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那天晚上路無坷跟阿釋聊到了四五點。

  路無坷還是照舊六七點就醒了。阿釋本來就挺能睡的,再加上昨晚喝了酒現在睡得更死沉了,這會兒就算地震來了都震不醒她。

  路無坷閉著眼睛想強行逼自己多睡一會兒,半個小時過去還是一樣清醒。

  她索性睜開了眼。

  房間門外有刻意壓低了聲音的鍋碗瓢盆碰撞聲,奶奶居然起來了。

  路無坷掀被下了床,從房間裡出去,果然是老太太在廚房裡忙活,看樣子應該是在包餃子。

  路無坷帶上房間門,老太太聽到聲響看了過來:「醒啦?」

  孩子是她帶大的,她身上哪裡有點兒變化她一眼就知道了,立馬放下餃子皮想起身過來:「你這孩子,這臉是怎麼回事兒?」

  路無坷知道她說的路智遠扇的那一巴掌,走過去把奶奶按回椅子上:「睡覺壓的,待會兒就消了。」

  路無坷打小就這體質,哪兒稍微磕著碰著能紅上半天,老太太聽了這話也沒起疑。

  路無坷問她:「奶奶,身體不舒服怎麼還起這麼早?」

  奶奶往餃子皮里放了勺肉餡兒,嗔怪了一句:「能有多大事兒?不就老人身上都會有的毛病,在床上躺個一天就生龍活虎了。你看奶奶現在瞧著精神氣多好,現在讓我睡也睡不著,昨天睡飽了。」

  老太太不管說什麼最後都能扯到她身上:「所以你們這些小孩兒啊,別整天想著熬夜,這身體底子再壯熬夜也能給熬毀了。聽過一句老話沒,藥補不如食補,食補不如睡補,多睡覺就是在吃補,你啊,每天就沒見你睡幾個小時,以後多在床上躺躺,睡不著閉著眼睛也行。」

  老人教誨都是帶著固執的,敢反駁她的話她能跟你掰扯上半天不帶歇的,儘管應是就行了。

  路無坷說:「知道了。」

  奶奶很會做餃子,自己和面和餡兒,餃子捏得很漂亮。

  餡兒就是餃子的精髓,老太太說路無坷小時候不吃飯,摳餃子裡面的肉給她吃她就不哭了,別的還不行,只能是老太太做的。

  這習慣一直維持到了現在,她只吃奶奶做的餃子,每次回家老太太都會包餃子給她吃。

  今天奶奶和的餡兒明顯比平時要多,她問路無坷:「阿釋那丫頭還在睡覺?」

  這倆人昨天都沒見過面,路無坷問:「你怎麼知道她來了?」

  老太太從鼻子裡出了一聲:「如果她是塊骨頭,你奶奶我就是狗鼻子,這丫頭方圓百里的都我能聞著她味兒。」

  阿釋跟老太太很合得來,兩人湊一起就倆喇叭,說話鬥嘴屋裡沒一刻消停的。

  老太太說著說著笑了:「今天早上我起床看門口那兒有雙鞋,不用想就知道是她的,也就這丫頭一進門會亂踢鞋子。」

  路無坷笑。

  阿釋每次來也喜歡吃餃子,老太太說:「待會兒給你們包完這餃子,再給你們炒幾個菜,下午就回學校是吧?」

  「明天得上課。」路無坷說。

  「記著呢,」老太太趕她,「趕緊洗漱去,奶奶去給你熱碗粥。」

  =

  阿釋睡到日上三竿還沒睡夠,硬是被路無坷從床上拽了起來。

  「許婉柔,吃飯了。」

  阿釋又趴了回去,抱著枕頭死活不肯起:「我困死了路無坷,讓我再睡會兒。」

  這種老房子不僅不大,隔音還差,這話讓外頭的奶奶聽著了,往這裡頭吼了一嗓子。

  「不起床待會兒一個餃子都不給你剩,這餃子冷了再拿去熱就不好吃了,麻溜點兒啊。」

  阿釋吸了吸鼻子:「我去,奶奶你包餃子了?」

  「那還有假?給你倆包了一大盤呢,趕緊的從床上下來。」

  她們兩個一個比一個聲音大,路無坷被吵得耳朵疼,走開在書桌前坐下了。

  手機就放在桌上,從昨晚到現在路無坷還沒看過手機,平時就沒那習慣一時半會兒就忘了。

  她拿過手機,有一通未接來電,沈屹西凌晨四點多打的。

  那會兒她其實還沒睡,被阿釋拉著聊天,只不過手機開著靜音她沒聽到。

  從床上下來的阿釋躡手躡腳的,忽然從她身後探頭。

  「路無坷,嘖嘖嘖,談戀愛了就是不一樣啊,都知道看手機了。」

  路無坷隨手從書桌上順了本書就想往她身上砸,阿釋笑著跑開了,沒一會兒外頭就傳來她跟奶奶的說笑聲。

  沈屹西就給她打了個電話,一條簡訊都沒有,路無坷沒給他回電話。

  奶奶在外面喊她收拾碗筷,她手機還是開的靜音放回了桌上,應了句來了就出去了。

  但她們這頓飯還沒吃上就被派出所一個電話給叫過去了。

  老太太當時在電話里一聽是自己兒子被抓了差點兩眼一黑,這兒子打小就沒少給她惹事兒,因為賭博都進過幾次局子了,都活到四十好幾這個歲數了還不讓她省心。

  她急急忙忙撂了電話,叫上路無坷一起去派出所。

  路無坷當時坐在餐桌前,手裡那顆餃子剛吃一半。

  在衣架那邊拿了外套穿的老太太又喊了她一聲。

  路無坷慢條斯理地把手裡那個餃子吃完了才說:「知道了。」

  阿釋也跟她們一起去了,三個人打了輛車過去,老太太急得在車上催了計程車師傅好幾次。

  「這派出所電話里也不說是什麼事兒,你說你爸這回又不知道闖什麼禍了。」

  路無坷看著車窗外,跟真不知道似的:「不知道。」

  老太太都不知道來了多少回派出所了,到地方後輕車熟路地就進去了。

  路無坷和阿釋跟在後面,阿釋沒忍住吐槽:「你爸這麼個爛人,奶奶怎麼還那麼疼他啊?」

  阿釋沒少知道路無坷家裡的事兒,都是從老太太嘴裡聽來的。儘管每次老太太一提路智遠做的那些缺德事兒都是一頓臭罵,但現在他一出事兒她還是著急得不行。

  其實很多父母都這樣,趙錦君只是其中一個縮影。

  路無坷用奶奶常跟她說的那句話回了阿釋:「可能是她身上掉的肉吧。」

  阿釋一聽這話就窩火,憤憤不平:「那你還是路智遠親女兒呢,他怎麼就不疼啊。」

  她想說路無坷她爸這人就是被慣壞的,但又不捨得說奶奶,畢竟奶奶真的是個好人。

  說話間手裡的手機亮了下,路無坷餘光注意到了,垂下了眸。

  是沈屹西給她發的簡訊。

  [想我了沒?]

  路無坷和阿釋一起往派出所里走,回了他兩個字,沒有。

  [行了,知道你想了,別盯著手機看了。]

  [抬頭。]

  路無坷一愣,而後抬頭。

  他這人放哪兒都是焦點,她一下就找到了他,對上了他的視線。

  沈屹西翹腿坐在派出所的鋁合金長椅上,逗完她胸腔懶散地漫出幾聲笑。

  他身上還是昨晚那身衣服,經過一夜有些不修邊幅,卻不邋遢。

  即使在派出所他身上那股懶散勁兒也絲毫沒收一收,還是那副不緊不慢的樣兒。

  阿釋也看到沈屹西了,扯了扯她袖子,壓低了聲音在她耳邊道:「沈屹西?!沈屹西怎麼也在這兒?」

  路無坷原本也不知道,直到她看到在旁邊跟警察爭執得臉紅脖子粗的路智遠。

  要不是這一吵起來就嘶聲力竭的聲音,他那張臉路無坷都差點兒認不出人。

  路智遠整張臉鼻青臉腫的,左邊手吊著繃帶掛在脖子上。

  一看沈屹西就是下了狠手,要不然也不會被請來派出所喝茶。

  路智遠沖一女民警吼:「我又沒幹什麼犯法的事兒,就算那是什麼傳銷我自己也樂意待在那兒!你們這些民警是閒出屁來了嗎?該管的正事兒不管,天天逮著我們這些沒犯法的管!」

  那女民警應該是個新來的小姑娘,被吼了沒幾句眼眶發紅。

  路智遠就是個欺軟怕硬的,別人他不敢罵,就專挑她這個軟柿子捏。

  女民警說:「我們是把你從傳銷組織里解救出來。」

  「解個屁!」路智遠打斷她的話。

  老太太在旁邊生拉硬拽,知道這是在派出所,急得跺腳:「你就不能少說兩句?!」

  路智遠哪兒聽她的,繼續指著那女民警的鼻子罵:「我在那兒吃好喝好睡好,為什麼要你們來解救,我看你們就是人民政府的敗類,正事兒不干,就只會搶人居委會的活兒干!」

  他這話就過分了,饒是這女民警脾氣再好也聽不下去了:「你們不報警我們這邊也不管你這事兒!」

  路智遠當然知道是這個理,他不過就是找個人撒氣,現在這麼一說才想起找始作俑者算帳。

  他眼睛掃過周圍,怒火沖向了路無坷,聲音卻有種可怕的冷靜。

  他斷了一隻手還想衝過來打她:「是你報警的對吧?你老子什麼時候要你管了。」

  路無坷站在那兒,絲毫沒有退步,阿釋抓著她衣袖的手緊了緊。

  老太太死死地拽住了路智遠,路智遠早已經喪失理智,手一甩把她甩開了。

  路無坷只讓阿釋到一邊了,自己絲毫沒有動作。

  路智遠就要衝過來打她,就在巴掌快朝她臉上甩下去的時候,她胳膊被人狠狠一扯拽到了旁邊。

  她轉眼被一個身影擋到了身後。

  沈屹西抓住了路智遠揮下來的手,狠狠往後一推。

  路無坷只聽他聲音里壓抑著慍怒,話明顯是對她說的。

  「又不會躲是吧?」

  路無坷微愣。

  他好像在生氣。

  上一次路智遠扇她巴掌他在場,事後就說她都不知道躲。

  他當時那意思就是讓她下次躲著點兒。

  但她沒有。

  被推開的路智遠一瞧是沈屹西,雖然嘴上還是不饒人,但明顯氣勢弱了不少,畢竟是被沈屹西揍過的人。

  「你這小兔崽子。」

  他作勢又要過來干架,被一年紀稍長的男民警罵了一通:「把派出所這兒當菜市場了是吧?打!我坐這兒看你打,看老子不關你十天二十天的!」

  老太太把路智遠拽了開來:「你就不能消停會兒?」

  路智遠這紙老虎人一動真格他就消停了,但他帳還沒算完,矛頭指向了沈屹西:「那監控你們也看到了是吧?」

  他指著沈屹西,示意他們看自己的臉:「你們看看,我這臉就這小子揍的,我跟他沒怨沒仇的,他就把我打成這樣,他這是往死里打!」

  路無坷聽他這話,不用想都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兒了。

  路智遠估計是被帶到派出所後順便報的案,把沈屹西拉下了水。

  沈屹西聽他這滿口憤慨的控訴,沒否認,反倒笑了下。

  「是啊,打的就是你。」他語調傲慢又囂張。

  誰都沒想到他會來這麼一句,這簡直自投羅網,一時間室內落針可聞。

  除了路無坷。

  她在他身後,伸手,食指勾住了他垂在身側的小指。

  沈屹西似乎怔了下,很快五指收攏,把她的手揣在了手裡。

  「你們看看,看看,」路智遠反應過來後指著他,「就他這態度,不拘留他個十天半個月都不行。」

  路無坷原本一直沒說話,聽到這兒站了出來。

  她撩了一邊頭髮,露出了自己還泛著點兒淤血的那半邊臉。

  她指著路智遠:「是他先打人的。」

  路智遠一聽又來氣了,說她:「你老子教訓你怎麼了,我是你老子還不能打你了?」

  路無坷沒看他,跟警察說:「家暴。」

  像路智遠這種常年生活在社會底端的人,他沒有家暴這個概念,或者說他知道,但他對打孩子打老婆這事兒引以為榮。

  很快他們就都被請出來了,除了沈屹西。

  路智遠一從派出所出來就打車走了,老太太在後頭喊都沒能把他喊停,不用想都知道他是去哪兒,又回他那千萬金窟了。

  路無坷從派出所出來的時候沈屹西讓她先回家。

  阿釋攔了輛計程車和奶奶先坐去了車上,車裡頭的老太太見她沒上來,在裡頭喊了她一聲。

  路無坷目光從派出所收了回來,坐進了車裡。

  回到家的時候那滿桌餃子已經冷了,奶奶把餃子重新端進廚房準備熱熱。

  她看起來似乎很疲憊,只說了句可能再熱一遍就沒那麼好吃了,讓她們兩個將就將就。

  一頓飯吃得索然無味,老太太吃完就回屋裡睡了,路無坷和阿釋收拾了碗筷到廚房洗碗。

  洗到一半的時候,阿釋問:「沈屹西不會真的得被拘留吧?」

  路無坷洗著碗,泡沫沾了滿手:「不知道。」

  碗沒幾個,兩個人很快洗完了,準備睡個午覺後就回學校。

  結果路無坷剛躺下不久床頭的手機就響了,她剛從派出所回來的路上把靜音關了。

  路無坷拿過手機看了眼來電號碼,愣了一下,沒接聽電話,反倒起身出了房間跑去陽台。

  她手機帶在身上,底下靠著車門的沈屹西應該是聽到了鈴聲,抬了眼。

  一個在三樓,一個在一樓。

  沈屹西示意她接聽電話,路無坷接聽了放在耳邊。

  「下來。」沈屹西說。

  路無坷問了他一句牛頭不對馬嘴的話:「你餓不餓啊?」

  沈屹西挑眉:「怎麼,你要做飯給我吃?」

  她很坦誠:「我不會。」

  「但我可以拿奶奶做的餃子下去給你吃。」

  「給你能的,」沈屹西笑,「不是你做的你還挺驕傲是吧?下來。」

  路無坷還是給沈屹西裝了幾個餃子下去,從樓道出來的時候沈屹西已經點了支煙在抽。

  她走了過去,沈屹西抬眼瞧了過來。

  本來有很多話想問,問他有沒有事,但到了他面前卻覺得什麼都不用問了。

  反倒是想到了昨晚四點多那個電話,她問他:「昨晚你給我打電話做什麼?」

  她不提這茬沈屹西都忘了,他捏著煙送到嘴邊猛吸了一口,問她。

  「你覺得那個點打給你還能找你什麼事兒?」

  「我哪兒知道。」她是真不知道,正常人那個點兒都睡了。

  沈屹西偏頭笑了下,順勢吹了口煙出來,而後轉回頭看她,語調混不正經。

  「想聽你聲兒擼個管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