,眼窩深陷,皮膚松松的掛在臉上,顴骨高高鼓起,氧氣面罩下的口鼻處全是堆積的血跡,一層一層的無法擦拭,漏在外面的手背青紫瘀血,上面全是細細密密的針孔,皮包骨頭,枯如柴木。
真田苓看了她一會兒,緩慢的開口,「你要見我?」
中尾優子放鬆的笑了笑,不管她活著的時候有多悽慘,但至少,在她生命盡頭的時候遇到了拯救她一生的人,這樣就足夠了。
她的聲音就如砂紙磨過一般,粗啞難聽,「...抱歉...冒昧叫你過來...」
真田苓說道,「沒關係,你有話要跟我說嗎?」
「..有...」
中尾優子渾濁的眼球緊盯著真田苓的墨瞳,那裡面她太熟悉了,從剛開始的害怕,到後來的明悟,這個孩子有天大的本事,可是,在某些方面跟她是一樣的。
「...我困苦了一生,最後遇到了救贖,已是萬幸...」
「您就當我胡說...可是,我看您第一眼的時候,我就知道...」
「您跟我是一樣的...也遇到了無法解決的事情...」
「這很難,真的很難...或許需要一生的時間...」
「我在最後...遇到了您...我終於解脫...」
「我也希望...真心的希望...您也能解脫..」
「好好的...站在陽光下生活...」
十二層樓的高度,窗戶沒拉窗簾,璀璨的陽光毫不吝嗇的傾湧進來,盡數灑在中尾優子的身上。
真田苓是背光坐著,她是在陽光的陰影里。
說道最後,中尾優子似是沒力氣了一般,呼吸也急促起來,平復了好一會兒,她眼裡含著淚光,衝著真田苓說道,「能不能...最後求您一件事...」
阿大見狀不對,叫醫生過來,醫生也是無力的搖頭,病人已經到最後的時間,沒有再搶救的必要了。
真田苓安靜的聽她說,「你說。」
中尾優子費力的抬頭,也只是挪動了一絲,「我想回家了...回漁村去...」
「能不能求您...把我的骨灰帶回去....」
「這是我給您的禮物....木繡球....長出來很漂亮的...」
「我自己回不去了....我想埋在家人身邊...」
「拜託您了....」
真田苓看到了床頭柜上的玻璃瓶,很普通的小瓶子,裡面裝了一些黑色的種子。
然後真田苓看向病床上的中尾優子,她的臉色有一種奇異般的紅暈,看起來精神突然好起來了,真田苓知道,這是迴光返照。
「好,我送你回去。」
中尾優子得到了保證,心滿意足的笑了起來,就像是她少女時代看到一家人和睦的在一起,雖然吵鬧,貧窮,但卻真的很開心,很幸福。
中尾優子笑夠了,最後說道,「謝謝...遇見你是我這一生最大的幸運了...」
她知道這個小姑娘答應的事情是一定會做到的,她也安心了。
床頭的機器突然發出尖銳的報警聲,持續一段時間之後,滴的長鳴一聲。
醫生走過來低聲說道,「十點四十六分二十七秒,中尾優子病人宣告臨床死亡。」
中尾優子的家人早就死沒了,她一輩子為了復仇活著,沒結婚沒孩子,孑然一身,貧病交加,死於醫院。
真田苓站起來,微微低頭,路上慢走。
醫生動作熟練的收拾起來,拆掉所有的醫療設備,蓋上白布單,然後應病人的要求聯繫火葬場。
人死如燈滅,快到令人反應不過來。
真田苓在火葬場的休息椅上坐著,室外的陽光暖洋洋的照在真田苓的身上,大概這裡是火葬場的緣故,陰氣重,這麼曬的天真田苓還是覺得有些冷。
真田苓眼睛放空的盯著院子裡的綠植,思緒分飛,站在陽光下生活啊。
或許吧,真田苓她是很喜歡陽光的,每一次。
真田苓在椅子上換了一個姿勢,仰頭去看天上的陽光,太耀眼了,刺的她眼睛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