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沅猜到方家那個大善人不是什麼好人,可也沒想到,這人居然能膽大包天到這種程度。
她明明白白的將震驚寫在了臉上。
南歌離見狀無聲一笑,漫不經心的與她說起了一件陳年往事。
包正弘的確是出身不顯。
可鮮少有人知道,他與當朝權傾一世的文大學士是老相識。
正是有了文大學士的幫助,方家几子才會接連不成器落敗。
最後大好的方家落在了包正弘的手中。
包正弘得了方家,野心卻不止於一個小小的方家。
他借著上供文紗錦的名頭與朝中不少人搭上了線。
最後更是徹底成為了文大學士的走狗。
南歌離抿了一口茶,輕聲道「浣紗城中的官員之所以能看起來那麼乾淨,是因為所有的銀錢過的都不是他們的手。」
包正弘明面上是一個商人,背地裡卻是這一干官員的貪墨工具。
而所有去路不明的銀子,最後都經包正弘的手,被暗中轉移到了距離浣紗城不遠的一個小鎮上。
那個小鎮上,就養著一支效忠於文大學士的私軍。
可以說,浣紗一帶,名為朝廷之屬。
實際上卻跟文家的私庫一般。
南歌離此次前來,一是為了查證此處的貪墨,二就是為了搜集文大學士豢養私軍的證據。
而想查到這些,最好的方式就是從包正弘的身上下手。
這內內外外的關係實在複雜。
蘇沅聽得一知半解的,忍不住說「既已知道私軍養在哪兒了,直接想法子一鍋端了,想要什麼證據不都有了?何苦要曲線救國的折騰去收集證據?」
南歌離面露苦澀,無奈道「豢養私軍是大罪,這樣的一個地方,能隱晦知道在哪兒就不錯了,怎會輕易查得到?」
看蘇沅實在不解,南歌離索性進屋拿了一副輿圖出來,指著上邊的位置說「這裡地形複雜,四處都是山林,那支私軍就在山腹之中,一旦外邊有任何風吹草動,裡邊的人就會聞訊而散,就算是帶著人進去了,最後也什麼都找不到,甚至還很有可能打草驚蛇。」
蘇沅聽得頭皮發麻,聳了聳肩不接話。
南歌離也不勉強,繼續說「咱們那日見到有人被抓去做工,其實那些人不僅僅是去做工,據說女子婦孺可留在紗坊,而青壯男子,則會被挑選一番,合適的就會被送往私軍所在之處,或是做工,或是賣命。」
蘇沅瞠目結舌的張大了嘴。
像是不敢相信,有人的膽兒居然能肥到這種程度。
南歌離幽幽一嘆。
她將輿圖收好,說「其實一開始,我並不想跟你說這麼多的,怕嚇著你。」
蘇沅乾巴巴地說「謝謝啊,我已經被嚇到了。」
南歌離撲哧一聲樂了出來。
她玩笑似地說「我看你膽兒挺大的,也不像是會輕易被嚇著的人。」
蘇沅沒什麼表情的伸出了兩根手指頭,比劃了一個比筷子還窄的寬度,硬邦邦道「先生想多了,我膽兒其實就這麼點兒,不能比這個更大了。」
南歌離瞬間失笑,重新坐下後才說「此事牽扯甚廣,自然是不能貿然將你拉下水,我想讓你去與包正弘做生意,也只是想先將這個鐵桶打開一條縫,然後再順藤摸瓜往下查。」
蘇沅有氣無力的唉了一聲,苦笑著說「先生未免想得太簡單了,這樣的事兒何其重大,就算是我與那包正弘做上了買賣,人家也不見得就會讓我知道什麼,若是那麼大意,他哪兒能活到現在?」
南歌離聽了卻不在意,招手示意蘇沅湊近些,在她的耳邊說了幾句話。
蘇沅半信半疑的眯起了眼,像是不太相信。
「先生說真的?」
南歌離好笑點頭。
「自然是真。」
蘇沅遲疑了一會兒,最終像是下了什麼決心似的一咬牙,面色凝重的說了好。
「行,就按先生說的辦。」
反正就是拿著南歌離給的銀子去跟包正弘做生意。
她一不出本錢。
二不真的玩兒命。
要是察覺不對勁,趕緊腳底抹油撤就是。
蘇沅生怕自己反悔,話一出口站起來就想走。
南歌離意味深長的看了蘇沅的背影一眼,低低的笑了。
「聽說你昨日買了一個小姑娘一籃子快敗了的花?」
蘇沅腳步頓了一下,默了片刻才無力道「是啊。」
「那哪兒是一籃子花,分明是救命的藥。」
一個不足十歲的小姑娘,爹娘哥嫂都被抓去做工了,至今音訊全無。
家中唯一剩下了一個重病在家的老奶奶,還是個瞎了眼的。
小姑娘去摘了花來賣,曬了一整日,到了傍晚還是滿滿的一籃子。
在門口哭的時候,就被蘇沅撞上了。
蘇沅自詡不是個什麼善人。
卻也不太能見得了這樣的場景。
而這樣的場景,幾乎每一日都要在這豪富聞名的浣紗城中上演。
類似賣不出的花,每日白白枯敗無數。
就跟這裡的人命一樣。
低賤卑廉。
不等綻放,或許就敗了。
蘇沅有些艱難的呼出一口氣,故作輕鬆道「你別多想,我可沒什麼菩薩聖人之心,也沒普度眾生的命,我只是覺得,人生來不等,活著本身就已經很苦了,沒有任何人,可以輕易的用別人的人命為自己的欲望做縛。」
「而且我先說好,我雖是答應了,可也只會做我力所能及的事兒,超過這個範圍的,先生不要提,提了我也不會做。」
「我只是答應順手幫忙,不是要為難自己,先生也別為難我。」
南歌離愣了愣,在蘇沅快要走遠的時候,才突然說「若是此事能成,於城中百姓而言,你就是他們的菩薩。」
蘇沅惡寒的打了個哆嗦,懶洋洋的擺手說「還是別了,我只是個小人物,就想簡簡單單的活著,至於別的,還是讓別人去操心吧。」
蘇沅徑直回到了房間,把門關上久久不曾回神。
桌上還放著昨日買的那一籃子花。
用水泡了一宿,這會兒看起來跟昨日明顯不太一樣。
蘇沅走過去用指尖輕輕的點了點白色的花瓣,捂著臉長長的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