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沈悅想驚呼,又不敢大聲。
苑中主屋離得很近,她是怕旁人聽見,最後的一個「遠」字咽回喉間。
屋內的夜燈剛才被她熄滅了。
內屋和外閣間隔著厚重的簾櫳,外閣間的光亮透不進來,只有內屋窗外檐下的微光,在夜風裡輕輕搖曳著,似眼下心底「砰砰砰砰」的心跳聲,在隱約可見的彼此輪廓里,呼吸近在跟前。
「怎麼去了這麼久?」他輕聲。
沈悅羽睫眨了眨,反應過來他剛才是真睡著了,不知道她中途還去了外閣間待了好些時候,眼下,是折回屋中給他熄床頭夜燈的。
沈悅忽然覺得,她方才的外閣間去得毫無意義。
因為,只這一瞬,又拖回到了剛才特意避過的原點……
她一顆心「砰砰砰」跳著,不知道當說什麼話。
在野外的時候,月明星稀,身側燃著「嗶啵」作響的篝火,反而可以相擁而眠;但眼下,只有窗外屋檐下搖曳的燈火,在方才跌落的床幃里近乎弱得只有一縷微光。
微光里,她良久沒有應聲,只有輕悠的呼吸縈繞在他頸間。
他淡淡垂眸,俯身吻上她雙唇。
她指尖攥緊,覺得在他溫柔細緻的親吻里,氣氛慢慢有些失控……
她眸間逐漸黯沉,漸漸失了清明。
他應是也覺察氣氛的失控,撫上她腰間的手指滯了滯,淡聲笑了笑,「睡吧,阿悅。」
沈悅頓住。
他側身躺下,又從伸手將她攬在懷中,讓她枕在他手臂上,下顎輕輕靠在她頭頂,「這樣,比昨晚舒服。」
沈悅臉色漲紅。
但他指尖握住她指尖,十指相扣,安心搭在她腰間。
沈悅不敢說話。
慢慢的,時間一分一秒流逝,他的呼吸聲在頭頂響起。
沈悅才知曉,他是真睡著了。
這幾日在平寧山兇險四起,今日,才是他能放鬆睡得第一晚。
沈悅也不太敢動彈,怕吵醒他,氣氛會沿著早前失控的方向發展。
但漸漸的,似是也習慣他在頭頂平和的呼吸聲,和他身上的暖意,就似早前平寧山時,他一直都是這樣擁著她入睡取暖……
沈悅其實也困。
昨晚他枕在她懷裡入睡,她是靠在岩石上睡著的,全然不似眼下溫暖柔軟的榻間。
而他身上的暖意,比在平寧山野外的時候還要柔和動人。
就似……雖然有些不合時宜,她還是迷迷糊糊不合時宜得亂想著,就似被一隻大貓圈在懷裡,但為什麼他是只大貓,她其實早都忘了,只覺得越發像,一隻毛茸茸的,卻讓人很有安全感的大貓。
闔眸時,她自己都不知道,迷迷糊糊翻身轉向他,又微微朝他湊近了些。
卓遠未醒,又隨手牽了被子,蓋好,伸手攬緊她。
相擁而眠。
***
沈悅做了一晚上亂七八糟的夢,醒來的時候,天色都已大亮。
不是晨間的微光,確實是天色大亮,怕是都將近晌午了!
她怎麼睡了這麼久……
沈悅伸手擋了擋眉間,剛慵懶得嘆了嘆,忽得,想起昨晚是同卓遠睡在一處的,沈悅整個人乍醒,下意識撐手坐起,才見床榻上只有她自己。
不知什麼時候,卓遠已經走了。
沈悅只覺得腦海中隱隱有些糊塗的印象,他起身的時候,還親她額頭,同她說了話,她還輕「嗯」一聲,但眼下,好像什麼都想不起來。
苑中,有追逐打鬧聲,還有孩子們的嬉戲聲,好像忽然回到了地龍前,同寶貝們在一處的時,溫馨,嬉鬧,每日笑聲不斷的場景。
沈悅淡淡笑了笑。
和衣起身,去屏風後換了身衣裳,洗漱後,才出了外閣間。
在苑中追逐打鬧的是小八和小五。
小八想和小五一起玩,小五現在雖然不像早前那樣不搭理小八,但是也不會輕易讓著小八——玩可以啊,你攆得上我,我就和你玩。
小八眼前一亮。
小八雖是靈活的小胖墩,可要攆上跑得最快的小五絕對不是容易的事。於是兩個人在苑中歡脫得跑著,跳著,口中還不停嘻嘻哈哈,咿咿呀呀,但小八就是攆不上,還一直攆著,頗有些滑稽和喜感。
卓夜照舊盯緊了這苑中的各個小祖宗去,生怕哪個摔了,磕了,碰了的,一分都不敢大意。
苑中嬉戲的是穗穗,桃桃和小六。
蔥青會踢毽子。
眼下,蔥青正帶著穗穗,桃桃和小六在一處踢毽子。
卓遠和沈悅,桃桃,小六能平安回來,府中的孩子都高興得不得了,再不像早前死氣沉沉的模樣。
桃桃小,不怎麼會踢,大多負責在一旁起鬨,尖叫,和拍手,大一些的穗穗和小六會讓毽子給她,她有時候接得住,有時候接不住,但湊在一處的時候,都是歡聲笑語。
穗穗和毽子踢得很好,小六也踢得不差。
小五跑著跑著不玩了,看穗穗毽子踢得好,就要加入踢毽子,小八也嚷著要一起。
人一多,苑中更歡暢了起來。
小七方才口渴去喝水了,出來得時候,見所有人都在踢毽子,便也湊上來。
「阿悅!」小五見了沈悅,一頓歡呼。
早前六叔囑咐過了,誰都別去打擾阿悅,也都知曉這幾日在平寧山,沈悅照顧著桃桃和小六,好容易回了驛館,難得睡個安穩覺。
「阿悅,你會踢毽子嗎?」穗穗也問。
沈悅點頭,溫和道,「會一些,但踢得不怎麼好。」
「我也踢得不好!」桃桃大聲。
這倒是不假,沈悅嘴角輕輕揚了揚。
「阿悅阿悅,我們一起吧!」反正小八也不怎麼會踢,要的是熱鬧。
沈悅應好。
有了沈悅的加入,孩子們歡呼起來,嬉笑聲比剛才更盛。
卓遠方才就聽到小五叫阿悅,知曉是沈悅起來了。
他在窗邊同阿四說話,正好目光瞥向窗外,看著孩子們朝沈悅圍過去,七嘴八舌的一人說一句,沈悅一面笑著,一面溫和耐性回答著,而後,又同孩子們一道在苑中踢起了毽子。
卓遠嘴角微微勾了勾。
莫名想起昨晚懷中都是她發間的馨香,好似還在跟前。
見他轉眸看向窗外,目光就收不回來,阿四順勢看過去,果然在窗外看到沈悅的身影,阿四一語戳破,「六叔你昨晚不在房間裡。」
卓遠一怔,這才收回目光,似探究般,看向眼前人小鬼大的阿四。
阿四又道,「你去阿悅那裡了。」
「……」卓遠忽然覺得,阿四能這麼說,他是瞞不過去的,又看了看窗外的沈悅,認真同阿四道,「前幾日在平寧山不太平,都是我同她一處,怕回來後睡不踏實,我去陪她,不是旁的緣故。」
阿四又道,「你這樣不是君子所為。」
卓遠愣了愣,輕嗤道,「我什麼時候是君子了?」
阿四皺了皺眉頭,「六叔,你是不是已經欺負阿悅了?」
卓遠看他,眸間驚訝看他。
阿四眉頭皺得更深,「阿悅性子溫和,你如果欺負了她,就要對她好一些,不然她會很難過。」
卓遠輕嘶一聲,環臂探究般看他,「阿四,我怎麼發現你一點都不像個孩子。」
阿四也環臂探究般看他,「你也不像個六叔啊。」
「……」卓遠一時竟無法反駁,「好像也有些道理。」
阿四又認真問道,「六叔,你會娶阿悅嗎?」
卓遠忍不住好笑,「當然!」
卓遠又輕嗤,「人小鬼大,你六叔的事你操心這麼多幹什麼!」
阿四嘆道,「我是關心你!」
卓遠嘖嘖嘆道,「那你以後多聽阿悅的話,就是關心我了,還有……」
卓遠湊到近前,「阿悅顏面薄,我們今天說的話,都不要讓她知曉。」
阿四眨了眨眼,「你是怕阿悅日後不理你吧。」
「……」卓遠仿佛被戳中了脊梁骨。
「六叔,你就和阿悅一起,一直陪著我們好不好?」阿四又忽然道。
卓遠好氣好笑,「說什麼呢你!揍你啊。」
阿四笑了笑,梭下了小榻,「我去踢毽子了!」
卓遠也起身,雙手環臂,看著苑中同小五一起搶著毽子,眸間都是笑意的沈悅,嘴角不由笑了笑。
「王爺。」陶東洲上前。
卓遠收起眼神,看向陶東洲,「怎麼了,陶叔?」
陶東洲笑容可掬,「就是來問王爺一聲,去明州的事。」
卓遠會意,原本回京路上就準備繞行明州,去一趟孟府見表姑母,省得表姑母真的興師動眾,往京中來常住。去一趟倒是一勞永逸,省去後續不少麻煩。
卓遠笑道,「陶叔安排就是,我早前告假到三月,三月抵京就好。」
「王爺,老奴是這麼想的,眼下府中孩子不少……」陶東洲一面說,卓遠一面聽著,又見卓夜來了屋中,手中呈上一封密信。
陶東洲停了停,卓遠笑道,「陶叔,你繼續,我聽著。」
陶東洲便繼續。
等陶東洲說話,卓遠也正好看完手中的密信。
「王爺覺得這麼安排可否?」陶東洲問。
卓遠嘆道,「陶叔,怕是去不了明州。」
陶東洲和卓夜都詫異看他。
卓遠悠悠道,「高升斷了條腿,安南郡王急了,啟程入京告御狀去了,怕是二月就到了,我們就算去明州,也會被陛下召回京中,還不如早些回京中……」
陶東洲和卓夜都握拳輕咳。
安南郡王不是省油的燈,早前王爺打斷了高升一條腿,安南郡王就在陛下跟前鬧過一處,當時先王爺還在,用鞭子狠抽了王爺一頓,王爺躺了十天半個月沒下床。
這回,王爺又斷了高升另一條腿……
雖然腿是能接好的,但走路什麼的不說,陰天下雨疼是免不了的,去不了根兒。
「王爺。」陶東洲嘆道。
卓遠笑道,「裝可憐嘛,誰不會?我還差點死在地龍里,這麼多雙眼睛看著,一起去大殿上哭就是了,比慘誰不會?如今陛下對三皇子已經起了疑心,早前國公府失火的事,高升做得再天衣無縫,陛下也不會不懷疑到他頭上。如今還跑去京中告御狀,是被高升這個混帳兒子逼急了,沉不住氣了,難做的反倒是三皇子,人狐狸尾巴都不要了,我怕什麼?」
卓遠順手,將密信在一側的碳暖里燃燼,「明日就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