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沅回到自己的房間,抱著被子卻怎麼都睡不著。
平心而論,蘇沅不覺得自己是什麼真正意義上的好人。
她不像林明晰似的,聖賢書讀得多,對這人世間,心裡有著不可磨滅的家國大義。
也沒有救人於水火的覺悟。
活了上下兩輩子,她心裡最大的執念就是怎麼好好活著。
至於其餘人是怎麼活的,她半點也不在乎。
看見所謂的不平之事,她大約心頭觸動一瞬,也不會有比這再多的想法。
畢竟這人活在世上,誰不覺苦?
菩薩尚且顧不過來那麼多。
她又何苦操心菩薩都管不過來的民間疾苦?
可今日所見實在荒謬。
也讓蘇沅第一次清楚的意識到,原來這裡跟現代是真的不一樣的。
蘇沅心情複雜的拍了一下被子,無聲嘆氣。
「皇權時代,果真是這樣的嗎……」
可她連自己都保不住,還能操心去保誰?
蘇沅琢磨了半宿,後半夜才勉強睡了一會兒。
次日起床時,眼珠都是紅的。
南歌離正在寫字,見她起了,絕口不提昨日之事,只是說「吃的在前邊放著呢,去吃了咱們出去一趟。」
蘇沅有氣無力的哦了一聲,湊合吃了一些東西,就與南歌離出了門。
南歌離先是帶著她去了城外,然後又去了有名的煙柳巷。
一連幾日,南歌離都是這般帶著蘇沅看似漫無目的的閒逛。
有時是去茶樓坐上一日。
有時候,則是在街頭隨意閒逛。
南歌離也不提之前的事兒,真像是一味地帶著蘇沅領略風土人情。
可蘇沅卻有點兒忍不住了。
這日沉默一路進了門,蘇沅突然說「先生就沒想放棄吧?」
南歌離腳步微微一頓,有些好笑的回頭看了她一眼。
「被你看出來了?」
蘇沅無語的撇撇嘴,沒好氣道「你壓根就沒想掩飾好嗎?」
南歌離嘴上是不提,可實際上卻帶著蘇沅逛遍了整個浣紗城。
從城外的荒地到城內的荒唐。
從裡到外,基本上算是帶著蘇沅逛了個遍。
每日還總是無視蘇沅的不滿與她說一些有的沒的。
看似是在閒聊。
實際上就是在讓蘇沅了解這城裡的情況。
她甚至連城主府上有幾個小妾都跟蘇沅說得清清楚楚。
要說沒點兒什麼別的想頭,蘇沅當真是半點也不信。
蘇沅帶著說不出的煩悶往凳子上一坐,也不理會南歌離的表情,自顧自地說「若是我沒猜錯,林明晰之前交給老爺子那個東西,是那位給的吧?」
蘇沅說話的時候,手指了指頭頂上的天。
指代明確。
南歌離滿意一笑,點頭道「不錯。」
蘇沅呵了一聲,又說「那位讓林明晰特意帶了東西出來,想必是有深意,是表示南家已經在他心中不敗,還是暗中給了南家旁的權柄?」
南歌離笑吟吟的不說話。
蘇沅看她一眼也不介意,索性就說「先生不答,想來就是二者皆有了。」
南歌離不見得就真的是什麼想普度眾生的聖人。
她想摻和這灘渾水,唯一的合理解釋,就是她是受人之託。
或者說,是得了不可違抗的命令。
蘇沅咬了咬牙,冷笑了一聲才說「入城之前先生就說,浣紗一帶是朝中內政的主要來源之一,而觀城內亂象,想來就是這裡的財政出了大問題,或者是那位想對這裡動手,故而才暗中遣派先生來此查證,若是猜的不錯,除了先生這枚暗釘,那位必然還會派一個明面上的人前來調查。」
蘇沅靜靜的看向了南歌離,一言難盡的挑眉。
「先生,我猜得可對?」
浣紗距盛京路遙何止千里。
那位高坐金鑾殿之上,就算是知道了這裡的亂象,面對這裡的上下亢壑一氣只怕也難下手。
派人前來,也不見得就能逃得過這裡的蛀蟲腐蝕。
而暗中讓南歌離前來就不一樣了。
南歌離擅取證查案。
又是個不在官場,對外聲稱已經死了的人。
她的所見所得,遠比前來的欽差大臣有用得多。
相應受到的阻力也會減少很多。
而南歌離決定讓她去,無非就是看中了她一清二白的身份和家底。
她這樣的出身,哪怕是有人想去查,也絕對查不出什麼蹊蹺。
蘇沅說完靜靜的看著南歌離不吭聲。
像是在等著她回答。
南歌離默了半響,突然感嘆「沅沅比我想像的更聰明。」
蘇沅無言以對的扯了扯嘴角,半點沒有被誇獎的喜悅。
這居然能算得上是聰明嗎?
南歌離在她身邊坐了下來,慢悠悠地說「你猜到了絕大部分,也都猜對了。」
蘇沅默默的摩挲著茶杯不說話。
南歌離輕笑道「只是你只猜到了一層,沒猜到更多的。」
蘇沅心煩意亂的將茶杯往桌上一磕,冷冷道「再多我可不敢猜。」
事涉皇家,她哪兒敢多猜?
萬一要是沒猜好,那是要丟人命的好嗎?
南歌離不掩讚賞的嘖了一聲,然後才說「你只想到浣紗貪墨嚴重,可曾想過,那些被昧下的銀子,都去了哪兒?」
蘇沅聞言像是有些不解,直接道「誰貪的自然就到了誰的荷包里,這有什麼好猜的?」
南歌離搖搖頭,輕笑道「朝中有一句戲言,說的是浣紗城富,可這裡的官員各個都是正直清流,家中無底身無富銀,甚至都比不上這裡的一個普通商販過得富足,更是有人曾說,願去窮鄉僻壤為官,也不願到這遍地軟紗黃金之地過活,這你又可知為何?」
蘇沅老老實實的搖頭,心說我上哪兒知道這個?
南歌離也不賣關子,慢條斯理地說「據說,那些沒了蹤影的銀子,養了一支私軍。」
蘇沅聽得心頭猛地一顫,難以置信的瞪圓了眼。
「你在開什麼玩笑?」
養私軍,那可是抄家株連九族的大罪!
誰那麼大膽兒?!
養了私軍是想用來造反嗎?
南歌離無聲輕笑。
「我看起來像是在說笑?」
南歌離神色不似作偽。
蘇沅咽了咽口水說不出話。
南歌離也不看她的表情,輕呵一聲接著說「浣紗之事,早前就引起了朝中注意,皇上也派人前查過此事,只是前來來了幾撥人,最後都是無功而返。」
這裡的官員,一個比一個清白。
家底一個比一個乾淨。
不管怎麼查,好像都沒什麼可糾之錯。
可只要是做了的,怎會完全不留痕跡呢?
南歌離面帶譏誚,用手指蘸著茶水在桌面上寫下了一個方字。
蘇沅震驚的看著那個字,驚得險些沒能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