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滿載而歸
要說這些日子誰過得最舒坦,那自然就是鴻寶帝了。
要不說他跟滕王是親兄弟呢,一個老四一個老九,老九酷愛在碼頭指揮交通,老四則在各大窯口上來回溜達撿垃圾。
別看是皇帝,但這在垃圾堆里尋寶這種事那是真有意思,穿上龍袍他肯定不敢,但脫下龍袍之後他可就管不上那麼多了,甚至還跟周圍那些閒來無事撿破爛的老頭們拉了個群,彼此之間還互相交流呢,說今天哪個窯口要開了、明天將有哪個窯口要出窯。
這幫老頭也都不是什麼饑寒交加的人,有那把家業交給兒子之後自己享清福的富商,有那別處的官員在這安置的父老,還有就是原本自己一塊地被徵用賠償了一大筆錢的閒漢。這些人每天早晨天不亮就在鎮口大槐樹下集合,然後開始到各個作坊、窯口門口溜達,就專門去撿那些個品相還不錯的殘次品,這反正扔了都是扔了對吧……
鴻寶帝每天早晨集合的時候比上朝還帶勁,他跟人家還不同,那幫老頭就拎個破口袋就算完事,而鴻寶帝那可是精細著呢,他推了一輛小車……
早出晚歸,收成好的時候能撿來半車瓷器。這到了晚上他就一個人坐在院子裡翻騰他那堆垃圾,然後給上頭貼條,什麼郭達、高士廉、鄧蔡、徐為公……
等把一天的收成都分完了,他便會讓田恩把這些「珍寶」按照名字分發給那些大臣。大臣們知道這是破爛啊,可偏偏這又是皇恩,只能捏著鼻子謝主隆恩。
不過還別說,鴻寶帝還真的在垃圾堆里給自己攥了一套品相相當可以的青花纏枝蓮茶具,一壺六杯甚至還能配上一個公道盞。
在配齊這一套之後那他可是愛不釋手,什麼貢品不貢品的,再精美細膩的瓷器都比不上這一套他自己在垃圾堆里湊出來的茶具,平時就放在面前,要是有人過來尋他聊天,他便讓人用這套茶具表演茶藝……
「士廉啊,聽聞你素來秀雅,茶藝卓絕,今日倒不如給朕展示一把。」
「達子,四哥看你平時總是跟著那幫讀書人附庸風雅,茶藝不錯吧?來,給你四哥表演一番。」
「來來來,老九。早就聽說你茶藝不錯,快給你哥哥開開眼。」
一開始幾天大伙兒都還覺得挺正常,可到了後頭他撿來的東西越來越多、越來越誇張,甚至還在人家養狗的狗場外頭撿了一隻因為品相不好而被遺棄的狗崽子來,甚至還給它取了個名字叫去病……
到這,大伙兒才逐漸意識到這陛下恐怕是真的玩物喪志了,這下言官可算是找到了發力點,但他們肯定也不敢直接噴陛下,那就先噴夏林,說夏林不懂規矩招待不周的有,說夏林不成體統的有,說夏林暗改稅制不尊王法的也有。
輕罪夠判他三年,重罪基本就是斬立決。
但對這些參奏,夏林都別說回應了,他連搭理都懶得搭理。至於那個招呼不周的,就算高士廉都沒好意思附和,畢竟好歹也算是個讀書人,多少要點臉。人家招待得怎樣大伙兒心裡都有數,這好些年沒這麼安心舒坦過了,吃得好睡得好,就連衣服鞋帽人家都考慮到了,就恨不得給包辦婚姻了,還招呼不周?說這話都喪良心……
不過暗改稅制倒是有些說道,可本子參上去了,鴻寶帝連看都沒看,直接硃批一句:「明日高愛卿早點起,朕帶你逛鬼市。」
言官們見批夏林沒用,索性就打算直接去勸誡鴻寶帝,可當他們大清早集體衝到鴻寶帝下榻之地時,卻發現就一個田老太監坐在那一邊抖腿一邊喝粥,嘴裡還哼著小曲兒,鴻寶帝老早就不知道跑去什麼地方了。
至於跑去什麼地方了呢?「高愛卿早點起,朕帶你逛鬼市」嘛,當然是在鬼市上。
這地方本質就是個二手交易市場,裡頭各種假古董、假名器,什麼漢武帝用過的馬鞭,曹操穿過沒洗的鞋,還有什麼竇太后髮簪、小喬的褲衩。
最誇張的是這裡一條街五十米長,有二十七家在賣秦皇虎符,而且都堅稱自己的虎符是真的別家是假的,更關鍵的是他們二十七個賣家還給這虎符編了二十七個版本的故事。
鴻寶帝在每個攤位前都會停留,聽這些倒爺講故事,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但高士廉在旁邊是聽得心驚肉跳,因為這幫人講故事多少沾點九族消消樂,雖然沒有敢拿當今皇上開涮的,但皇權一脈下來都是不容玷污的。
但這裡……就差說《秦皇嬴政與我太祖奶奶二三事》了,這定個妖言惑眾拉出去斬立決都算是法外開恩。
不過鴻寶帝一點都不在意,反而一臉驚奇的在那追問「此時當真?」。
等他們來到僻靜無人之處時,高士廉小聲的問道:「陛下,這些人如此無禮,看來是教化無能,臣以為……」
「什麼教化不教化,百姓懂個屁的教化。」鴻寶帝擺了擺手:「鬼市之所以成為鬼市,那便是見不得光,都見不得光了,你管他們說些甚,只要不是聚眾謀反作亂,權當一樂罷。」
「可是陛下……」
高士廉剛開口就被鴻寶帝二次打斷施法:「我們口中之教化,不過便是對那些個讀書人說的,百姓不懂這個,百姓之樂便是無端撿了幾文錢,買到了便宜的東西,能吃飽肚子。你教化了天下,百姓餓了肚子,該反你還是反你,將我等人頭掛在城牆之上,他們抬頭看上一眼,倒是問上一句,高士廉如今你再教化一個看看?可若是這天下太平,人人吃飽喝足,哪怕你高士廉整日睡在高堂之上不問世事,百姓也會將你捧起,口口相傳說你是應當流芳百世。餓殍千里,滿腦子聖人教誨產不出三斤糧食。太平盛世,一肚子雞鳴狗盜也干不來那十惡不赦。」
「嗯?」
高士廉愣了片刻,看著眼裡的鴻寶帝有些陌生,他是怎麼也想不到這平時悶葫蘆一般的皇帝怎麼突然就開竅了?
而鴻寶帝這會兒心裡不知道有多舒服,他這套理論都是在書院那邊聽來的,就是《發展解決一切問題》理論,不管是什麼矛盾都可以用這個思路去解決,什麼農民起義也好、世家割據也好、外族作亂也好,解決一切問題的根本壓根不是在什麼教化上,就是在發展上,商路貫通皇權、真理背靠刀鋒。
鴻寶帝思考好久好久,他不是完全支持這個理論,但這卻能跟高士廉一貫堅持的主張形成一個對沖,本著有棗沒棗打三桿子的思路,能跟高士廉唱反調的那就肯定得上強度,先干他一發再說。
至於這個理論本身,鴻寶帝個人認為跟教化並不衝突,要一手抓發展一手抓教化,抓發展便會讓商賈起勢,抓教化就會導致思路僵硬,所以需兩邊都不能放鬆,否則富庶之地離心離德,商賈之流背信棄義、教化之流食古不化、讀書之人冥頑不靈。
隨著時間一天一天推移,鴻寶帝的快樂時光……不對,應該是滿朝臣工的快樂時光終究還是迎來了尾聲,接下來他們便要順流返回鄱陽湖然後入長江回到金陵,一路靠縴夫與風帆拉過來的大船,如今倒是可以一日千里了。
但似乎每個人都帶著幾分依依不捨。
就在返程的頭一天晚上,這驛站里有人喝多了在跟技師表白哭得淚流滿面,有人獨自站在「好望角」遠眺浮梁,還有人則與三五好友湊在一起把酒言歡。
唯獨這鴻寶帝今日倒是無悲無喜,只是將夏林跟老郭叫到了面前,他表情凝重的看著老郭,語氣深沉的說道:「浮梁縣當為此次南巡的意外之喜,不過朕還是有幾分擔憂。夏林。」
「臣在。」夏林立刻前進一步:「陛下有何吩咐?」
「朕在見你之前就時常聽聞你的名頭。天下第一才子、敢為天下之先,還有你怒斬侍郎之子的事也在朝堂之內引發了動盪。不過朕都幫你壓了下來。」
「多謝陛下厚愛。」
「你莫要著急謝我,朕就是想看看你這等少年郎能做出怎樣的功績。如今大魏看似一派祥和,實則內憂外患,北方雙李早已與朝廷離心離德,唯有靠郭家橫亘其中周旋。南方則以高家為首掌握國家命脈。北有草原、西域、高句麗、室韋,西有吐谷渾、吐蕃、天竺、党項,南有南蠻諸國虎視眈眈,天下都以為朕為軟弱,實則不是朕軟弱,是無奈。朕不想天下再起兵災,年紀大了便看不得那血肉模糊。而如今王朝已至三百年,內里早已腐敗,當朕不知道邊關有人殺良冒功?當朕不知道高士廉的人排除異己,侵占財產?只是無奈呀……」
老郭跟夏林對視了一眼,都不知道接下去皇帝要說什麼。
「此番南巡倒是讓朕在這彈丸之地見到了新東西,宛如荒地之中的一株幼苗,朕心甚慰。所以朕的心思又活絡了起來,夏道生。」
「臣在。」
「你且好好經營,只要你不謀反,朕保你百無禁忌,不過也只有五年了,朕的身子骨也就再撐個五六年了,到時希望你能成新帝之臂膀,中興大魏。」
夏林低頭:「臣儘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