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在李啟這邊。

  李啟處理著夢想之城的事情，準備從根子上拔掉魔道在這裡的許多布置，不過心中卻始終有些掛念。

  讓李師薇當誘餌，主動暴露出自己的軟肋，以此讓魔道『趁虛而入』，這本來就是計劃的一環。

  可是，終究是有些放心不下。

  「唉。」他嘆了口氣。

  「怎麼，還是覺得做這些事情沒有意義？」景霧臻問道。

  李啟的態度她已經差不多了解了，在李啟眼中，目前所做的這些，只要等那些魔君回來，馬上就會改回去，等於沒做。

  毫無意義。

  但是景霧臻不一樣，她覺得無論如何，都是有意義的。

  「不，我現在已經不覺得這些不是沒有意義的了。」李啟搖了搖頭，如此說道。

  「噢？是那次頓悟的結果嗎？」景霧臻好奇。

  對四品來說，他們堅持認為的東西，可沒那麼容易就改變，李啟突然改變態度，估計和那次頓悟脫不了關係。

  而李啟則嘆息道：「是啊，和那次頓悟有關係，對了，你知道『時序』嗎？」

  「時序，就是事情發生的順序吧，怎麼了？」景霧臻有些不知所謂。

  李啟放下手裡的活兒，看向景霧臻，說道：「這個宇宙中，對大能者而言，所有的東西其實都是虛無的，而且從一開始就是這樣，你想想看……宇宙本身就是從一片虛無之中憑空誕生的事物。」

  「這個宇宙的誕生沒有目的，我們的存在也沒有目的，萬事萬物的存在沒有一個先天的定義或者『使命』，所以……我們才需要逐道，因為我們活著，一定需要一個目標。」

  生靈活著，必然需要一個目標。

  這個目標可以是很虛無的『活著』，也可以是純粹本能驅動下的食慾或者別的什麼欲望，也能是高貴的逐道之旅。

  但無所謂，這些目標本質上都是一樣的，都是高等智慧賦與自身的動力，為自己的存續尋找一個理由。

  生命本無意義，有意義的是我們自身。

  人道就是強化了這個觀點，認為萬事萬物都沒有意義，唯有『人』有意義，所以人道才會將『人』之外的事物視為資糧。

  這並不是歧視，這是出於一個非常現實的原因，那就是這個宇宙的的確確是沒有意義的，意義都是『人』賦予這個宇宙的，那麼這個宇宙自然也應當由『人』來定義。

  從這個角度出發，就會發現，人道的邏輯其實也相當的暢通。

  當然，天下九地，沒有一家的邏輯是不暢通的，每個道統的『道』都有許多書籍和智者從各個角度論證這些，只是……這些順暢的邏輯，一旦相互碰撞，那就產生了衝突。

  「所以，這和時序有什麼關係？」景霧臻不是很理解李啟到底在感慨什麼。

  李啟豎起一根手指：「你想想看，這個世界都是虛無的，毫無意義的，那麼唯一存在的是什麼？」

  「按照魔道的說法，唯一存在的事物，就是『主觀意志』本身，這是確鑿無疑的，其他都是可以質疑的，類似的觀點還有佛道兩家。」

  「佛門言『空』，道門言『真』，道門「元神識神」之說，講究的是識神知而不守，元神真性調動，方能達到「無為處處真」的境界，說的是『太上之道』，那唯一的至高之道是真實的，其餘的皆是衍生。」

  「而佛門則說，四大皆空，空無邊處，這世間本就是虛無的，而眾生需要認識到這一點，然後，在虛無之中依然承認自己的意義，這便是『覺悟』。」

  「靈道類似，但靈道承認其他思維的存在，並且通過『私人語言的不存在』論證了『公共語言的存在』，進而確認了其他主觀意識的存在，構築了一個屬於『純粹思維』的世界。」

  「同時，按照人道的說法，這世上的所有事物都是真實不虛的，但唯有『人』賦予了其意義之後，這些事物才從毫無意義的深淵之中脫離了出來。」

  「而巫道也是類似，巫道承認這個世界的真切，而且也承認每一個高等智慧都具備詮釋和認知這個世界的權力，所有的這一切統合起來，就是『自然』本身。」

  李啟敘述著這個虛無的世界之中，每個道統認為『真實』的東西。

  這些不一定是各大道統的真意，但的確是李啟目前這個階段所認識到的東西。

  李啟接著說道：「每個道統都有自己認為『真實』的東西，但這些所有的『真實』，背後都有一個共通的東西。」

  是的，李啟已經意識到了，在上次頓悟的時候，他就已經察覺到了這一點。

  以上所說的，所有的『真實』，甚至包括魔道的『絕對主觀』，其都是建立在一個堅固的基礎之上的。

  「這個基礎，就是『時序』。」

  「一切的一切，都要建立在『發生過什麼』這個前提之上的。」

  「一個世界誕生，哪怕將之回溯了，它也曾經誕生過。」

  「一段完美的戀愛，哪怕從源頭將其抹除，但發生過就是發生過，那故事是不會消失的，就好像可以選擇不同路線的遊戲，哪怕你最開始選擇了某一條路線，當你回溯到遊戲開始的時候，再度展開一段新的故事，這並不代表之前的事情就沒有發生過了。」

  「所有的一切，都被『時序』給固定住了，不是嗎？這些一切的真實，都建立在『時序』之上。」

  李啟對景霧臻如此說道。

  這種交流其實是相當危險的，因為這相當於在和對方探討『道』，如果『道合』，說不定會成為知音好友，但要是話不投機，搞不好會打起來。

  不過，李啟這番話，顯然是引起了景霧臻的興趣。

  她也陷入了沉思。

  儘管對武道來說，思考這些好像沒什麼用處，但畢竟是四品，笨也是相對於四品內來說的。

  「有意思……這是你接下來準備走的路？」景霧臻思索了一會就放棄了，這和她的道不重合，當然，也不違逆，所以她有些無所謂。

  「嗯，如果能行的話。」李啟如此說道。

  「聽起來很厲害的樣子，不過有個問題，為什麼你那麼執著於追求『共性』呢？」景霧臻好奇的看向李啟。

  她是真的有點疑惑，從李啟展現的力量來看，李啟一直都在追求各個道統之間的『共性』，這其實是相當費力不討好的。

  何必要追求共性呢？很多道統本來就是互不相容的，盲目的追求共性本身就是一種賭博，會讓內天地變得不穩定的。

  不過，只有李啟自己知道……

  要說不穩定，他的內天地基本上可以說是炸彈了。

  「為什麼？那你為什麼又要走向武道呢？」李啟問道。

  「我？嗯……我沒考慮那麼多。」景霧臻搖頭：「我自小習武，三歲開始練拳，十七歲拳精而練劍，三十五劍成而練意，然後就這麼一路走了過來，從未思考過為什麼，也不需要有為什麼，想太多並沒有什麼用，徒增煩擾而已。」

  「很符合武道。」李啟點了點頭

  武之一道，需要誠。

  誠於心，誠於己，純粹但強大。

  武道並不是複雜的大道統，武道的誕生就是很單純的目的，即：「戰鬥」。

  不管是征伐也好，守護也好，其本質都是落入一個最簡單不過的行為，那就是戰鬥，而武道就是將戰鬥貫徹到了極致。

  他們學習戰鬥的理念，鍛鍊戰鬥的技巧，所作所為，所追求的一切，都只不過是為了戰鬥本身，為了能夠在爭鬥之中奪取勝利。

  這也是心思太複雜的人一般都不會修行武道的原因。

  你太聰明，你就會去思考『為何而戰』，當你開始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那得出什麼答案來都有可能。

  你很可能就被這個答案引去其他道統了。

  不過高位武道們，李啟聽說，他們都是思考出這個答案之後，卻依然堅持於武道本身。

  景霧臻應該就是這樣，他們並不在乎世界的真相是什麼，也知道這個世界本身並無目的可言，對於他們而言，能夠利用武道掌握的戰鬥能力在這個世上貫徹自己的思想活下去，那就足夠了。

  就好像這座夢想之城，李啟會考慮改變怎麼辦，怎麼才能作為『治本』，『換道』，可是對於景霧臻來說，就好像她一開始來的目的一樣……

  她就是來砸場子的，遇到李啟算是意外，既然能在李啟的幫助下更好的砸場子，那她也不介意，至於更多的事情……何必考慮，那不重要。

  這種人，想來應該是魔道的克星吧，想太多的人，魔念就多。

  李啟笑笑，說道：「那還是先做事吧，既然時序不會改變，發生的事情就是發生了，那麼，所謂的『治標』也是絕對有意義的。」

  「說的對，看起來你也想明白了。」景霧臻略有振奮：「你之前的想法太虛無了，還是腳踏實地的好，你們這些人，就是想得太多，做的太少。」

  「說的真好……想得太多，做的太少，承蒙教導。」李啟起身，行弟子禮，受了這一句話。

  的確如此啊。

  李啟想得太多太多，他每時每刻都在想那些事情，許許多多的陰謀，計算，各種推演，但他卻很少真正去干涉某件事，一直都是旁觀者的角度高高在上。

  因為他知道，這個世界是虛無的，改變一些事情其實毫無意義，所以他也就不去改變了，畢竟……假設現在來了個三品，輕輕一揮手，夢想之城又會恢復到原來的樣子。

  一切都是虛無的，他們所做的其實是毫無意義的事情，李啟認識到了這點，所以並沒有什麼動力去改變。

  如果發生的一切都是如此虛幻，都只不過是幻影而已，你讓人如何有動力去改變這個世界呢？

  如果是自己喜愛的，重視的幻影也就罷了，但不認識的幻影，不關心也是很正常的。

  這句話，的確說的很對，但是……

  在意識到了『時序』之後，就不一定了。

  發生的事情就是發生了。

  那不是幻影，就算一切都被重來了，那也是真實不虛的，發生過的事情就是發生過了，這一切都是真的。

  曾經，李啟疑惑過一件事，那就是……人巫之戰這種超光速的未來戰爭到底是怎麼打的。（詳情見第六百三十一章）

  舉個例子，一個三品，收到一串未來戰爭的信息，從中獲取了戰事數據，他們打算改變未來，徹底修改掉過去，這樣一來戰事就永遠不會發生……

  那，那這些信息該怎麼辦？

  突然消失嗎？現在你擁有了一場未來戰爭的數據，而那場戰爭是永遠不會發生的。那麼，有關那場戰爭的情報又是從哪兒來的呢？

  當時的李啟只有五品，對此困惑。

  他對二品的力量非常驚駭以至於完全不能理解，把未來的信息滲透到過去，這種做法實在太過匪夷所思。

  儘管以這種規模操縱時空，看起來對戰爭有極大的好處就是了。

  不過實際上，李啟也知道，人道也有這種能力，所以這導致了，人巫之戰的戰事不僅沒有縮短，反而陷入僵局，延長了。

  操縱的對象越深入，操縱本身就越複雜，有時候一個決策會影響許多人，他們只要揮揮手，就可能使上萬億人消失，或者說——

  讓這些人從來都不存在，永遠不會存在。

  到了四品之後，李啟已經領悟了實在性的奧妙，他已經知道了，這其實沒有這麼玄乎。

  其實完全可以用常識解釋。

  如果這種超光速通訊，造成了一次時空矛盾，那就造成了吧。

  其實不會發生什麼異事，只是突然多出了一些憑空冒出來的信息而已，而這種信息，宇宙隨時隨地都在發生或者抹消。

  對於具備實在性的存在而言，他們可以隨時隨地生產這種信息，儘管這些信息可以輕而易舉的影響外部的世界。

  所以這些信息毫無意義，隨時隨地可以改寫。

  而現在，李啟對此的領悟又深刻了一層。

  這些信息，每一點，都是真切無疑的。

  他們，都是真實。(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