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一身素服,頭上只戴著幾支銀飾,扶著貼身嬤嬤的手,帶著眾多女官與太監一步步走進大殿。
臉色也蒼白如紙,確實像大病了一場,不見一絲生機。
或許那些男人們未曾留意,但宋晚寧卻清晰地發現皇后似乎蒼老了許多。印象中她雖已年過五十,但一輩子養尊處優,保養得很好,望之不過三四十的年紀。但現在臉上溝壑縱生,眼角眉間盡顯疲態,滄桑至極。
齊相連忙迎了上去,禮都未曾好好行,徑直跪在皇后面前,仰著頭殷切地問道:「皇后娘娘,這幾日宮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皇后低頭瞧了他一眼,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從旁繞過去走到大殿中央緩緩開口:「眾愛卿以及遠道而來的賓客們,今日原是陛下萬壽佳節,舉朝同慶,本欲與諸位共享盛世歡顏,共瞻家國昌盛。不想天不遂人願,陛下已龍馭上賓,大行而去。本宮乍聞此訊,五內俱焚,如墜深淵......」
本來聲音只是略微有些嘶啞,語氣還算正常,但越說越哽咽,捶胸頓足,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樣。
眾大臣見此情形立刻從座位上出來,伏在地上哀聲痛哭。殿內的奏樂也停了,只餘一屋子真心或假意的哭嚎。
宋晚寧跟著跪在地上,只低著頭,內心沒有絲毫波動,自然也掉不了一滴淚。
不過此刻沒有人在意她怎樣,臣子們關心的只有到底是誰繼任新君。
齊相膝行幾步,拉扯著皇后的裙擺追問道:「娘娘,陛下是何時駕崩的?可有留下遺詔?」
皇后身邊的女官出言訓斥道:「齊大人,還請注意分寸,如此成何體統?」
「娘娘!」他鬆了手,仍是不死心。
皇后輕輕抬起右手,示意女官住口,卻也不看著齊相,目光在殿內巡視了一圈道:「陛下於今日巳時三刻駕崩,未曾留下遺詔。」
說話的聲音並不算大,但開口前諸人皆屏氣凝神不敢發出一絲動靜,將她的話一字不落地聽了個清楚。
殿內一片譁然,緊接著繼續哭聲震天。
齊相愣了好久,終於回過神,幾乎目眥欲裂:「那口諭呢?陛下臨走前難道沒有留下任何旨意嗎?」
皇帝駕崩,若沒有特殊的遺詔或是旨意,那太子便可名正言順繼承大統,他齊家再無翻身之機。
皇后難道不是齊家人嗎?怎會如此?
而且這些年她明里暗裡對謝臨淵的磋磨也不少,難道謝臨淵會放過她不成?就這麼輕飄飄地讓他坐上皇位了?他怎麼也想不通。
其實不止是他,宋晚寧也沒想明白。
皇后與謝臨淵明明水火不容,這個時候怎麼會這麼和諧,甚至幫著謝臨淵去撒謊?皇帝明明三日前宮變之時就已經死了,皇后怎麼說是今日才駕崩?
她悄悄扭頭看向謝臨淵,眼神里寫著疑惑。
他不動聲色地按著她的手,輕輕捏了兩下,像是安撫,讓她不要擔心。
於是她又低下頭,用餘光看著場中央的好戲。
只見皇后捂著心口,抽噎了許久才回答齊相的問題:「陛下並無遺詔,也沒有留下口諭,按照祖宗禮法,當是太子繼位,以承大統。」
「什麼?」齊相猛地站起身,指著皇后的臉大罵道,「你別忘了你姓什麼!我這些年為了你做了多少事你心裡難道沒數嗎?你這是要賣了齊家來保自己的榮華嗎?」
滿屋子也只有那些外邦人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其餘的要麼震驚,要麼連假哭也忘了,只張著嘴吃瓜看戲。
「來人。」謝臨淵起身吩咐道,「齊相悲傷過度以致瘋魔,將他帶下去召太醫來診治。」
霎時間,殿外湧進兩排帶刀侍衛,將掙扎不止的齊相拖了出去。
一輩子大權在握的老臣,以這樣一種極其狼狽的方式,當著諸位朝臣和外邦使節的面退場,實在是不堪極了。
離開大殿前,嘴裡還在狂笑:「你以為這樣他就會放過你嗎?你以為你能安穩做個太后嗎?真是痴心妄想!他不會放過我,也不會放過你的!」
癲狂的聲音漸漸遙遠,直至消失。
大臣們這才想起來該為老皇帝哀悼,故而又垂頭哭了起來。
謝臨淵彎腰牽起宋晚寧的手,拉著她一起踏上那登上龍椅的台階,站定後轉身看向下面的臣子,開口道:「諸位愛卿,父皇驟然崩逝,本宮痛心疾首,如萬箭穿心,定當繼承遺志,以先皇之志為志,以天下蒼生為念。此刻,唯願與諸位愛卿同心同德,操辦先皇后事,以盡孝道,亦求社稷安穩。」
她還是頭一次站在這樣的高位,看著那些或生或熟的面孔匍匐在階下,齊聲喊著:「臣等定當竭誠輔佐,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雖然知道他們的跪拜和忠誠並不是對著自己,但依舊心潮澎湃。
這樣的感覺無比陌生,還好牽著她的那隻手,溫熱一如往昔。
「宮宴停止,來人——將皇后娘娘送回後宮,外邦使臣送回驛館。禮部、工部、戶部及太常寺主要官員留在宮中,隨本宮商討喪儀置辦之事,余者自行出宮。」謝臨淵頓了頓,話鋒一轉,「今日之事,若再有流言蜚語傳出,本宮拿你們是問。」
「臣等謹遵太子殿下之命!」
待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宋晚寧輕聲問道:「這幾日我是不是要留在宮裡?」
她如今是太子妃,發生這樣的大事,自然是要輔佐著皇后來管理後宮諸事的,哪怕再不喜歡,面子上還是要過得去。
謝臨淵轉過身,低頭看向她的眼睛:「你若不願,我便說你病了,推脫掉也無妨。」
陛下於她而言並不算什麼好人,而皇后也不是個好相與的,他怕她受委屈。
宋晚寧思索了片刻,卻說道:「我若是躲懶,那些言官必然又要找你的麻煩,囉里巴嗦的,還是算了吧。」
他想著若她眼中有一絲勉強或者不情願,他便不會讓她來理會這些瑣事。不過,他這雙能看清一切謊言的眼眸,只從中讀出了一絲心疼。
謝臨淵笑了起來,正要開口,又聽她說道:「但我有件事想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