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8章 月色清暉

  良久,他才回過神來,她口中那聲「清之」並不是在喚他……

  只是過了許久,耳畔仍是她溫和親近的聲音,卓遠耳根子微微紅了紅。

  他從未如此,更少有這般魔怔過……

  「這是什麼?」他目光探究般看向案几上的教具,自然得轉了話題。

  心猿意馬。

  但粉紅塔本就顯眼,尤其是垂直積高的時候,從底端開始,層層縮小,很容易讓人好奇。

  他的話題轉得並不突兀。

  沈悅果真被他的話吸引了過去,「這是粉紅塔,是感官區的教具。幼童對大小的認知,往往需要一個過程,粉紅塔可以讓孩子在反覆探索中,學會憑視覺辨別物體大小。」

  臨末,忽然道,「王爺試試?」

  「我?」卓遠懵住。

  沈悅將粉紅塔的積木塊水平排了序,又朝他道,「王爺可以試著從大到小,將粉紅塔疊上去。」

  卓遠本就心虛。她說什麼,他便做什麼。

  索性疊積木對他不難。

  「粉紅塔有內在邏輯,大人要疊很容易,但孩子卻需要在反覆探索中才能慢慢發現,大一些的積木放在下面,小一些的積木放上面,粉紅塔才不容易倒……但通常情況下,孩子在放上一層積木後,又會發現身邊原來還有更大的一塊,所以他們會反覆手握,觀察,對比和思考,不斷加深對大小的印象……」

  卓遠原本只是當和尚撞鐘,粉飾先前太平的。但聽沈悅短短兩句深入淺出解釋,嘴角又不由勾了勾,目光也重新看回她。

  腦海中,似是都能想像小五、小七和小九分別搗弄粉紅塔時的模樣……

  只是才笑了些許,笑容就忽得僵住——他方才不是也在認真搗弄嗎?

  他怎麼也不知不覺間被『洗腦』,竟然去做小五小七小九做的事情……還樂在其中?

  卓遠有些懵。

  只是回過神來的時候,又剛好聽沈悅道,「搭建對孩子來說並非一件容易的事,它會鍛鍊孩子的手腦協調能力,也就是精細動作的能力,這些,都會在孩子無意識間慢慢習得……」

  剛才反應過來自己被『洗腦』的某人,再次認可頷首。

  沈悅卻停下來,忍不住笑了笑。

  「……又笑什麼?」他是怕被她看出先前端倪,淡淡垂眸問了句,其中心中有些發怵,又隱隱有期盼……

  沈悅輕聲嘆道,「王爺明日出征,眼下還在這裡聽我說粉紅塔,是對府中孩子上心。」

  「是嗎?」卓遠倒是不曾想過她會說這句,但這句話從她口中說出,他如沐春風,遂平和應道,「他們都是我至親,我應當照顧,只是家中孩子多,照看不過來。」

  言及此處,卓遠眸間頓了頓,低聲道,「但你來了,我放心不少……」

  他說的並非虛詞。

  沈悅是對孩子極有耐心的人,他亦能察覺。這幾日的所見所聞,都讓他信賴她。

  沈悅打趣,「我記得的,我立了軍令狀……」

  他是沒有想到她會忽然提到軍令狀,卓遠忍不住輕笑一聲,沈悅便也跟著笑起來。

  卓遠忽然想起昨日見漣媛的時候,漣媛問她是個怎樣的人,他近乎不假思索,應道,一個特別的人……

  抬眸看向案幾對側時,沈悅唇邊的笑意,若清風霽月一般,噙著溫暖與柔和,似是今日裡第二回,心底倏然漏了一拍。

  卓遠微怔。

  恰逢案几上的燈盞光束跳了跳,屋中的燈火閃了閃,沈悅的目光正好被燈盞的異樣吸引了去,並未留意他先前的怔忪。

  卓遠心底微舒。

  稍稍低頭,看清是燈芯粘在了一處。

  將燈芯撥開就好。

  卓遠伸手,沈悅卻已拿起一側的小木條,輕輕撥了撥燈芯處,燈盞晃了晃,忽得恢復早前,重新將眼前悉數照亮。

  只是照亮的同時,才見卓遠手中也拿著木條,方才應是也想湊上前撥弄燈芯,卻被她捷足先登。

  眼下,燈盞的光重新照亮,才見兩人仿佛都離得很近……近得,似是周遭的鴉雀無聲里,都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他看她。

  她亦看他。

  她莫名想起想起大雨滂沱那日,她怕舅舅出事,壯著膽子去威德侯府扣門,其實那時心底忐忑,牙齒都在上下打著顫,但開門的人是卓遠,她一頭撞在他身上,險些跌倒,他伸手拽住她,她踉蹌撞進他懷裡……但他什麼都沒說,只叮囑她帶著梁業回去,什麼都別問,陶叔會善後……

  寥寥幾句,沉穩魄力。

  在暴風驟雨中,也足以讓人心中安穩踏實。

  他也莫名想起暴雨中,她原本已經上了馬車,卻又撐著傘,一路小跑折回,分明聽了他的話,將自己捂得嚴嚴實實,只剩一雙清亮乾淨的眸子看著他,將手中的雨傘遞給他。

  他愣愣接過……

  亦如眼下,他愣住,她其實也愣住。

  各有思緒,卻都忘了移目。

  「沈悅,我是有事尋你。」卓遠放下小木條,似是先前的一幕都是錯覺一般。

  沈悅稍許木訥。

  卓遠借著放下小木條,將目光壓低,「我明日出征,快則三月,遲則五月回京,中途還隔了一個年關,時間不短。這段時日內,府中大小事宜,你都可以尋陶叔幫忙。我也會讓卓夜留下,負責照顧府中孩子安全。」

  卓遠言罷,從袖袋中掏出一枚繡著如意花卉的香囊,「這個給你。」

  「……給我?」沈悅遲疑接過,他身上一直有白玉蘭的淡香,這香囊里,放得應是白玉蘭……

  沈悅沒想明白,他將貼身的香囊給她做什麼,遂目中遲疑更重。

  卓遠沉聲道,「在京中若是有事,帶著這個信物去尋禁軍左前衛副使趙訴幫忙。」

  信物……

  沈悅似是反應過來,只是,「方才不是說,有事尋陶管家,卓侍衛也在嗎?」

  卓遠眸色微微沉了下去,「你不會時刻都同他們在一處,以防萬一,有備無患。」

  沈悅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手中的如意香囊,既而點了點頭,「我明白王爺的意思了。」

  偌大一個平遠王府,在京中不可能沒有樹敵。

  若是正好,陶管家和卓夜都不在,她在京中至少還可以尋到穩妥的幫襯的人……

  卓遠是擔心府中的孩子,所以諸事未雨綢繆。

  沈悅清楚這其中的厲害關係,遂應了聲好,沒做旁的推辭。

  見她收下,卓遠唇瓣微微抿了抿,又道,「還有一事。我在南邊,府中孩子的近況,你可以每月修書一封,軍中有信鴿可以送至我處,我想知曉府中孩子的事……」

  沈悅應道,「幼兒園裡每日都會有孩子常日的記錄,王爺若是想看,每日應當都有。按照正常額安排,每月還會有一次家校互動。屆時,王爺許是會收到孩子給你的東西……」

  卓遠也笑,「都給陶叔,陶叔會有辦法給我。」

  「嗯。」沈悅輕聲。

  言辭間,時間似是不覺過去得很快,天色已晚,他關心,「還弄什麼?」

  沈悅正好撐手起身,到了另一處案幾前,「有些教具有問題,先挑一挑,都是孩子用的,細緻些的好。譬如這個,邊緣鋒利了些,容易傷到孩子的手;還有這個套娃,大小不容易對上,孩子多放幾次就會失去信心和興趣,都要改……我先看完,明日他們一來就能早些處理完,還有不少教具,明日還得趕工……」

  她一面說,又一面檢查起案几上的教具來,模樣認真而專注。

  月色清暉,卓遠悠悠環臂,「我陪你。」

  沈悅緩緩抬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