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2章 透徹

  姬沉心疼道:「是父皇對不住你。��

  雖然知道葉歡顏以前在葉家過得不好,之前葉歡顏也說瘋話的時候也提起過幾句,可他不敢多問,也沒派人去查過,所以如今突然聽葉歡顏說起這些,他心痛自責難以言表。

  葉歡顏道:「父皇先不用自責,我跟你說這些,並不是在控訴什麼,您先聽我說完。」

  姬沉便壓下心頭的痛楚,聽她說。

  葉歡顏想了想,微仰著頭吐了口濁氣:「怎麼說呢,在我不知道這些事情之前,我因為父親的偏心,對整個葉家深惡痛絕,恨不得將葉家毀掉,因為什麼都不知道,也無法理解,我甚至當面罵他連畜生都不如。」

  「而那個時候的我,其實和父皇的其他孩子情況是很像的,我想他們對父皇的不滿和恨意,不亞於我當時對我父親,這種感覺,我深有體會,換位思考,我若是他們其中一個,我會想要毀掉這所有的一切,不擇手段的將所有我本該得到卻沒能得到的東西拿過來。」

  「他們……」

  葉歡顏不等姬沉說完,便問道:「父皇想說他們不敢麼?可這樣的話,您自己信麼?」

  姬沉一默。

  「他們和我也是不一樣的,起碼我之後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和與身俱來的隱患,理解了父親的無奈,知道他這樣做都是為了保住我的性命,他並部署不在乎我,相反,他最在乎的是我。」

  「雖然他的做法我至今仍有些無法苟同,可我知道我自己是沒有資格怨怪他的,他當年保全我,是拿整個葉氏家族做賭,比起他對我的恩情,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姬沉一聽這話,頓時惱恨:「那他也是有錯,若是當年知道難以保全你的時候把你送回來,何至於此?他無需為難,你也不會遭罪,什麼恩情?也就你惦著這所謂的恩情!」

  他雖然也感念葉歸雲養大了葉歡顏,可卻打心底不認可這所謂的恩情,若不是葉歸雲把人留在那裡,他的女兒不會受罪,不會嫁給仇人之子,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她若自幼在他跟前,他定然把她捧著長大,要什麼都能給她。

  葉歡顏眨了眨眼,扭頭無奈的看著姬沉:「您能聽我把話說完麼?」

  姬沉噎了一下,不吱聲了。

  葉歡顏瞥了他一眼就又扭過去繼續道:「當年我父親虧待我是有苦衷的,鑑於種種緣由,我可以理解和諒解,可您對那些人的冷待卻只是源於您的偏心而已,沒有隱情,沒有無奈,所以是不可能得到體諒的,或許您不在乎,可您永遠也否認不了對他們的虧欠,而他們,終究是您的兒女。」

  姬沉張了張嘴,又沒吭聲。

  「我聽說當年您的父皇,也就是我的皇祖父,他也是個偏心的人,而父皇您不是他偏愛的孩子,甚至他為了他所偏愛的那個兒子,將您這個嫡子送去為質受盡屈辱,當時的您,心裡也應該也不會好受吧,甚至您後來逼宮奪位,除了為自保不得已而為之,其實也是因為您恨他。」

  「您信麼?若是他們有能耐,一定也會很想做當年您做過的事情,好在因為您的偏愛,姬珩根基穩固,沒有人動搖得了,自然他們不敢以卵擊石,否則同室操戈,您是有很大責任的。」

  沒有人敢和姬沉說過這樣的話,若是別人,開口提及便沒有命繼續說了,因為這也算是他不肯提及的過往,可終究是這個女兒說的,且是這樣的情況下,姬沉聽得進去,也無言辯駁。

  「其實人心都是偏的,畢竟本來人的心生長的位置就已經是偏的了,又怎麼可能真的一碗水端平?所以無怪乎您的偏愛,母后是您所愛之人,而我跟姬珩於您的意義也不一樣,所以您偏愛無可厚非。」

  「只是想想您曾經經歷過的,再想想您這麼多年來所做的,恐怕連您自己也做不到摸著您的心說您對他們問心無愧吧,只是您不在乎這些,也就隨心而為了,只是兒臣每每想到這些,心裡也總是不好受,甚至莫名有一種兔死狐悲的念頭。」

  兔死狐悲四個字,就有些讓姬沉驚訝和無法理解了,這說著偏心,怎麼也扯不到這四個字啊。

  他猛地看著葉歡顏:「什麼兔死狐悲,為何會有此念?你這丫頭又亂想些什麼有的沒的?」

  葉歡顏淡笑,看似隨意實則認真的道:「我有時候會因為父皇的偏愛,再看著他們,忍不住去想,如果我不是慕容璃的女兒,我又會是何種境遇?」

  「如果我不是慕容璃的女兒,我現在一定不會在這裡,不會是大啟的公主,可換一種想法,如果我不是她的女兒,而是父皇和其他女人所生的,我應該就是他們其中一個了吧,不會被偏愛,活的戰戰兢兢,受盡冷眼與不公,甚至被自己的父親視作恥辱的象徵,一輩子不得安生。」

  「可也只是想想,是我多愁善感罷了,因為我是我母后的女兒,源於您對她的情意與愧悔,生來就註定得到您的偏愛,哪怕流落在外十幾年,該屬於我的,兜兜轉轉終究是會屬於我,可這世間其實從來沒有什麼註定的擁有,沒有什麼是應該怎麼樣的,取決於因果循環人心所向罷了。」

  這世間從來沒有什麼東西是沒來由就存在的,因果二字,貫徹世間百態。

  姬沉啞然許久,才問:「你難得和父皇說這麼多話,今日卻費心說了這麼些,倒像是另有用意,你是想讓朕善待他們?還是在為老三求情?」

  葉歡顏笑笑,不以為意道:「父皇想多了,您所說的這兩個目的,我其實都沒有立場,不是麼?」

  姬沉蹙眉。

  「我是被父皇偏愛的那一個,享受了所有別人難以企及的東西,沒有資格指責父皇偏心,同樣也沒有立場勸父皇善待他們,因為我是我母后的女兒,我母后當年吃的苦頭流過的淚,他們沒有一個是無辜的,身為人女,我沒有任何資格去寬容曾經讓她傷心落淚的人,我若是這樣勸您,連我自己都覺得虛偽。」

  「至於為周王求情,我是受害者,死的是我的心腹大將,被挑撥的是我和我兄長的關係,我也不是聖人,無論出於什麼目的,事已至此,終究是要有人為此付出代價的,不逼著父皇嚴懲,已經是我最大的寬容,所以,父皇看著處置就好,兒臣不會幹涉。」

  姬沉聞言,目光深長的凝視著葉歡顏良久,才不禁嘆息:「你倒是心思透徹得很。」

  葉歡顏很坦然的領受了姬沉的這句評判:「沒辦法,人活得久了,看的事情多了,不想透徹也不行了。」

  姬沉有些氣笑了:「你這話倒像是在諷刺朕這幾十年白活了。」

  葉歡顏:「這是父皇自己說的,兒臣可沒這個膽子,您不要無中生有。」

  姬沉:「……」

  如果這不是他的掌上明珠,得讓人拖出去打一頓才能解氣,也就疼她,說點逆耳氣人的話捨不得罵更捨不得打,忍忍也就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