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8章 人心易變

  端陽郡主執意不願讓王妃回端王府。

  靈堂是王妃母家尋了一處空屋,倉促之下臨時設出來的。

  端王犯此大錯,王妃娘家怕受了牽連,迫於無奈設了靈堂卻滿是不愉,進而這靈堂也設置得極為簡陋。

  除了擺在正中的棺木,以及祭祀用的一些東西外,什麼也沒有。

  蘇沅轉了一圈連口水都沒找到。

  靈堂里除了端陽郡主也沒了他人。

  天寒地凍的,人站得久了都覺得渾身生寒,這裡卻連個隔寒的墊子也沒有,端陽郡主就這麼直挺挺地跪在冰冷的地磚上。

  她腿傷本就未愈,這麼長久地跪上三日,只怕不等王妃出喪,這雙腿就得徹底廢了。

  蘇沅扭頭試探著叫了幾嗓子,見外頭無所應答,索性將手中的紙錢塞到端陽郡主的手裡,起身說「郡主自己先待著,我出去一趟。」

  她說完就急急地走了出去,也不知是去了哪兒。

  端陽郡主手指發顫攥緊了紙錢,垂首一點點地捻開,慢慢地朝著火盆里放。

  火光映襯得她面色越發蒼白,看著明明都要撐不住了,可脊背卻始終直直地挺著,不肯屈下半分。

  蘇沅去了大概小一刻,門外就起了人說話的聲響。

  端陽郡主眉心微皺,正想說不許吵嚷時,就聽到了蘇沅含怒的聲音「我說了要加厚的墊子,要熱水,你端來的這是什麼?」

  「半絲熱乎氣都無,你告訴我這是熱水?」

  丫鬟似有不滿,撇撇嘴小聲說「回林夫人的話,府中能找到的厚墊子就只有這個,比這個更厚的就沒了,若說熱水,夜色已然深了,灶上早就按規矩熄了火,此時……」

  蘇沅冷笑「所以你是想告訴我,偌大個元家,竟連一口熱水都找不到?」

  蘇沅去找人要東西時就受了閒言之氣,只是想著這是旁人家裡,自己一個外人不好多嘴,這才憋著火,好言好語地跟人說清楚了,還再三道了謝。

  可看清丫鬟手上薄得不足一指的墊子,還有冷得仿佛是從井底剛打出來的水,直接就被氣得笑出了聲。

  她要的東西都是常備之物。

  這麼大個府邸怎會沒有?

  丫鬟口口聲聲說是沒了,分明是得了上頭主子的示意,怕受了端王妃的牽連,這才早早地劃清了干係。

  蘇沅早知人情不可考據,人心禁不起驗。

  可罔顧恩,只記仇。

  這些人的嘴臉也實在是過分的難看了些。

  端王妃在世時,元家沒少得恩惠好處,如今端王妃剛逝不到一日,端陽郡主一個孤女獨自在此守靈受此薄待,誰見了能不膈應?

  蘇沅冷著臉嗤了一聲,說「行,既然是元家沒有的東西,我也不好為難主人家。」

  「春華秋實,立馬回府去取我要的東西,除此外告訴大人和我娘,我今晚不回去了,不必等我。」

  蘇沅顯然是動了真怒。

  春華秋實為難地對視一眼,默默地將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輕聲說是,頂著元府丫鬟驚詫的目光轉身快步而去。

  蘇沅呵了一聲,無視了門外瞠目的一群人,拔腿就進了靈堂。

  端陽郡主跪著不動,將外頭的吵鬧聽了個清楚,等蘇沅走到自己身邊,啞聲自嘲「一些可有可無的東西罷了,你何苦如此?」

  蘇沅要那些東西自己用不上,多是給端陽郡主要的。

  她感念蘇沅的心意,卻不想蘇沅為此招人非議。

  蘇沅用腳指頭想也知道她在想什麼,遲疑了一下煩躁道「我受不得寒,也受不得氣,那都是我讓人回家給自己拿的,郡主操的哪門子心?」

  她沒理會端陽郡主的話,蹲下身抓過一疊紙錢放在手裡撕,頓了頓才說「對了,我剛剛出去要東西的時候,見到賀大人了。」

  端陽郡主聞言眼底閃過一縷微光,出口之聲帶了不自知的緊張。

  她紅著眼問「可知賀大人來意?」

  蘇沅尷尬地張了張嘴,悶聲說「賀大人行色匆匆,我也不好攔著多問,只不過他是皇上重用之人,又從不摻和外家之事,此時出現在元府,想來就是為了王妃之事。」

  她把手裡的紙錢遞給端陽郡主,輕嘆道「一人之過,不涉全家,局面都已經這般了,皇上想來也不會過分為難,郡主安心便是。」

  蘇沅雖不知端陽郡主在緊張什麼,可皇上能在此時派賀然前來,就代表了他的用意。

  只要皇上不追究後事,端王之過,想來也不會過分影響到旁人。

  端陽郡主眸光意味不明地閃了一瞬,不等她開口,門外就響起了比之前更甚的喧譁。

  蘇沅以為是剛剛那些丫鬟來找事兒,磨了磨牙站了起來,剛回頭不等開口就聽到人著急道「還愣著幹什麼?」

  「趕緊把東西都搬進來啊!」

  門外進來了一個面帶急色的婦人,甩著手中帕子示意僕人將搬來的經幡香燭桌案等物一一搬到了靈堂之中,見端陽郡主膝下無隔檔,哎呦了一嗓子趕緊道「天寒地凍的,這麼跪著哪兒能成?」

  「我和二太太連夜出去採買要緊物件沒來得及吩咐,你們這群人就這般馬虎嗎?」

  「萬一因此損了郡主的身子,看我怎麼收拾你們這群睜眼瞎子!」

  下人們被訓斥得露出了畏懼之色,忙不迭跪在地上求饒。

  不等端陽郡主出聲,之前開口那婦人親自拿過丫鬟手中厚厚的墊子放在了端陽郡主身旁,又是心疼又是愧疚地說「郡主,您快起來用這個墊著些,否則寒意傷了身子,那可真是天大的罪過。」

  這墊子比丫鬟之前拿來的厚了不知多少,看著就極為軟乎。

  端陽郡主一言不發地任由她給自己換了墊子,剛跪下,身後就又響起了一道急切的女聲。

  「夜裡寒意深重,這麼跪上三日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住,為保安泰,郡主喝些薑湯暖暖身子祛寒意。」

  她說著接過丫鬟手中端著的碗,親自用手背試了試溫度合宜,這才遞給端陽郡主。

  「我知郡主不喜姜味兒,可驅寒保身,此物當是最佳,郡主受些委屈,將就喝上幾口吧。」

  端陽郡主垂眸看著她手裡的薑湯碗,默了片刻才疑惑道「我恍惚記得,大舅母和二舅母今日似乎都不在府中,怎地這時候回來了?」

  尷尬尚未能在空氣中彌散而開,元家大夫人就說「我們二人的確是不在府中,可中途得知噩耗,哪兒還能坐得住?」

  二夫人也攥著帕子跟著點頭,惋惜道「對啊,小姑突然離世,這樣大的噩耗,誰知了能抑制得住悲痛?」

  「郡主年輕,不知白事的講究,這其中要用到的東西物件多不勝數,講究也多。」

  「只是事發突然誰也沒想到,家中樣樣皆無,我倆只能忍著心痛去採買缺少之物,折騰了半日將鞋底子都磨薄了三寸,這才堪堪買全。」

  她倆一唱一和地訴完辛苦,很是默契地用帕子摁了摁眼角,做足了悲痛之姿。

  大夫人眼紅紅地看向面無表情的端陽郡主,痛聲說「小姑雖是撒手去了,可元家永遠都是她的母家,咱們這些人也永遠都是郡主的依靠,郡主別擔心,萬事萬物都有我們呢。」

  這兩人進門後不給旁人插嘴的機會,唱念俱佳地演了一通,算是將自己先前的冷眼解釋了個分明,還趁機感念了一番親情。

  誰都知道這話當不得真。

  可誰也一時半會兒挑不出假。

  端陽郡主不知想到什麼面上泄出一絲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