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不住

  這話像煙火似的, 瞬間在桑稚的腦子裡炸開,撞得她暈頭轉向。她的嘴唇張了張,卻因茫然無措,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心臟像是要從身體裡撞出來。

  撲通, 撲通。

  幾乎要蓋住那呼嘯的風聲。

  桑稚甚至覺得自己的手心還冒了汗, 在這僅有幾度的天氣里。

  沒等她想到要怎麼回應,段嘉許不動聲色地鬆開她的手腕, 轉過身, 默不作聲地站定到她的面前。

  距離在一瞬間拉近。

  桑稚猝不及防地錯開視線。

  段嘉許稍稍俯下身, 那雙狹長的桃花眼微彎,帶著不知名的情緒,與她對視了兩秒。而後,伸手把她的圍巾往下扯。

  將她的整張臉裸露出來。

  小姑娘五官精緻秀氣,嘴角不自覺上揚, 唇邊兩個梨渦深陷。一雙眼亮晶晶的, 不自在地別開, 很快又看向他。

  因為過敏, 臉上有些發腫, 臉頰帶著紅疹。

  這麼一瞧,反倒像是臉紅了似的。

  段嘉許的眸色暗了些,喉結緩慢地滾動了一下。放在她圍巾上的手往上抬, 用指腹,力道極輕的,蹭了下她的梨渦。

  桑稚的後脊一僵。

  僅僅只是一瞬間的事情,段嘉許就收回了手, 拇指和食指下意識摩挲著。他站直了起來, 喉嚨里發出一聲笑:「怎麼又臉紅了?」

  「……」

  他拖著尾音說:「還偷笑。」

  桑稚腦袋發空, 把圍巾又扯了上去。她強裝鎮定,垂著眼,含糊不清地說:「你不也在笑。」

  段嘉許饒有興致道:「那你說我為什麼笑?」

  「我怎麼知道,你又不是第一天這麼笑。」桑稚繞過他,繼續往前走,自顧自地說著,「別在這站著了,好冷。」

  盯著她的背影,段嘉許在原地站了幾秒,忍不住又笑了下,很快就抬腳跟了上去。

  上了車,桑稚仍沒有把圍巾取下來。

  段嘉許沒急著開車,側過頭,吊兒郎當地說著:「小朋友,坐車裡還不解圍巾啊?不怕悶著慌?」

  桑稚面不改色地解釋:「我遮臉上的東西。」

  「我已經看到了。」段嘉許好笑道,「還遮什麼?」

  桑稚頓了下,覺得有點道理,伸手把圍巾摘了下來。她沒再吭聲,低頭玩了下手機,又轉頭看向窗外。

  借著等紅綠燈的時間,段嘉許隨意地往她的方向瞥了眼。

  只能看到她的側臉。

  注意到她似乎是在發呆,指尖無意識地在窗沿上敲打著,眼角下拉,嘴角上揚,情緒藏都藏不住。

  沒多久,像是注意到了什麼,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表情僵了下。也許是怕被他看到,下一刻,她很刻意地收斂了幾分。

  段嘉許收回視線,眼睫垂下,也笑了起來。

  -

  因為隔天是周末,此時宿舍里只有寧薇一個人,其餘兩人大概是去參加部門活動,或者是跟男朋友約會。

  注意到門的動靜,寧薇看了過來。看到桑稚的臉時,她嚇了一大跳:「你這臉咋回事?」

  「不小心喝到奶茶了。」桑稚把手上的東西放到桌上,「我對牛奶過敏。」

  「啊?沒事兒吧,去醫院了嗎?」

  「去了,打了一針了。」

  「那就好。」寧薇嘆息了聲,「你也太慘了吧,牛奶過敏的話,你多少東西吃不了啊?」

  桑稚想了想:「也還好,有些加工過的還是可以吃。」

  她把外套脫下,隨口問道:「你今天怎麼沒出門?」

  「我出了呀,不過吃了個飯就回來了。」寧薇拆了包薯片,「我男朋友今晚要趕作業,沒時間陪我。你呢,跟你那個哥哥約會的怎麼樣啊?」

  聽到這話,桑稚安靜下來,突然湊到她旁邊蹲下。

  寧薇側過頭,把薯片遞給她:「你要吃啊?」

  「我不吃,我剛吃飽。」桑稚像條小狗似的,眼睛圓又亮,仿佛在說什麼天大的秘密一樣,聲音壓得極低,「寧薇,我偷偷跟你說個事兒。」

  「怎麼了?」

  「我哥哥那個朋友,」說著說著,桑稚伸手揪了揪她的衣擺,笑眼彎彎,「好像有一點喜歡我。」

  「你這看起來怎麼跟中了彩票似的。」寧薇被她逗笑了,「怎麼發現的?」

  「他跟同事說我是他朋友,還跟我說,」桑稚學著他的語氣,拖腔帶調的,「還真把我當你哥了?」

  「誒,這話怎麼跟叫你別亂認親戚一樣?」

  桑稚眨了下眼:「你是覺得他這話是要跟我疏遠關係嗎?」

  話出口之後,寧薇也覺得自己說的不太對,怕影響她的心情,忙道:「不是,我就隨便說的。」

  「應該不是的。」桑稚又回想了下剛剛的事情,很認真地說,「他的意思應該就是,沒再把我當妹妹了。但也不是疏遠的意思。」

  「那他知不知道你也喜歡他啊?」

  「不知道吧。」桑稚笑眯眯道,「我沒表現出來。」

  「你可以先裝作對他沒那個意思,讓他追你一段時間。」寧薇說,「畢竟男人都這樣。要是他告白你立刻就答應了,他可能會覺得太輕易得到了,就不好好珍惜。」

  桑稚愣了,訥訥道:「那他不追我怎麼辦?」

  「……」寧薇說,「應該不會吧。」

  「而且我也不是特別確定。」桑稚嘀咕道,「不知道他為什麼喜歡我……我還覺得挺奇怪的。」

  「這能有什麼原因?」寧薇問,「那你為什麼喜歡他?」

  桑稚老實道:「長得帥。」

  「……」寧薇說,「你怎麼這麼膚淺。」

  「還有,人好,對我也好。」桑稚表情認真,細數著,「成績什麼的也都很好,除了有點老,沒什麼不好的地方。」

  寧薇啃著薯片,說:「那你不也差不多嗎?除了年紀比他小一點,沒什麼不好的地方。」

  「那。」桑稚輕咳了聲,「我就等他來追我了?」

  「行。」

  「如果他不追我的話,」桑稚心裡還是沒什麼底,乾巴巴道,「我要不,要不就去追他吧。」

  「……」

  -

  把桑稚送回宿舍,段嘉許回到車上,正想開車回家,突然接到了個電話。他掃了眼來電顯示,接了起來,很快便掛了電話。

  發動車子,開往市裡的托養中心。

  托養中心裡安靜的過分。

  除了必要的時候,段嘉許很少來這個地方。也很少來見,他這個在病床上躺了十一年的父親段志誠。

  醫生:「你父親最近的狀態不太好。」

  段嘉許嗯了聲。

  「已經臥床十年了,身體機能和抵抗力都很差。」醫生說,「最近肺積水有點嚴重,建議是做個小手術,把部分水抽出來,不然可能會引起肺部感染,到時候就嚴重了。」

  「醫生。」段嘉許似是不太在意這些事兒,淡淡道,「您覺得他能醒嗎?」

  醫生沉默幾秒,格外官方地說:「只要活著,總會有奇蹟的。」

  段嘉許只是笑,沒對這話發表言論。

  哪來那麼多奇蹟。

  段嘉許其實也根本一點都不期待,段志誠能夠醒來。

  都過了那麼多年了,連恨意都半點不剩。

  殘留的情緒也只剩下疲倦了。

  段嘉許低下眼,看著段志誠的模樣。因為臥床多年,他的樣子有了很大的變化,整個人毫無意識,躺在那就像個死人一樣。

  其實段嘉許還挺想知道,他到底後不後悔。

  很快,段嘉許收回視線,溫和道:「那麻煩你們了。」

  段嘉許交了手術以及接下來兩個月的費用,之後便離開了托養中心。這個事情對他的心情影響不大,很快就被他拋卻腦後。

  他回到家,給桑稚發了條微信,提醒她記得塗藥。

  隨後,段嘉許從冰箱裡拿了瓶冰水,想著桑稚今天的反應,又慢慢回想著她醉酒時說的話。

  ——「我有個,好喜歡的人。但他就是不喜歡我。」

  ——「只只不開心。」

  ——「他人很好的,對我也很好的。但他對誰都好,他對誰都好……」

  總不能,讓她這麼傷心的人,真是他吧。

  段嘉許總覺得不太對。

  這麼多年不見,她如果真在這段時間的相處里,對他有了除開哥哥之外的情感,那那句「他就是不喜歡我」,是怎麼得出的結論。

  就因為他之前的那幾句,把她當成小孩的話?

  段嘉許思索片刻,而後給錢飛打了個電話。

  只響了幾聲,錢飛就接了起來,直截了當道:「給你一分鐘時間說事,說完我要洗洗……」

  「你之前說的挺對,」段嘉許灌了口水,慢慢地說,「那姑娘說的那個男狐狸精,好像確實不存在。」

  「是吧?我可太牛逼了,我他媽真的戀愛高手。」

  「也可能存在,」段嘉許說,「很大概率是我。」

  「是吧!」錢飛激動起來,「一聽風騷浪蕩無恥,我就知道是你!」

  「……」

  「那你直接上不成了?還在這猜個屁。」

  「不行。」段嘉許笑,「得追。」

  「……」錢飛莫名其妙,「你不都說她喜歡你嗎?你還追什麼?」

  「我家姑娘覺得我就是不喜歡她。」段嘉許抬睫,慢條斯理道,「我得跟她攤個牌,讓她開心一下。」

  「啥玩意?怎麼就你家姑娘上了?」錢飛無語,「還有,這姑娘知道你知道她對你有意思嗎?」

  「不知道。」段嘉許低笑了聲,「我也裝不知道。」

  得給我家小孩留點面子。

  錢飛莫名有點酸:「你可真有情趣。」

  段嘉許:「行了,一分鐘到了,掛了。」

  「等會兒,」錢飛好奇道,「你打算怎麼攤牌啊?」

  段嘉許挑眉:「沒想好。」

  -

  桑稚的十九歲生日,是她頭一回不跟家裡人一起過的生日。

  生日那天,恰好是周日。段嘉許提前跟她約好,當天出去慶祝一番。桑稚安排了下,中午跟舍友一塊吃了頓飯,之後回宿舍等到約定好的時候,便出門去找他。

  段嘉許沒開車過來,就在宿舍樓下。穿著她之前送給他的黑色衛衣和修身長褲,站那跟個大學生似的。

  桑稚正想走過去,一旁突然有人喊住她:「桑稚。」

  她下意識回頭。

  注意到江銘就站在另一側的樹下,手裡拿著個袋子,笑容清爽明朗:「我給你微信發了消息,你看到了嗎?」

  桑稚摸了摸手機,說:「我沒看。」

  「沒別的事兒,」江銘說,「就來把禮物給你。」

  桑稚猶豫著接過:「謝謝。」

  江銘:「你一會兒有事嗎?」

  餘光察覺到段嘉許似有若無的視線,桑稚莫名覺得有些尷尬。她勉強笑了下,指了指段嘉許的方向:「嗯,跟人約好了。」

  「這樣啊。」江銘掃了段嘉許一眼,似是有些遺憾,摸了摸鼻子,「那不打擾你了,我先走了啊。」

  桑稚擺了擺手:「嗯,再見。」

  說完,江銘就往另一個方向走。

  桑稚走到段嘉許的面前,問道:「我們去哪?」

  段嘉許的眼皮抬起,指尖輕輕勾了下那個袋子,桑稚手一松,袋子瞬間落入他的手中。他笑起來,很自然地說:「幫你拿著。」

  「……」桑稚哦了聲,「那你拿著吧。」

  兩人往校門口的方向走著。

  段嘉許漫不經心地問:「那男生是那個男狐狸精?」

  就知道他會提起來。

  桑稚沉默幾秒,打起十二分精神認真應對:「不是。」

  段嘉許若有所思地嗯了聲。

  過了好半晌,他一直沒出聲。

  桑稚忍不住看了過去。

  在這個時候,段嘉許恰好停下腳步:「那你看看。」

  桑稚:「啊?」

  下一刻,段嘉許的唇角彎了起來,眉目稍斂,俯身與她平視。幾秒後,他站直起來,話裡帶了幾分調笑的意味:「看完了嗎?」

  桑稚懵了:「什麼?」

  「你看我長得像不像,」段嘉許語氣不太正經,略顯浪蕩,「你說的那個男狐狸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