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進屋討水的時候,林明晰是男子不便。
故而是蘇沅一人進去的。
林明晰在門口等得心急如焚。
見蘇沅笑呵呵的出來了,心中巨石轟然落地,不露痕跡的鬆了一口氣。
蘇沅對著他使了個眼色,帶著他走遠些,到了個無人的地方才將剛大嬸說的話重複了一遍。
林明晰聞言無聲皺眉,沉聲道「那宅子後的小樹林必有蹊蹺。」
蘇沅嘖了一下,冷笑點頭。
「若無蹊蹺,又怎會不讓人靠近?」
一個光棍兒不小心進去出來一趟,沒幾日小命都丟了。
可見非但有秘密。
秘密還不小。
想搞清楚是怎麼回事兒。
小樹林是必須得去的。
只是……
蘇沅遲疑的看了林明晰一眼,為難道「你要跟著我去嗎?」
林明晰不解回視。
表情像是在問,我為什麼不跟著。
蘇沅無法,只得說「按大嬸所說,小樹林裡肯定有人看著,咱們兩個人進去動靜太大,可能會被人發現。」
當然,更重要的是,一旦被人發現了,蘇沅一個人不能跑。
帶上林明晰可就不一定了。
這廝吟詩作畫都是高手。
可論起逃跑,十個他都不是蘇沅的對手。
林明晰在蘇沅近乎詭異的沉默中領悟到了蘇沅未盡之言,一時有些氣悶。
他突然覺得自己學文或許不對。
按這生活節奏,學武派上的用場說不定還能大些……
蘇沅看清林明晰眼底懊惱,有些說不出的尷尬,咳嗽了兩聲說「你咋想的,說說唄。」
林明晰悶悶道「能咋想?你自己去,我在後頭給你望風。」
不然忙沒幫上,還成了拖累蘇沅的拖油瓶。
蘇沅不說,林明晰都不可能放過自己。
林明晰強調道「不過你記住了,萬事以自己為先,能不能摸清真相,都沒有你的安危重要。」
蘇沅嗨了一聲,隨手在地上撿起個小石子扔到了前頭的小水塘里,漫不經心道「你且安著心,我惜命著呢,不能冒險。」
蘇沅和林明晰頭對頭的叨咕了一會兒,制定了最終的行動方案。
蘇沅隨身帶著一個鐵哨子。
孤身潛入小樹林。
林明晰伺機摸到莊子側方的草垛子那裡,拿著火摺子等候。
蘇沅那裡若是順利,他們就不驚動任何人悄悄撤退。
可要是不順利,一旦被人發現,林明晰就在這裡想法子將莊子側方的草垛子一把火點了,人為製造動亂,讓蘇沅找到機會趁亂而出。
方案說定,就是等天黑了。
等待的日子格外難熬,蘇沅百無聊賴之下,索性跟林明晰閒著磕牙。
林明晰第一次幹這種事兒,面上沉穩,心裡卻也難免惴惴。
聽蘇沅好奇自己幼時之事,索性就換了個輕鬆的口吻與她說起了古。
林明晰出生趕上了好時候,林傳讀能幹,林慧娘溫柔賢惠。
老爺子又看重他,基本上沒吃上什麼苦。
只是他這人或許生來性子無趣。
旁的小孩兒上山掏鳥窩下水摸魚的時候,他也只知道在家裡捧著本比手大了不知多少的書苦讀。
仔細說起來,林明晰的童年青年基本上都是一個步調。
那就是無趣。
無趣至極。
蘇沅聽得打哈欠,好笑道「這麼過你不覺得無趣嗎?」
林明晰微怔之下有些無奈。
「當時年幼,不知無趣是何,後來無趣成了本能,習慣了自然也就不覺得了。」
蘇沅嗤笑一聲,懶洋洋道「要我像你這樣過,我不是傻就得瘋。」
林明晰眼裡微微一閃,有些好奇。
「那你呢?」
蘇沅進林家門大半載,林明晰只一開始從林傳讀口中聽說些許過往。
並不知蘇沅之前過得如何。
此時情形正好,他倒是想聽蘇沅說幾句。
蘇沅聽得隨意,回答得也不慎走心。
她回想了一下原主本身的經歷,表情複雜的唏噓了一句。
「跟你比,我可就是黃連根子苦到了心底里,慘多了。」
蘇沅打出生起就是個杯具。
親娘難產死了。
睜眼起就沒過一天好日子,被笨手笨腳的親爹差點沒捂死的帶得剛剛蹣跚學步,潑辣後娘進了門。
後娘實在不是個玩意兒。
是個面慈心苦的狠角色。
一開始當著人的時候,還願意做幾分樣子,對小蘇沅還算過得去。
可背著人就不是個東西。
想盡了法子的各種磋磨。
仔細想,蘇沅能從小兒活到這麼大,也算是親娘保佑,老天開恩了。
但凡換個命沒那麼硬的,只怕早就一蹬腿一閉眼,成了個無人問津的小墳包包。
可小蘇沅過得實在是太苦了。
眼巴巴盼著長大了能嫁給表哥為妻,去過幾天好日子。
可誰成想,臨到了了,後娘看上了親表哥,背地裡也不知道怎麼琢磨的,一桿子將後娘生的妹子許給了與蘇沅有婚約的表哥。
乾脆利落的要了二十兩銀子,把上了吊的蘇沅賣給了據說命格不好的林明晰做沖喜小媳婦兒。
蘇沅挑揀著自己還能記得的部分,輕描淡寫地說「總的來說吧,就挺慘的。」
慘得蘇沅都有點怒其不爭。
林明晰沒想到蘇沅以往是這般,猛地一愣之後聲音有些沙啞。
「那婦人這般對你,你爹就不說什麼嗎?
說完後林明晰意識到自己唐突,面露悔意。
蘇沅卻滿不在乎的擺手,淡淡道「他這人吧,雖是男人,可卻是個沒本事的男人,後娘娘家強勢,那又是個潑辣的,基本上不管是動嘴還是動手,都能毫不費力的把他和我一起摁在地上搓,說是一打二都是抬舉我們了。」
「他幹得最硬氣的事兒,大約就是不願把我賣了,生怕我被你剋死,可最後不還是沒能成事兒麼?」
蘇沅比劃了一個碗,做了一個撬開嘴灌的動作,輕飄飄道「就這麼一碗據說能把牛放倒的迷藥,啪一下就給我放暈了,等我再睜眼,就已經在林家了。」
林明晰喉間發哽,聲調也莫名啞了幾分。
他有些不敢看蘇沅的眼,只是說「那你到了林家後,可曾後悔?」
蘇沅頓了頓,不解道「我有什麼好後悔的?」
與在蘇家的日子相比,林家雖也不太平,可起碼林家夫婦待她真心,林明晰性子變扭了些,嘴巴毒舌了些,除此外並無不好。
不管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
林家三口,都是待蘇沅最誠摯的人了。
蘇沅一直承認這是事實。
且暗中慶幸。
她在林明晰複雜的神色中幽幽嘆氣,輕笑道「也許之前吃的苦,都是為了要把所有的好運積攢著來遇到林叔他們?反正我對現狀是挺心滿意足的。」
過往不幸。
如今,她自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