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天空那一團黑壓壓的漩渦中,天道怪相的臉時隱時現。
它似乎受到了某種威脅,突然發出一聲長吟,似道音飄忽,又似佛音正大。
這聲音竟喚醒了所有死在了齊雲山地界的生靈。
眨眼間,鋪天蓋地的屍魔從地上爬了起來,山上,山下,既是搜尋李道生兩人,也是下山去絞滅蒼松道人那一行攪局者。
鮮血橫流的地面,屍魔殺之不絕。
它們早已沒了魂靈,全靠天道怪相的異力支撐,不生不死地行動著。
李道生和任偶倚背而立,兩人已經殺了半晌。
頭頂漩渦里的天道怪相似乎處於某種關鍵時刻,未曾理會二人,只是派了這些屍魔來。
兩人掃了一眼周遭密密麻麻的屍魔。
要說有多強,其實也不盡然,這些屍魔最大的本事還是耗。
它們有的被開膛破肚,有的沒了手腳,有的甚至露出了森森白骨。
可怕?可恨?還有可憐。
這些屍魔,絕大多數都是齊雲山的道門弟子,他們並不知道「神仙髓」的來歷,喝了齊雲老道的心頭血,被天道怪相變成這幅模樣,算天譴嗎?
李道生想,也許很難去定義這是否為天譴。
如果它們有意識,會不會舉起手中長劍,轉身對準自己曾經的師祖?
他不知道。
小道士陳知安說,修道求仙的年月,早已過去不知多久。
這年頭還能待在山上求學問道的,十個有九個都不是為了成仙,而是為了爭一口氣,求一個公平。
天下紛亂,妖魔四起,普通人在這個世道下生存極為艱難。
無論習武練劍,還是求道學法,最終他們想要的,哪裡是什麼縱橫天下,成仙作祖?
殺盡眼前不平事才是這個時代的主題。
李道生看著手中長劍,這把來自常清道人的劍已經有些卷刃了。
常清道人,一個優柔寡斷,又愚忠愚孝之人。
即便成了被天道怪相操縱的傀儡,他的本能還是念叨著關於師尊的話。
「不用管它們,儘快突圍,去找天道怪相的心臟。」
李道生說。
任偶略一點頭,長槍一掃,清出了一片區域。
他的力量實在強悍,而且戰到此時也不見半點疲憊。
李道生跟著他,穿越了重重屍魔包圍,衝到齊雲山門處時,看到山前石階上,一個身影蹣跚而至。
此人臉色慘白,步履搖晃,身上沒帶任何兵刃。
在齊雲山這地界,能空手來回魔窟的,也只有她了——風回。
不過,風回顯然也剛經歷了一場激鬥,這世界的規則似乎與她的世界很不一樣,這讓她調動風力的本事大打折扣,但即便如此,她的控風能力也比李道生這個半吊子強多了。
她似乎也察覺到了李道生和任偶的視線。
抬頭看來,神情稍微變好了幾分。
「你們都沒事吧。」
隨即,眼睛落在了追著李道生兩人出來的屍魔身上。
那成群結隊,密密麻麻,又殘破不堪的屍魔,始終持之以恆地追擊著,就算殺出了它們的包圍也一樣。
「礙眼……」
風回的眼睛陡然變成了青色,話一出口,猛然間,兩道狂暴的龍捲便突兀出現!
一左一右,沖天而起,「呼呼」的狂風聲中,追在李道生兩人身後的屍魔盡數被卷向高空,甚至有些身體脆弱的,竟是直接被狂風撕成了碎片。
碎成這種地步,哪怕能復活,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做到的了。
「喂!」
李道生見風回身子一晃,似乎要倒,立刻提劍掠去,單手扶住了她。
「你怎麼樣?」李道生問。
她微微搖頭:「我在山神廟找到王典州,答應救下他女兒,換他調動黑鱗衛來援。」
「可是……」
她忽然不言語了。
李道生看了一眼風回身後,哪裡有小姑娘的影子?
他似乎明白了什麼。
「沒救下來不能怪你。」李道生安慰道。
風回猛地抬頭:「救下了!」
她的情緒有些激動,李道生還是第一次看見她露出如此激烈的神情。
在風回斷斷續續的講述中,李道生和任偶才知道事情的經過。
風回追了整整一夜,那無當老母沒別的本事,帶著一個小女孩兒也走不快,但她實在太狡猾,也太熟悉這地界。
即便風回擁有追蹤的能力,也被她耍得團團轉。
不過最後,風回還是將她攔下,並成功擊殺了。
王典州的小女兒安然無恙。
可是……出不去了。
天道怪相設下的壁障,讓齊雲地界這方圓百里完全成了天地囚籠。
沒有辦法,風回只能帶著小女孩兒一路躲著走。
可今日,就在方才不久前。
一陣詭異的波動從地面湧來,風回倒是影響不大,只是感覺自己的心臟被猛地攥緊了一下。
可王典州的小女兒就不行了。
小姑娘瞬間七竅流血,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就軟軟地倒在了地上,兩眼流著淚,化作了森森白骨。
甚至連魂靈都被吸走了。
「我循著地面的紅芒,找到了幾名道士,是他們布下的陣……」
風回的聲音低了許多。
她向來是快意恩仇之人,但這一次,她竟不知道該不該報仇。
那些老道沒有絲毫隱瞞,說出了事情原委,風回也看得出來,包括那些布陣的老道在內,他們一個都活不下去,最終獻祭的人,就是他們自己。
一切都是為了阻止這盤旋在齊雲山頂,高空漩渦中的天道怪相。
所以她一言不發,殺到了齊雲山頂來。
李道生聽了前因後果,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他看向任偶,本想換一聲嘆息。
卻見這哥們兒依舊兩眼發直,聽了這麼無奈的故事照樣無動於衷。
反倒是見李道生注視著他,他有些不解地偏了偏頭:「怎麼了?」
李道生一頓,搖搖頭,無言以對。
就在這時,頭頂那不斷盤旋的漩渦,終於出現了變化!
整個齊雲山都在顫抖,李道生三人立刻躍上了房頂。
磚石,青瓦,房梁,石燈,朽木,殘葉,甚至是地上仍在蠕動的碎屍,都在這一刻,緩緩褪去了色彩。
整個齊雲地界,飛快地褪去了原本的顏色,一切的一切,都統一成了同一個色調——灰白。
如屍體的膚色一般——灰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