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著茶盤進屋的陳叔陳嫂被驚了一跳,手裡的茶盤咣當一聲散了一地,瓷片飛濺,打到了石頭張和玄憫的腿,而他們卻連道歉都忘了。
「出事?!」四道聲音異口同聲地響起——陳叔、陳嫂、杏子……還夾著江世寧。
只是事出緊急,並沒有人注意到他的聲音。
「出什麼事了?!」陳嫂一把拽住那回來報信的人,「你這孩子倒是說話呀!怎麼就你一人回來了呢?」
「少爺……」那少年約摸是一路奔回來的,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話說的斷斷續續,他急喘了兩口道:「我們回頭走到吉慶街拐角的時候,那個死角巷子裡突然躥出了七八個乞丐,少爺和少夫人被他們擄走了。他們速度奇快,就好似是專程等在那裡的!」
「什麼?!」眾人詫異道,「擄走了?!擄去哪裡了?」
「我,我不知道——」少年快哭了,愧疚又自責道:「我被少爺和少夫人推到了一邊,在地上滾了個跟頭,再爬起來時,他們便不見了蹤影。我追也追不上,找也找不著,我沒用……」
他嗚咽咽地解釋著。
「他們往哪個方向去你可曾看清了?」玄憫突然出聲道。
少年似乎這時才注意到房裡有陌生人在,他被問得一愣,抽抽噎噎地道:「南邊,但是那邊街巷太多,三躥兩躥就丟了。」
「找一樣你們少爺和少夫人剛碰過的東西。」玄憫又開了口,目光落在了陸廿七身上。
「對了,咱們有人形羅盤。」薛閒慈祥地摸了摸陸廿七的腦袋,被廿七面無表情地擼了下來。
「剛碰過的東西?」陳叔陳嫂一時間並沒有反應過來。
杏子倒是機靈了一把,一拍巴掌道:「帕子!帕子行嗎?」
「行啊。」薛閒道,「勞駕將那帕子取來。」
杏子頂著紅撲撲的臉進了房間,片刻之後又匆匆跑了出來,「喏——帕子,可是要著有什麼用呢?」
「找你們少爺少夫人在哪兒。」
陳叔陳嫂完全沒明白他們在做什麼,在房間裡直轉悠,猶如熱鍋上的螞蟻。
陸廿七摸出他的木枝,虛撫著那塊繡了花的帕子,無聲地在地上畫了起來。
他這副模樣著實像個跳大神的,陳叔陳嫂包括杏子都看到一臉懵:「這是……」
陸廿七故作高深地收起了木枝,摸著地上劃出的印跡,端出了一派世外高人的模樣道:「這附近可有這樣一處山道,兩旁是碎石壘砌的坡,坡上有野林,林間……」
他摸著那些印記,補充道:「林間有一座墳冢,墳冢邊有一塊小池子,池邊有一塊黑石,模樣像個趴伏著的烏龜……」
他形容前面的時候,陳叔陳嫂他們還滿臉迷茫,一聽見像烏龜的黑石,便立刻變了神色:「還真有!」
「哪處?」
「小南山!」
約莫半盞茶的功夫後,清平縣內小南山山腳下的石道上忽然多了一輛馬車。車廂內所坐著的正是薛閒他們一行人,而趕車的人則是老陳。
薛閒他們本想著只騙一個尋常人上車,既能趕馬又能認識路,方便又划算,老陳性子也算得上淡定,即便看見些不尋常的事情,想必也能承受得住。
然而……
眾人默不作聲的看著摸上車的的杏子和陳嫂。
「所以二位為何要跟上來……」薛閒沉默片刻之後,忍不住問了一句。
畢竟連石頭張都被他們留在了方家。
陳嫂是個容易激動的人,她聞言拍著大腿,幾乎哭天搶地:「老夫人舊年去世前將少爺少夫人他們託付給我了和老陳,這不過剛一年的功夫就弄丟了,我哪來的顏面去見他們吶——老夫人誒——」
眼看著她要長嚎出聲,薛閒伸出一根手指頭晃了晃:「噓——好了好了,我明白了。」
陳嫂一瞪眼睛,忽然覺得自己嘴巴被人封住了似的,再出不了聲。
「那姑娘你呢——」馬車裡可沒有扶手椅,薛閒這大爺朝後靠在馬車壁上,手肘沒處架,便乾脆將身邊玄憫的腿當成扶手,順理成章,理所當然。
他餘光看見玄憫朝他的手肘看了一眼,抬起了手,似乎想將他這橫行霸道的爪子請下膝蓋。
他轉了頭正打算跟這禿驢耍個無賴,卻見玄憫平靜無波的目光自對面一掃而過,不知看見了什麼或是想起了什麼,又將抬起的手縮了回去,隨薛閒折騰了。
嗯?
薛閒正奇怪,就聽對面的杏子哭喪著臉道:「我跟著少夫人五年多了,她要是出了什麼事兒,我可怎麼活啊——我就是急,在家裡也坐不住,別趕我下車,我保證不添亂。」
「添亂倒是不至於,多幾個人我倒是無所謂,只是……」薛閒拖長了調子,漫不經心道:「你們心裡得有些準備。」
陳嫂和杏子俱是一愣,一時間沒明白他的意思。
然而沒等他們反應過來,陸廿七又道:「行了,差不多定了,他們不再行路了,停在了一處地方。那是……一片荒村?怎麼房子都是東倒西歪的?」
「荒村?!是說溫村麼?天吶——怎麼跑去那裡了?那裡早就不剩人了啊!非但不剩人了,還鬧鬼!去那裡哪還有命呀!」
「*?」
「老陳!!老陳!!人命關天吶!馬跑快些——」陳嫂「啪啪」直拍馬車壁。
薛閒他們之所以還在南山這條路上行著,正是因為陸廿七這半吊子神棍時靈時不靈,而對方又始終在行走的途中。他們想要最終確定對方的位置,就須得儘量將距離拉近些。
現今對方終於落了腳,薛閒他們自然也沒有耐心再這麼磨磨唧唧,用尋常的方式追了。
「坐穩了啊。」薛閒扭過頭對著對面的陳嫂和杏子意味深長地道。
正拍著車壁的陳嫂剛回過頭來,馬車便是陡然一晃蕩。
「哎呦!」陳嫂下了一跳,還以為馬車碰上了什麼顛波的道路,連忙伸手抓緊了車壁上的木條。
而緊接著,狂風便毫無徵兆地呼嘯起來,整個馬車不知怎麼回事,猛一傾斜。
拉車的馬一陣瘋狂嘶鳴。
「怎麼回事啊怎麼回事這是——」陳嫂差點兒沒抓住木條,嚇得快哭了。杏子死死拽住她的手臂,驚聲尖叫。
「丫頭,勞駕小點兒聲。」薛閒一抬手,馬車門砰一聲響,關得嚴絲合縫拉都拉不開,「門關嚴實了,掉不出去。」
陳嫂和杏子雙眼溜圓地瞪著他,仿佛見了鬼——
「你方才手碰上門了嗎……」杏子呆呆道,「這門怎麼就——」
她還未從驚嚇中恢復神智,就感覺傾斜的馬車猛然一輕,心裡跟著咯噔一下。
這種陡然一輕的感覺,就好似整個馬車都被什麼東西凌空提起來了似的。
這一老一少抖著手撩開車簾……
「啊啊啊啊——」兩人同時尖叫起來。
「飛飛飛起來了啊!!」
薛閒掏了掏耳朵,忽地有些後悔:「……」
他戳了一記玄憫的腰眼:「禿驢,將車前那個也拎進——」
「啊啊啊——」
來字還沒出口,馬車已經傳來了同樣悽慘的尖叫。
薛閒:「……」說好的性子淡定呢?
玄憫雪白的袖子往車簾外頭一掃,就聽砰的一聲,老陳的腦袋伴隨著尖叫撞進了車內。
在他閉著眼睛胡亂掙扎的時候,玄憫已然乾脆地將他從車窗內拽了進來。
直到他癱坐在馬車裡,尖叫聲都還沒有停。
所有人一進車裡,薛閒懶懶地將手伸出車外,清清淡淡地那麼一招。
杏子莫名看得一呆……
馬車再次一個傾斜,陳嫂這回手裡沒拉穩,朝一側倒去。呆著的杏子被她一撞,毫無掙扎地也朝一邊倒去,撞在了最邊上的陸廿七身上。
廿七抓著他的木枝,啪嘰一聲,生無可戀地被拍到了馬車壁上。
在薛閒招來的狂風當中,馬車再次一個騰空,在嘶鳴聲當中直朝雲層中奔去。
幾乎只是一個眨眼的瞬間,又自雲層中俯衝向地。
車內的陳嫂、杏子已然呆若木雞,又在傾斜當中滑倒在另一邊的車壁上。
陸廿七:「……」
對於杏子和陳嫂她們來說,只是一聲呼吸之間,馬車便已經重新落了地。
「到了。」薛閒一動手指,車門豁然洞開,外頭的景象便落入了車內眾人的眼裡——
正如陳嫂他們所說,他們面前確實是一座荒村,屋舍破敗陰森,雜草連城,連半點活氣都沒有。明明天色泛亮,東方既白,應當是一天當中最新鮮的時辰,這裡卻依然叫人不敢踏進去。
「啊——啊——」不知哪裡的烏鴉啞聲叫著從荒村中飛出來,驚得杏子他們一哆嗦,忍不住朝車內縮了縮。
正因為沒有人煙,但凡一點聲響都會被放大數番。玄憫前腳剛踩在車外,荒村深處便突然傳來了一聲女人驚叫。
「少夫人!」杏子急了,「這是少夫人的聲音!真的在裡頭!」
玄憫微微偏頭,沖薛閒道:「在這處等著。」
言罷,他便要循著聲音往荒村深處走。
他做事無甚可擔心的,薛閒抱著胳膊大爺似的倚在車壁上,點了點頭道:「行吧,也省得我費勁,快去快回。」
玄憫皺著眉環視了一圈這荒村的位置風水。認真說來,這荒村的確很有些問題。是個外強中空的殼子,起到關鍵作用的某物缺失了,以至於在絕佳的位置里,生成了一片死地。
至於所丟的乃是何物……
玄憫略一思忖,大步流星地朝前走,邊走邊下意識要解腰中的銅錢串,卻摸了個空。
玄憫:「……」
眨眼後,挪了位置倚坐在馬車門邊看著玄憫背影的薛閒眯起了眸子——
就見剛走出去數丈的玄憫又折了回來。
薛閒仰臉看他走到門邊,用指節輕輕敲了敲馬車外壁,沖薛閒攤開了瘦長好看的手。
「作甚?」薛閒一時沒反應來。
玄憫語氣清淡地道:「銅錢。」
車內杏子盯著他的臉,心說這和尚真好看……
她又看了看薛閒,覺得同樣好看極了。
然而……
杏子內心卻是翻天覆地五雷轟頂:這大師為何要錢會沖那薛公子伸手??
然而沒等她想明白,拎了銅錢串的玄憫就已經重新走進了荒村里。
銅錢一路上輕輕磕碰,發出輕微的響聲,被這荒村里古怪的風卷著,來回添了幾層回音。
薛閒手指合著銅錢撞擊的節奏,輕輕地敲在自己毫無知覺的膝蓋上,等著玄憫速戰速決。
然而,當他敲了好半天后,他瘦長的手指倏然一頓——
不對!明明過了好一會兒了,玄憫的身影也不見了,那銅錢聲怎的沒有絲毫變遠?!
就在此時,那叮噹清脆的撞擊聲陡然劈了音。而後,地底下隱約傳來一片嗡聲,聽著頗為耳熟……
薛閒只覺得覺得在嗡聲響起的瞬間,腦中先是一片空白,緊接著,一個被他遺忘許久的場景重新出現在了他的腦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