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貓耳少年

  偷東西的賊跑得不快,身子骨瘦弱,外表邋遢得像個乞丐。

  偷的也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只是一個叼著都嫌燙嘴的素包子。

  剛出爐的,他也是餓極了,才死死咬了一路吧。

  嘴都燙紅起泡了。

  只是,終究沒有護住。

  就為了這一口吃的,他被「暗戀」包子鋪老闆娘的豹妖追上來打斷了腿。

  斷裂的骨頭刺穿皮肉,從破爛的褲管中露出來。

  蘇靜安下意識捂住了蘇小柒的眼睛。

  但捂得不怎麼嚴實,蘇小柒圓溜溜的大眼睛正費力地從哥哥同樣圓潤的指縫間偷看。

  那小乞丐蓬頭垢面的,一對貓耳立在腦袋上,向後伸展。

  養過貓的蘇小柒知道,這是「飛機耳」,是貓受驚時的反應。

  貓咪容易應激,應激容易死掉,不知道這個世界的貓妖是不是也如此?

  應該不至於吧……

  妖族應該不至於把獸類的弱點也繼承得那般淋漓盡致……吧?

  看身形,那小乞丐年紀還不如蘇靜安大。

  面對成年豹妖的攻擊毫無還手之力,脆弱得仿佛再隨便來上一腳就能給攔腰跺碎。

  同是貓科,相煎何太急啊。

  蘇小柒心裡嘟囔著,喉嚨里卻只能滾出「咿咿呀呀」的不明覺厲的動靜。

  她扯扯四哥的頭髮,等他望過來時,又快速地眨眨眼。

  笨拙地伸出小胖手,指了指地上的小乞丐。

  努力地嚎了幾聲。

  「對,他就是偷東西的賊,我妹妹真聰明,一眼就看出來了!」

  蘇靜安語氣自豪。

  蘇小柒的白眼再次翻上了天,這麼明顯,看不出來才奇怪吧。

  而且她想說的是這個嗎?

  這又不是圖畫書上的找茬遊戲,即便她前世還挺喜歡玩這種益智類遊戲消遣時光、調節心態的……

  咳,跑題了。

  眼下是放鬆心情,試圖把生活當成遊戲的時候嗎?

  無奈四哥的腦迴路異於常妖,她只能眼巴巴地望向最有可能理解她的二哥。

  可惜蘇靜安這小子,擋少兒不宜的畫面擋得不嚴實,擋自家親哥的視線那叫一個嚴絲合縫、不留活路。

  蘇小柒東張西望了許久,愣是連根狐狸毛都沒看到。

  「好了好了,不就是一個包子嘛,別再把他給打死了,多晦氣,我這生意還做不做了?」

  身材矮胖顯得壯碩的老闆娘假惺惺地上來拉架,實際上就是趁機當街和自己的情夫拉拉扯扯。

  在情婦面前出了迴風頭,豹兄得意加猥瑣的笑容藏都藏不住。

  又假模假樣地踹了地上的乞兒幾腳,這才把掉落的包子一腳踩進了泥地里。

  「包子不能要了,但也不能便宜了這小子,老闆娘,你的損失,我來承擔。」

  豪氣地一拍胸脯,豹妖湊近,壓低聲音在老闆娘耳邊又加了句:「今晚,好好補償你。」

  蘇小柒聽不清他倆在你來我往地說些什麼,但怕是只有瞎子才看不出來這二妖關係匪淺。

  可圍觀群眾好像真不愛管閒事,眼瞅著鬧劇結束了,便都事不關己地散場了。

  那稀稀落落的散漫感,似是意猶未盡,又頗有不太盡興的幽怨意味。

  真是乘興而來,敗興而去啊。

  那小乞丐忍著痛,將和泥水混在一起的包子碎末挖出來,狼吞虎咽地塞進嘴裡。

  蘇小柒又扯了扯蘇靜安的頭髮,這次,用足了勁。

  蘇靜安痛得「嗷嗚」一聲,差點沒把她摔在地上,好在蘇冬霖眼疾手快(時刻防著呢)接住了她。

  蘇小柒挑挑稀疏的眉毛,她力氣有那麼大嗎?

  換了個新「座駕」的蘇小柒揮舞著小胖手,再次指了指地上的小乞兒,眼巴巴地盯著蘇冬霖。

  三哥雖然性子直,腦子不會拐彎,但應該沒四哥那般蠢得不著調吧?

  「這個奴隸太弱了,帶回去怕是沒兩天就死了,五妹若想要,呆會兒三哥帶你去奴隸市場挑個最壯的便是。」

  蘇冬霖看著貓妖手背上的印記,耿直地回答。

  蘇小柒簡直要仰天狂嘯。

  她森森感覺到了一個受過教育、思維正常的人類在妖怪世界能有多格格不入。

  妖族天性薄情,善殺戮,不少妖都見慣了死亡,認為弱者被淘汰是理所應當的。

  他們極度慕強,不是強者,即便身死,也無妖惋惜。

  忽然,一隻冰涼的大手揉了揉她的腦袋。

  「妹妹看上的,喜歡的,做哥哥的幫忙收著便是,別把自己的喜惡強加給她。」

  蘇秋哲順手將蘇小柒抱了過來,而後對著自己的雙胞胎弟弟微微揚了揚下巴。

  許是雙胞胎更心有靈犀,蘇冬霖這次就悟了。

  雖然不是很懂這小狐狸話語中的深意,但那個眼神,他收到了。

  以蠻力見長的兔妖老三擼起袖子,就要去把那看著弱不禁風的小貓妖給抓過來。

  可剛一靠近,那貓妖聽到動靜,便炸了毛,「砰」得一聲,現出了完整的獸形。

  嘴裡叼著泥濘的包子皮,拖著斷掉的一條後腿,用盡全力跳上低矮的屋檐。

  逃出了他們的視野範圍。

  貓的忍痛能力是一流的,貓妖看來也是如此。

  蘇小柒心中感嘆,純粹是那種病得快要死了,都能讓你看不出來多少異樣的忍痛能力。

  許是祖上野外生存的時候歷練出來的本能吧,正是因為足夠怕死,才不敢表現出任何的脆弱。

  更是難以對周遭的一切有充足的信賴感,比如……可以睡得四仰八叉叫都叫不醒的那種。

  所以這貓妖戒心和求生欲過強都是可以理解的。

  蘇小柒也不強求執意要做一件救死扶傷的善事。

  總不能一路追著逃跑的小貓,嘴裡叫喊著——咪咪,別跑啊,我不是怪蜀黍或者壞阿姨。

  那感覺分明像極了好嗎?在弱者眼裡,大有要被抓回去燉成一鍋湯的即視感。

  蘇家的哥幾個似乎也懂得這道理,誰都沒去追,否則,就憑那貓妖的殘缺程度,抓回來也不過是順手的事兒。

  蘇冬霖看著小貓妖——其實也不算很小——逃跑的方向,呆愣了片刻。

  自我懷疑是不是他長得又黑又壯,嚇著對方了。

  他本來也不黑的,妥妥都是在太陽底下舞刀弄槍,偶爾帶著弟弟逃課下水摸魚,最後一層層曬黑的。

  長得白淨有什麼用呢?也不會讓總是弄得蓬頭垢面、邋裡邋遢的他,看上去顯得乾淨多少。

  往總是宅在屋裡的蘇秋哲身邊一站,依舊是黑成煤球的異卵雙胞胎的傑出代表。

  於是他撓了撓頭,尷尬地走回來,咧開一口白牙,笑了笑:「好像跑了?」

  去掉好像。

  蘇小柒在心中吐槽,看著地上斑駁的血跡,還是難免憂慮。

  出血量……有點大。

  上輩子她是孤兒,唯一擁有過的家人就是撿回來的流浪貓。

  那是只布偶貓,品相不好,有點丑,還瞎了隻眼。

  這種貓的野外生存能力很差,沒了家和沒了命差別也不大。

  初次見面時,它渾身髒兮兮的,似是沒躲過那幾天的雷陣雨。

  被澆成了落湯貓,又頻頻在泥地里轉著圈,似乎是想從積水的小泥塘里挖出幾條魚來。

  它走路一瘸一拐的,後來醫生看過,確診是被車撞了。

  當時也快吃不起飯的蘇小七,試探著把自己手裡加餐用的澱粉腸餵給了它。

  看它毫不嫌棄狼吞虎咽的模樣,讓同樣無家可歸的蘇小七還是沒忍住,收養了它。

  給貓看病的錢,透支了自己半年的生活費。

  可蘇小七覺得,只不過是強撐著多打兩份工的代價,她自此就多了一個可以相擁入眠的「家人」。

  一人一貓的故事,其實也不過持續了短短兩年。

  那隻貓最終被房東扔下了樓。

  蘇小七不恨房東,她只恨自己為什麼沒能力給那隻貓一個真正屬於它的家。

  自此,她就再也沒養過任何寵物。

  一直到她被小神仙誤勾了魂。

  那小乞兒的妖形態是一隻白貓,像獅子貓,和記憶中的它有幾分相像。

  同樣是倒在血泊中的畫面糅合在一起,蘇小柒眨了眨眼,眼角有點酸。

  上一世,她因為自己的無能,失去了唯一的「家人」。

  這一世,她親自選擇了命運,卻同樣無法保護一個相似的生命。

  這很嘲諷,不是嗎?

  弱小者,並不會因為一次或許正確的選擇,就能立即變得強大。

  即便已經身居高位,也並非能事事如意,扭轉乾坤。

  「弱肉強食,這很正常。」

  刻意放柔的聲音自頭頂傳來,冰涼的大手終於起了幾分溫意,細緻地蹭去了她眼角的淚花。

  「當開始同情弱者,即便再強大的妖,也會逐漸發現,這根本就是一個填不滿的無底洞,洞裡只有無邊無際的黑暗與絕望。」

  「偶爾的希望,如零星的明火,沒有足夠的易燃物,也燒不旺,根本破不開那如永夜般的黑寂。」

  小狐狸的聲音很好聽,糯糯的,痒痒的。

  蘇小柒突然想到了前世同事喜歡看的動漫里的一句話——錯的不是我,而是這個世界。

  她的二哥其實也不過才二十三,換算成人類的年齡,大概就是十五六的少年。

  可是,這是一個會在大哥死後,毅然決然地扛起一城重擔,明知必死,卻與主角正面對壘到了最後的——

  一個命中注定永遠也長不大的妖族少年郎。

  城是毀了,可他也拼盡全力護住了大部分的子民,也保住了蘇家僅剩的血脈。

  他被活下來的城民唾罵,被看笑話的外族口誅筆伐。

  可誰又能理解,他已經足夠清醒和善良。

  只是,天意不給他長成的機會。

  蘇小柒胖嘟嘟的小手握住了二哥透著涼意的大手,十指交扣,露出了一個甜甜的笑容。

  如果她會說話,她大概會說——

  雖然弱小,但既然上天給了我先知的優勢,給了我重新選擇出身的機會。

  那麼,一切的宿命都將重新洗牌。

  我定會竭盡所能。

  不求妖族和平,但求,我愛的與愛我的,人也好,妖也好。

  平安喜樂,諸事順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