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了房門的晚青到底心裡還是記掛著穆弈秋的。
她躲在菱窗後頭偷瞄,見那傻子直愣愣立在雪地里不走,站了一會兒身子向後傾倒,又把自己整個人埋在雪裡。
晚青怕他被凍出個什麼三長兩短,於是復折返出去。
她將自己的墨狐大氅披在穆弈秋身上。
那是顧崢從前給她的,正合穆弈秋身板尺寸,「別傻站著了,快回去泡個熱水澡歇下,冬寒,傷風了難愈,苦口的藥我可又要逼你灌下去。」
穆弈秋凍得鼻尖發紅,眼神楚楚看向晚青,「那......晚晚先拿著這個。」他從腰間取下了一塊玉佩交給晚青,「這是父皇給我的,哥哥們都有。晚晚你拿著,我總有要娶你的一日,給你便給你了。」
晚青當是什麼稀罕東西,接過手一看傻了眼。
那是皇子身份的腰牌,相當於一塊免死金牌。
除了皇帝,任誰見了這腰牌都得畢恭畢敬下跪福禮,連顧崢也不例外。
他把這東西給自己,自己怎麼敢拿?
晚青推脫著要將腰牌重新塞回穆弈秋手中,可他孩童心性,給出去的東西怎麼還會收回來?
他癟嘴,把糖葫蘆塞在口中咬下一枚,齒關用力咬的它嘎巴作響,「晚晚收下了就是晚晚的,我不要。晚晚要是不想要,就把它丟了吧,哼~~~~」
丟了?
這玩意要是丟了,皇帝不得把晚青的頭給砍了?
穆弈秋大有一副晚青不收他就在雪地里站成雕塑的意思,無奈之下,晚青只得順了他的意,還得低眉順眼哄他喜樂,生怕這小王八羔子在冰天雪地里凍出個好歹來。
好容易送他回了房,安排家丁替他打熱水沐浴,自己回房後卻阿嚏連連,好似感冒了。
荷洛貼心,捧了溫熱的紅糖薑茶入內替晚青驅寒,「小姐,熱水給您備下了,快些沐浴吧。」
嗯?她怎麼知道自己受了寒?
「你在偷看?」
荷洛憋著笑點了點頭,「還是奴婢幫五皇子把自己堆成雪人埋起來的,不然五皇子又沒長三隻手,怎麼自己埋自己呀?」
「好啊你!卻和他連同一氣來整我?」晚青揪了一把荷洛的耳朵,不過手上力道很輕,不痛不癢是在玩笑。
荷洛也依著她大聲求饒,又道:「小姐您明明是喜歡五皇子的,五皇子也屬意您,您為何非要僵著呢?五皇子是傻,可奴婢瞧著挺可愛的呀。那太子倒不傻,可他......」
荷洛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輕輕在嘴上拍打了一下,收住聲。
「你瞧著可愛那你就去嫁,跟我有什麼關係呢?」晚青悶哼一聲,伸著懶腰打了個哈欠,吩咐荷洛伺候她沐浴。
她是喜歡穆弈秋的嗎?
晚青自問,卻沒有答案。
她從未喜歡過人。在現代的時候,她甚至連男人都沒接觸過幾個。談何喜歡?
她就是單純的好色罷了。
但好色也得有個度。經歷了這麼多事,晚青是不敢輕易相信穆弈秋的。
他詭譎的性子,此番萬一若還是在裝傻,自己一頭撞上去,說不定比原主下場還要悽慘。
男色是香,可沒什麼比滋潤活著更舒坦。
晚青是死過一次的人,所以她自是比旁人更懂得惜命。
便是在昭都落雪的這一日,用過午膳後,有人尋來了顧府。
他著一襲黑衣,頭戴斗笠,在雪中成了披銀的蓑行者。
他立在顧府前,將頭埋得很低。家丁將他攔在門外,詢問他有何事。
他不語,從腰間掏出一塊令牌在家丁面前晃了晃。
那是顧崢的客令,上頭印了顧府的鑒。
顧崢很少邀人入府,家丁自當以貴客禮儀相待,奉男子入書房等候。
待人散去,男子以極快的身法潛入穆弈秋房中。
他來時,穆弈秋正坐在榻上擺弄著新得的玲花撥浪鼓。
他並沒有看男子,只看著撥浪鼓笑得喜樂入童。
一直低頭垂面掩飾自己樣貌的男子忽而仰面沖穆弈秋躬身一揖,那人,是跟在穆弈秋身邊的暗衛,溪風。
「主上,劉沖負責往淳城運去的那十萬兩震災錢銀先前丟了下落。(幫你們回憶一下,這批災銀是太子穆修齊的人去劫了,然後殺了劉沖毀屍毀屍滅跡將這件事誣陷在劉沖身上,說他攜款潛逃了。)您吩咐咱們在部分銀底落下熒粉,以特製水墨劃開可見螢光。那批銀子如今得了下落,在崇陽縣縣丞羅燉手中流出。」
穆弈秋臉上的笑凝住,眉眼變得深邃,喉結滾動,淡淡將陰鬱目光移到了溪風身上。
瞳孔里散出的寒氣一如往昔,他並未傻。
「我記得,羅燉暗地裡是穆修齊手底下的人。」
溪風點頭應聲,穆弈秋撂下手中的撥浪鼓,輕輕揚下了眉,「將這消息告訴父皇,順藤摸瓜,沒有查不出來的事。」
「屬下明白。這一次,太子難逃罪責,長公主縱然庇護,鐵證如山之下,皇上必給天下一個交代。他的太子位,當到頭了。」溪風言盡,整個人深俯下去一拜,「恭喜主上,又進了一步。」
穆弈秋低垂下眼眸,冷淡戲謔著笑,「意料中事,何喜之有?」
「長公主心繫西絕王,定不會輕易讓太子落馬。皇上她輕易動不得,那麼二皇子與四皇子,於她而言就成了最大的威脅。」
穆弈秋雙手結在一處,將手指分明的骨節捏得噼啪作響,「她把這灘渾水攪得越渾不見底,我才能更好的隱匿其中?」他眼尾瞥向溪風,戲謔笑著,「不是嗎?」
「所以主上接近顧家三小姐,有意入贅為婿,便是為了替來日積攢勢力,讓皇上在無人可繼位時,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您的身上?畢竟顧崢是大昭第一權臣,又對大昭忠心耿耿,皇上自然放心他。」溪風用拜服的語氣贊了一番穆弈秋的謀略,卻又略有隱憂道:「但若顧晚青不從,當如何?」
他眉宇中的戾氣消了幾分,顯露出幾分沒來由的曖昧,復又拿起了那個玲花撥浪鼓在手中玩弄。
那是晚青送給他的。
又目光一轉,睨著鏡中自己俊朗無匹的容姿,好看的薄唇向上勾起,頗為自負地說道:
「她,逃得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