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第八十章

  第七十六章:

  這道忽然從他們背後冒出來的聲音沉悶冷峻,淡淡的語氣中有種說不出的肅殺威嚴,看似漫不經心的一句問話,卻讓顧盼猛地提起了心,她繃直了背脊,僵硬站在原地。

  男人緩步從暗處走出來,削瘦蒼白的半張臉落在燭火前,他抬起眼,眸光停留在顧盼的臉上,半晌之後,才將視線移到愣神的趙隨身上,耐著性子,不緩不急的問道:「你叫她什麼?窈窈?」

  趙隨眼皮一跳,他自然是知道帝王為何問上這麼一句,實在是太不湊巧,死去的顧六小姐和顏姑娘的小名一模一樣,這也就難怪鍾硯聽見後會出聲發問。

  他也未多想,也根本不會把顏姑娘和顧盼兩人想到一塊去,天差地別的二人,怎麼看都毫無關聯。

  他還沒說話,顧盼自己先跳出來,眼睛裡乾乾淨淨,她望著鍾硯的臉,說:「窈窈是我爹給我起的名字,怎麼了嗎?」

  鍾硯靜靜看著她,無論看多少回,這張臉不像就是不像,哪裡都不像,只是她給他的感覺就是很熟悉。

  他抿直了薄唇,「沒怎麼。」

  鍾硯看得出來眼前身材纖細的少女大抵是很緊張的,額頭上冒著細細的汗,手上的帕子也被她卷的皺巴巴的,牙齒咬著下唇,心裡明明不安,卻要強裝鎮定。

  他記起來,顧盼也是這樣的。

  緊張和害怕都擺在臉上,怎麼都藏不住,起初她還在侯府的時候,因為沒讀過書不會寫字被老太爺罰過兩次,後來每到了檢查她課業的時候,她就會緊張的攪手指頭,把自己的唇瓣咬的紅紅的,生怕受罰。

  他默默收回思緒,後腦鈍鈍泛著密密麻麻的疼痛,那些記憶一天比一天清晰,每想起來一次都無異於在他心上凌遲一次。

  顧盼站的腿腳酸痛,不想多待,更不想在鍾硯的眼皮子底下亂晃,她這會兒倒是對趙隨客客氣氣的,「我先回家去了,不多打擾你們。」

  趙隨微微一笑,行為談吐雖然都很正常,但這會兒落在顧盼耳朵里就顯得有那麼點陰陽怪氣,他說:「顏姑娘路上小心,我們改日再見。」

  當著鍾硯的面,趙隨就換了個稱呼。

  鍾硯大半身子陷在暗處,神色看的不是很清楚,喜怒未明,等人走遠,淡淡收回目光,他問:「徐長河跟我說,今天顏家的人說是不打算結這門親事了?」

  趙隨受寵若驚,沒想到皇上有興致關心他的事。

  他道:「顏老爺聽風就是雨,今日確實上門有退親的意思,不過被我擋回去了,想來這門婚事應當不會再生波折。」

  鍾硯嗯了嗯,冷嗤了聲,意味深深道:「顏姑娘倒是個有福氣的。」

  掌中明珠,從小被獨寵著長大。

  顏家家財萬貫,不缺她的吃穿也沒人給她氣受,如今又能和趙隨搭上親事,命不算差。

  夜裡的冷風一陣陣吹過。

  鍾硯忽的問:「你喜歡她嗎?」

  趙隨愣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覺著今天晚上鍾硯有些奇怪,說不上的悲傷和落寞,已是這世間最尊貴的男人,看著卻好像還很可憐。

  他認真想了想,嘆氣一聲,如實告之,「其實也談不上喜歡不喜歡,她父親與我有恩,何況娶了她,吃虧的也不是我。」

  鍾硯的嘴角輕輕上揚,扯了抹嘲諷的笑,倒沒吱聲。

  男人大概都是這樣的,不談情愛只要不麻煩就都可以。

  夜影綽綽,鍾硯背手而立,臉色平淡,卻好像有幾分寂寥,他忽然說:「她有點像窈窈。」

  趙隨又不是傻子,一點就透,當然明白皇帝口中說的是哪兩個人,他笑了笑,「像嗎?」

  平心而論,他看不出來。

  鍾硯嗯了手,又輕輕搖搖頭,沒有繼續提這茬,話鋒一轉,他道:「等你們定親,送你一份大禮。」

  趙隨拱手行禮,「那便先謝過陛下了。」

  趁著深沉的夜色,鍾硯回了宮,再過幾個時辰,天都快亮了。

  願哥兒抱著枕頭坐在階梯前,眼圈周圍紅紅的,看起來好像剛剛哭過一樣,宮女站在一旁手足無措,大晚上的想勸他進屋睡覺,可是小太子板著張冷冰冰的臉,眼珠子一瞪,她們便什麼話都不敢說了。

  鍾硯蹲下身子,視線與他齊平,他看著願哥兒,輕聲問道:「抱著枕頭坐在這裡幹什麼?嫌上次發燒的日子不夠長是不是?」

  願哥兒打小身體就弱,動不動就生病,一病就是大半個月,不好生照看,根本好不了。

  願哥兒擦擦自己發紅的眼睛,緊緊捏著懷中的枕頭,小孩子實在太委屈,在父親面前就忍不住想要將自己心裡的委屈全部都說出來,「我夢見娘親了。」

  「嗚嗚嗚夢見她給我做了好多好吃的。」

  「她走了,她不要我了嗚嗚嗚嗚。」

  願哥兒越說就越忍不住想哭,眼淚珠子順著他白白嫩嫩的臉頰往下落,他倒不是那種嚎啕大哭,反而這樣安安靜靜的哭泣更招人心疼。

  鍾硯眼神一頓,嘆息了聲,隨即將孩子攬在懷中,輕輕撫摸著他的背,心口悶悶的,早就痛到麻木,快要沒感覺了。

  願哥兒仰著小臉,眼眶通紅,問:「娘親是不是真的又不要我了?我好難受。」

  鍾硯也很難受,喉嚨口每發出一聲,就猶如過一把鋒利的刀,一刀一刀的割過去,「沒有,她會回來的。」

  他將願哥兒抱進屋子裡,給他脫了鞋子放到床上。

  快五歲的小朋友已經明事理了,尤其是願哥兒又很聰明。

  他看著父親,忽然問:「弟弟是不是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鍾硯嗯了聲。

  願哥兒哦了一聲,好像只是隨便問了一聲,他似乎更討厭那個啞巴弟弟。

  不僅出生後就占據了娘親的所有疼愛,好像就是在把那個小啞巴送走後,娘親也不見了。

  願哥兒垂下眼眸,捏緊了被角,臉蛋冷冷的,他覺得如果沒有那個啞巴蠢貨就好了。

  這樣她的娘親也不會不見。

  睡過去之前,願哥兒默默地想,等到下個月,他還要去外祖母家,欺負那個啞巴。

  鍾硯將兒子哄睡著後,自己卻睡不著了。

  他並非慈父,待兒子一直就很嚴厲,願哥兒也不是個多麼嬌氣的孩子,甚至很少哭。

  生病喝藥從來沒哭過,平日裡課業做的也還不錯,不驕不躁,性格冷淡。

  像今天這樣趴在他懷裡哭,還是頭一回。

  鍾硯知道孩子這是想她了,他又何嘗不想呢?

  想到整夜整夜的睡不著,每每夢見她被驚醒後便也再沒法入睡,只能獨坐在燈前等天光,像是在折磨自己。

  自以為無情,卻早已淪陷。

  他的咳嗽一直都沒好,看著嚴重,卻也不會死。

  鍾硯走到窗前,天色漸亮,院子裡這棵玉蘭樹是從侯府里移過來的,春天早已過去,樹枝光禿,毫無春色。

  鍾硯忽然想顏家的那位小姐,想起她那雙好像會說話的水靈靈的眼睛,顧盼初初見他時,眼神就像她那樣。

  天真不世故,懵懂卻又不傻。

  眼睛珠子比水過的還要乾淨,漂漂亮亮的,任誰看了都要陷進去。

  顧盼偶爾膽小怯懦,偶爾又會伸出自己的爪子,撓你一下,敬告你她也不是好欺負的姑娘。

  她不會裝,也不怎麼圓滑,總是說錯話得罪人。

  鍾硯覺得這位顏姑娘,心裡頭未必多麼想嫁給趙隨,眼神騙不了人。

  她的兩隻眼睛裡仿佛就寫著「我不想嫁人」「誰愛嫁誰嫁去」兩句話。

  就像顧盼,起初雖然跟抓著救命稻草一樣抓著他,卻也是不愛他的。

  雲層撥開,天光大亮。

  鍾硯就這麼在窗邊站了一個晚上,手指冰涼,眼睛裡爬滿了血絲,他的手抵著唇,咳嗽了兩聲,手指上染著血跡,他習以為常。

  鍾硯換上朝服,忽然扯起嘴角自嘲的笑了笑,時至今日,他都還沒給顧盼立牌位。

  只要他還活著一天,顧盼的牌位就別想立起來。

  顧盼一回家就被顏父提著耳朵,好生說了一頓。

  「你現在都是快定親的大姑娘了,怎麼還能去逛窯子呢?!」顏父恨鐵不成鋼的說。

  若是之前沒找到可以成婚的夫婿,女兒若是去逛窯子,那就去好了。

  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全當沒看見。

  提起這個,顧盼心裡也有氣,揉揉自己的耳朵,她問:「爹,您不是要退了這門婚事嗎?怎麼您又答應了?趙隨難不成給您喝迷藥了?」

  顏父道:「趙隨身體挺好的,沒你說的那個毛病。」

  顧盼問:「所以您又答應了?」

  顏父理所當然的點點頭,「答應了啊,先讓他上門提個親再說嘛。」

  往常都是提親訂婚後,一準出事。

  趙隨若是命硬,扛過去了,這就更加說明他們兩人是天作之合。

  顏父看女兒好像不是很高興,好聲好氣和她說:「定親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他若是什麼意外都沒出,便是你的真命天子。」

  「若是他也出了么蛾子,爹估摸著他自己也會來退婚。」

  顧盼唉了聲,她爹這是心意已決,鐵了心想將她嫁出去。

  過了很久,她點點頭,「行吧,先這樣吧。」

  目前來看,顏姑娘還真的挺倒霉,要不然也不會她出一次門,就碰見一次鍾硯,再來幾次她還真的沒法保證自己就能表現的滴水不漏,萬無一失。

  顏父見女兒點頭答應,自然樂呵,立馬吩咐管家準備香火祭品去祠堂祭拜祖宗,跪在蒲團前念念叨叨:「老祖宗保佑,這回可千萬別出事了。」

  沒過兩天,趙隨真的上門提親了。

  顧盼躲在屏風後默默看著他,他帶來的聘禮不少,看得出誠意。

  顏父大手一揮,將十幾箱子的聘禮通通收了起來,隨即便笑呵呵的開始和他商量起婚期。

  猶猶豫豫一直定不下來。

  最後還是媒婆拿了本老黃曆來,從上面挑了個黃道吉日。

  婚期就這麼定了下來,恰巧在四個月後的立秋。

  顏父本來還想將時辰再往前提一提,他怕夜長夢多,可趙隨似乎不太著急,於是顏父也就不好表現的太熱絡。

  等到趙隨走了之後,顧盼才慢吞吞從屏風後走出來,她認真的問:「爹,我覺得你在害他。」

  「???」

  「我可是京城裡出名的掃把星倒霉鬼。」

  「呸!淨在這裡胡說八道。」

  「好的吧,反正倒霉的又不是我。」

  就看趙隨命好還是命不好了。

  即便這四個月里趙隨真的什麼狀況都沒有,顧盼也不可能嫁給他,實在不濟,到時候拿點錢逃婚就是了。

  街坊鄰居聽聞這樁婚事,先是紛紛前來道喜祝賀,又在心裡默默給這位新科探花郎捏了把汗,不由得同情他,好生有前途的俊俏小伙,怎麼就攤上顏家的姑娘呢?

  顏父樂呵呵的收下眾人的道喜,大手一揮,十分闊氣的說:「到時候一定請你們都來喝酒吃肉。」

  「好說好說。」

  鄰居們早已習慣,他們也不指望吃上這頓肉,黃了太多次。

  就是不知道這回小探花會受什麼傷,要不要命。

  婚期剛定的第二天,京城裡有個小道消息傳的沸沸揚揚。

  說是小太子不知道做了什麼,惹得皇上大怒,把年僅五歲的太子關了起來,不讓他出來,也不讓人過問。

  有人猜測皇上這是不是打算廢了小太子?他娘可早就死了,顧家在朝堂上也沒個站穩腳跟的人,小太子爹不疼,也沒舅舅家的人護著,實在可憐。

  顧盼當時正在店裡買簪花,聽見其他客人的議論,手裡頭的花都沒拿穩,從指尖滑落掉在了地上。

  其實在生下願哥兒之後,顧盼一直都覺得鍾硯沒有多少喜歡這個孩子,管教嚴格,從來不慣著他,對孩子淡淡的,但應該也不討厭願哥兒。

  她也沒想到,她死了才幾個月而已。

  鍾硯竟然敢這麼對願哥兒,上回在顧家門前還見他抱著兒子,所以都是裝出來的嗎?!

  她能接受鍾硯因為不愛她,而利用她傷害她。

  但顧盼受不了鍾硯冷待孩子,再怎麼說,願哥兒也是他的親生兒子。

  即便真的犯了錯,他也才五歲,有什麼不能好好說的呢?非要關起來教訓

  而且顧盼覺著願哥兒是這世上最乖巧的孩子,能犯什麼錯?

  她又氣又急,可是她也沒法子去插手這件事。

  小紅見她家小姐氣紅了臉,費解道:「小姐,不就是簪花掉了嗎?奴婢幫您撿起來。」

  顧盼在走神,沒聽見她說的話,她捏緊了拳頭,冷笑著罵道:「鍾硯可真是個王八蛋啊。」

  小紅嚇得趕緊捂住了她的嘴巴,見周圍沒什麼人關注她們,才放了心。

  「小姐,這種話可不能在外說,你也可千萬別再直呼是聖上名諱了。」

  顧盼心道她罵的難道還少了?以前都是當著鍾硯的面罵他的,哪像現在這麼憋屈,罵他也聽不見。

  顧盼冷著臉,「皇上又怎麼樣?虐待自己的兒子,可不就是王八蛋嗎?」

  「這也不一定吧,都是外人傳的,誰知道真相呢。」

  「別人不一定,鍾硯這畜生可是什麼都做的出來。」

  小紅都快哭了,恨不得一直捂著她的嘴巴,好讓她閉嘴。

  顧盼收了聲,大概也覺得在外邊罵鍾硯不太好,惹人注目。

  她一時喪失了買簪花的樂趣,腦子裡亂鬨鬨的,若是鍾硯真的虐待了願哥兒,她能怎麼辦?

  她總不能衝到鍾硯面前把孩子要回來。

  一旦被認出來,她自身難保,永不能翻身。

  小紅忽然戳了戳她的胳膊,手往外一指,「小姐,您看這是不是那天晚上我們在窯子裡撞見的那個男人?」

  顧盼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確實是鍾硯。

  「好大的排場啊,京兆尹都在給他開道讓路,點頭哈腰供著他,他到底是什麼人呀?」

  顧盼沒說話,她本應該在鍾硯沒看見她之前就趕緊走,她卻沒動,等鍾硯進了上了二樓,她緩緩收回視線,良久過後,正當她打算離開時,不知打哪兒冒出個流里流氣的男子,「喲,這不是顏姑娘嗎?」

  顧盼皺眉,「你誰?」

  那男子好像被她激怒,「你跟我在這兒裝什麼不認識呢?我哥哥那條腿就是你害的。」

  顧盼覺得他有病。

  男子不依不饒,擋在路中間,「你走什麼走?好不容易讓我撞見你,我才不會輕易放你走,我哥那條腿你打算拿什麼還?」

  顧盼吐字:「滾,你信不信我叫官兵來收拾你?」

  男人樂了,仿佛聽了個笑話,「你去叫啊,你打聽一下,我杜二爺是什麼人物?官兵可管不了我。」

  顧盼被他的手下圍了起來,進退不得。

  她也沒慌,垂著眼在想應對的法子。

  二樓臨窗前坐著的鐘硯,將這一幕收進眼底。

  徐長河看了個熱鬧,「那不是趙隨的未婚妻嗎?這是讓人欺負了?」

  鍾硯喝了口酒,「也許是吧。」

  「小姑娘怪可憐的,不然幫幫她?」

  鍾硯擱下手中的酒杯,掃了眼被圍堵的少女,淡淡道:「不急,再等等。」

  讓她也吃點教訓,再幫她也不遲。

  鍾硯其實不是很想看見她,也不喜歡旁人和他的窈窈用同一個名字。

  作者有話要說:  五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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