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孤帆遠影碧空盡
龍舟再次起航,浩浩蕩蕩的離開了浮梁之境,轉瞬便消失在了江面上不見了蹤跡。
船上的人或多或少都會有點失落感,這地方的確是太好了,好到讓人覺得與外頭的世界仿佛不在一個空間之內。
只是這會兒在龍舟上的鴻寶帝卻正拿著四份帳本在核對,下頭的工部尚書匍匐在地渾身抖若篩糠。他的官服已經被去了,現在就等著到底是直接砍了還是得帶上九族。
鴻寶帝在上頭也不著急,他一條一條的查一目一目的對,挑出同樣的材料同樣的東西分別摘抄出來。
大概三個時辰之後,他緩緩抬起了頭:「田恩,宣當朝從四品以上官員都過來。」
不多一會兒那些個當朝大員可就都來了,這會兒他們一見工部尚書已經被扒了官服趴在那,心裡其實就已經知道了個大概。
於是他們只能低著頭站在旁邊一言不發。
鴻寶帝將自己摘抄的對帳本往下一扔:「撿起來,念!」
群臣幾時看過這樣子的鴻寶帝,頓時便有了幾分驚訝,而地上的工部尚書顫顫巍巍的拿起對帳本開始念了起來。
「江都……木料,三千七百七十五根,核一百零七萬三千五百五十兩。浮梁木料……五千一百一十九根,核十五萬一千七百兩。」
「江都石……石……料……十七萬斤,核八十七萬兩……浮梁石料,三十九萬斤,五萬一千四百兩。」
讀到這裡他的聲音已經開始顫抖,拿著帳本的雙手也開始不停的哆嗦了起來,呼吸的節奏也變得混亂。
「念!」
「江……江都……人……人力……五千九百人,六千三百兩。浮梁人力七千二百人,三十萬兩。」
「江都之旅,雞蛋消耗五千隻,合計……合計……」
「念!!!」鴻寶帝一拍桌子:「為何不念?」
「合計二十萬兩!」念到這裡之後工部尚書已經泣不成聲:「陛下,臣該死啊……該死!」
「別急。」鴻寶帝冷著一張臉:「再念。」
「浮梁之旅,雞蛋消耗七千五百隻,合計……七百七十兩……」
後頭都不用念,江都之旅每一項都是天價,這還需要問什麼呢?擺明了這中間層層盤剝唄。這些都還算了,最快張的是江都行宮、造船等用了五千人,十個月竟只給出了六千三百兩!再回頭看浮梁,七千二百人那也是十個月,消耗了三十萬兩。
從衣食住行到學徒大匠,裡頭每個人得的錢都細緻無比的記錄在了裡頭,條目清晰、去處透明。再看江都帳目,一片混亂,滿目糊塗帳。
六兩一斤的石頭,六兩都能買幾百斤肉了!還有那雞蛋,五十兩一隻,只吃雞蛋嗎?其他的帳目呢?
看到這些東西,本來實習期就在戶部當會計的鴻寶帝那真是七竅生煙,這擺明了是把人給當猴耍。
「要朕說啊,下回你們做假帳時,務必要請個高明的帳房,起碼要把帳弄平了吧?帳目上四百多萬兩,明細里卻七百萬兩。」
說到這鴻寶帝自己都笑出了聲來,但笑著笑著他用力的一拍桌子站起身來:「混帳!真是混帳東西!」
他站起來走到那工部尚書面前,一腳將他踹翻,指著他厲聲呵道:「朕真是瞎了一雙眼睛,讓你這蠢貨成了尚書。你摸摸你的良心,朕待你不薄,這便是養條狗也知道為朕看家護院。你看看你,滿頭的白髮呀,十六歲你便與朕為同窗,十九歲你天資聰慧朕是自愧不如。如今你再看看你這般腦滿腸肥的模樣,朕看著是痛心疾首啊,馮自如啊馮自如,你辜負了朕也辜負了大魏更辜負了你那為國嘔心瀝血的爹!」
鴻寶帝說完深吸一口氣:「來人啊,幫朕瞧瞧這大魏律法里像這馮自如這般的罪人該當何罪。」
這時大理寺卿悶著頭戰戰兢兢的走上前:「陛下……馮大人已經認罪,按律革職抄家昭告天下。」
「昭告天下?哈哈哈!」鴻寶帝伸手一指大理寺卿:「李尚!你也是個蠢貨!他認了,朕能認麼?他馮自如十六歲入貢院,十九歲為狀元,二十一歲為官,其父為太師,位列三公,其母是朕的親姨娘!五十年的兄弟君臣,六部尚書之一啊。昭告天下?告訴全天下朕被這麼一個人玩弄了五十年?告訴全天下大魏朝居廟堂者都是這樣的草包飯桶?」
說到這裡鴻寶帝死死咬住了後槽牙:「朕要不要這個臉了?大魏還要不要這個臉了?你們這群廢物還要不要這個臉了!!!」
話音落下群臣跪倒一片,齊聲喊道:「臣罪該萬死……」
「六兩銀子一斤的石頭,就夠馮自如死千百回了,但他不能死,為了你們這群草包的面子,他不能死。他要死了,天下就亂了,因為朕讓天下人都看清了這朝廷裡頭都是一群什麼人,到底是一群什麼樣的狗東西在維持著國家。百姓不服,誰能服呢?不服,便會揭竿而起。你大魏滿朝公卿又有幾人能與這滔滔洪流相抗?到時你我他,天下這尸位素餐之人皆要被踏入泥土之中,釘死在那史書之上!但馮自如不死,朕心中實在跨不過這個坎。」
鴻寶帝一甩袖子:「高愛卿啊,你看著辦吧。」
說完他便轉身回房休息去了,只留下那朝中最高級的大臣們跪在那一動不敢動,最後高士廉第一個站起來的,他低著頭看著地上馮自如,面上陰晴不定。
他想過世上會有草包,但誰能知道草包竟真的就在身邊,而且這個草包居然還能一路走上六部尚書之位。
「高相……高相……我不想死啊高相……」
馮自如這會兒怕了,他鬚髮都已白了,但此刻卻還是死死抱住了高士廉的大腿,而高士廉眉頭緊蹙也不知究竟該幹些什麼。
天底下的人都知道,除了禮部尚書曹達華之外其餘五部尚書都是他高士廉的人,但如今鴻寶帝偏偏卻要讓他高士廉處置自己的人,其中敲打意味已經很明顯了。
但他能不幹麼?若是真到了魚死網破之時,抗命就抗命了,但現在顯然不是時候,那郭達可還在旁邊看著呢!他敢抗旨,郭達可就敢把他從船上扔到鄱陽湖裡。
這可是人家的地界。
但要是真的幹了,無疑對他高士廉是一記重創,自己手底下的人都護不住,憑什麼當領岫?不少騎牆派、觀望派甚至是他陣營里的人都會多出一分思量,這份歸順到底值當不值當。
好一個難題啊,皇帝果然是不簡單。
半個時辰之後,船上突然傳來驚呼聲:「不好了!不好了!馮大人落水了!」
一聲咋呼之後船上的護衛立刻亂做一團,可此處江水湍急、暗流涌動,只見那馮大人在江面上掙扎幾番之後便不見了蹤跡。
無奈之下船隊只好停了下來,沿著下游的岸邊一路找去,最終在二十里外找到了馮大人,只是此時的馮大人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只見他肚子鼓掌,雙目圓睜,看似滿心的不甘。
意外這個事情怎麼辦呢?當然是風光大辦唄……追贈司徒、并州都督,諡號文獻,併骨其亡妻。
這件事其實還真的給朝廷上的官員們敲了一榔頭,這些人嗅覺大多敏銳,已經隱約感覺到這次南巡之後的皇帝變得有些陌生了,而這顯然是代表著未來朝堂註定要變得不太平起來。
原本南巡的快樂氣氛隨著馮自如的意外而變得陰雲密布,場面上雖然大家都在討論「馮大人怎麼那麼不小心」但私底下卻都在琢磨這次南巡到底哪個節點讓鴻寶帝產生了變化。
這肯定是達成了什麼協議啊,讓一貫溫順的皇帝突然變得兇猛了起來,而這一兇猛他們才發現那個坐在龍椅上的小老頭是真的會殺人的。
人人可危,但老郭卻抱著胳膊看著他們表演。
陛下啟程之前對自己跟夏林說的那一番話其實意思很明顯了,這是要這立儲了,老皇帝是在用自己這最後的心氣給新皇鋪路,用自己的身軀把所有的問題和難處都擋住,讓身後的年輕人安心的成長。
比如拓跋靖比如夏林,夏林顯然就是被老皇帝看中給新皇準備好的輔政大臣,而現在他羽翼未豐,老傢伙們當然要給孩子們擋擋風浪啦。
所以他突然從鴿轉鷹,其實並不是跟誰達成了什麼協議,而是一個垂暮老人最後迸發出的火光,又名迴光返照。
四哥喲……窩囊了一輩子。
而這會兒夏林那邊也面臨著一個難題,不過現在也不算難題吧,就是之前就已經預料到的事,不是那一百多個花魁麼,這都被贖出來了,賣身契一燒,黃冊一入,這便已經成了良人。而如今這不是陛下返程了嘛,就有那些個官員看上這些花魁的,夏林在人家眼裡都不是那個,就差沒直接說讓夏林把誰誰誰送給他了,但還是讓人稍信過來說自己看上了誰誰誰。
夏林面對過來傳信的人,雙手一攤:「回去與各位大人說,這些姑娘都是良人,想要就只能憑各位大人的能耐和情誼了,夏某上要對得起王法,下要對得起良心,買賣人口的事,我一個當官的實在干不出來,還請各位大人自重。」
自重!?
傳信過來的人都傻了,這是一個七品官能說出來的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