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自己醒來後,發現真的撿回了一條命,吳庸就有了許多想法。
他確實不會跟隔壁的薛易一樣,輕易被恩情所束縛。
但,生而為人,對於願意救自己性命的人,還是有幾分感激的。
吳庸躺在草堆上,喝著兵卒們送來的湯藥,感受到自身的生機在一點點的恢復,他就開始重新審視沈嫿此人。
除去恩情,最重要的還是——
自己胸口破了一個洞,按理說,是必死無疑的重傷。
結果呢,小公主幾句話,姜硯池做了點兒「針線活」,就真的把自己從閻王殿拉了回來。
只看小公主這「神仙手段」,吳庸都願意多幾分考慮,是否投到她的門下。
另外,醒來後,身體不能動彈,但耳朵、眼睛都還能用。
在別人看來,他就是個病歪歪、半昏半睡的重病號。
實際上呢,吳庸聽到了、看到了許多事兒——
小公主是神仙弟子,夢中遇神仙,跟著神仙學會了許多神仙手段;
小公主仁愛寬厚,不但在京城被圍困的時候,帶著一群小太監、小公主逃了出來,這一路上,還對他們十分優待。
有吃有喝,還專門為宮人們打造馬車代步。
小公主還非常善庖廚,什麼鐵鍋炒菜,什麼紅燒肉,從離京到現在,她的隊伍,就沒有缺過肉食。
她還熱衷「撿人」。
先有朱大廚,接著是鄭院正,還有二十一郎——
天知道,在聽聞姜硯池的遭遇後,吳庸險些笑出聲:「哈哈,姜二十一,你也有今天啊。」
得了疫病,被元安皇帝丟在了路邊。
姜家上下沒有一人關心。
孤零零一個人,病得奄奄一息,躺在路邊只能等死。
還是小公主,不懼疫病,把人撿了回來。
笑了好一會兒,險些把剛縫好的傷口給笑得崩裂,吳庸才一邊捂著傷口,一邊停了下來。
然後,吳庸反應了過來——
老天爺!
那可是疫病!
得了就會死,還一個傳染一大片,小公主居然把人救了回來?
初次聽聞「神仙弟子」的時候,吳庸還嗤之以鼻。
畢竟,對於他這樣精於算計、善於謀劃的謀士來說,利用沈嫿、炮製神跡,最是拿手。
而他本身其實並不信什麼鬼神之說。
他是武將,可也從小讀聖賢書。
聖人云:子不語怪力亂神。
吳庸深以為之。
但,沈嫿的所作所為,徹底挑戰了吳庸的認知。
吳庸還是無法把沈嫿當成什麼神仙弟子,可吳庸也知道,這人一定非常、非常、非常厲害!
大盛亡國在即,軍閥混戰將起,吳庸自知沒有自立為王的能力,還是想選個英主。
小公主,或許可以考慮一下!
所以,當姜硯池親自給他端來牛肉粥,並嫌棄的催促:「趕緊吃!吃了好好養身體。」
「能站起來了,就趕緊走!」等諸多惡言時,吳庸沒有接話茬兒。
他被兵卒們攙扶著,坐了起來,身後靠著被子。
自己端著碗,小口小口喝著溫熱的牛肉粳米粥。
新鮮的牛肉粒,上好的粳米,又有朱大廚這樣御膳房的頂級御廚親自烹飪,那味道,絕了!
如此的美食,不但能夠填滿肚子,還能安撫病痛。
吳庸就覺得自己前胸的傷口沒有那麼疼了。
撿回一條命,還能吃到這樣的人間美味,吳庸的心情都格外好。
所以,他沒有在乎姜硯池的冷言冷語。
喝完粥,將空碗交給兵卒,吳庸看了眼帳篷外面,忽的問了句:「在燒什麼?」
不等姜硯池回答,吳庸就猜測道:「屍體?」
「嗯!」
姜硯池就回了一個字。
不是懶得搭理,而是他了解吳庸。
這頭老狐狸啊,人活過來了,腦子也就跟著開始亂轉。
這會兒主動詢問,定是想到了什麼!
「所有的屍體?公主殿下的意思?」
吳庸見姜硯池不配合,也不急躁,繼續追問。
「嗯!」
姜硯池還是冷冰冰的模樣。
「連叛軍的屍體也燒了?」
吳庸的一再追問,到底讓姜硯池有些煩。
關鍵是,吳庸這一句的語氣,稍微帶著一絲絲的控訴。
他在控訴誰?
當然是下令焚燒叛軍屍體的小公主嘍。
作為小公主的小跟班、小侍衛,姜硯池當然不能容忍有人對小公主不敬。
「不燒留著過年?」
「現在是什麼季節,老狐狸,你不會不知道吧?」
五月份了,馬上就要進入盛夏。
七月份的大太陽,這荒郊野外的,連個樹蔭、遮擋都沒有。
滿地的死屍直接就能發臭、腐爛。
到時候,這一片地方都能變成臭氣熏天的死地。
一個弄不好,還會滋生瘟疫,讓周遭的百姓怎麼活?
「再者,那些兵卒有什麼錯?是他們要舉旗造反的嗎?」
姜硯池在這一點上,跟沈嫿的看法一致。
真正反叛的是阿史那雄,他的副將們頂多也就算幫凶。
而底層的兵卒們,就是聽指揮的可憐人。
他們不跟著反叛,就會先被上官們殺死。
他們或許不如十六衛的衛兵們懂得大義,忠君愛國,但他們也不是主動謀逆。
「他們活著是叛軍,死了就是屍體。」
人死為大。
就算是敵人,也該讓對方能夠入土為安。
姜硯池冷冷地看著吳庸,難得費口舌的說了這麼多。
吳庸:……哦豁!有情況!
這些話,是小公主說的吧。
沒看出來啊,曾經那般孤傲、狂傲的姜二十一郎,竟有如此的一面。
這到底是侍衛對公主的忠誠,還是——
吳庸眸光閃爍,重新審視姜硯池,並評定沈嫿的價值。
有個天生的戰神對小公主死心塌地……唔,這個主人愈發有投靠的必要呢。
……
隔壁帳篷里,肚子破了洞的薛易也醒了過來。
沈嫿親自捧來一個瓦罐和一個銘牌。
「這是從一位年輕的千牛衛百夫長身上發現的。」
沈嫿將銘牌遞給了薛易。
薛易艱難的抬起手,接過銘牌。
銘牌上赫然寫著「千牛衛薛長生」等字樣。
薛長生,正是薛易的長子,今年才十六歲。
薛易用力握著銘牌,眼睛死死盯著那個瓦罐。
他知道,瓦罐里放著的是他兒子的骨灰——
恩情太大了!
公主殿下不但救了他,還給他的兒子收屍,如此深恩厚德,他薛易如何報答都不為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