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永平頓了下,繼續道:「天元戊辰科殿試,第一甲第一名,沈逾白!」
站在最高台階的傳臚官高唱:「天元戊辰科殿試,第一甲第一名,沈逾白!」
緊接著便是站在中間台階的傳臚官高唱:「天元戊辰科殿試,第一甲第一名,沈逾白!」
再是立於最下台階的傳臚官接唱:「天元戊辰科殿試,第一甲第一名,沈逾白!」
聲音由遠及近,從幾十米長的丹陛傳下,毫無停頓,響徹整個廣場,震耳欲聾。
沈逾白耳中全是自己的名字,卻還能清晰聽到自己「砰砰」的心跳聲。
他垂眸,便看到自己手上的繭子。
那是長年累月拿筆才磨出的。
三歲開蒙,冬日嚴寒,他因拿筆太久磨破皮,哭著與爹說痛,不想讀書。爹卻道,寫得少便會痛,待寫多了,心之所想,筆之所至。
待手癒合後,便長了層薄薄的繭子。
再磨破,癒合後便是更厚的繭子。
而今,他再不怕手中的筆,而是用它掙了個狀元。
一路走來,十六年已匆匆而過。
當年爹也是在此聽到自己的名字響徹廣場的吧?
四周艷羨的目光齊齊聚在他身上,第二遍傳唱已然開始。
按例,一甲狀元、榜眼、探花需傳唱三遍,沈逾白的名字便在廣場響徹不斷。
強行平復心緒,沈逾白在眾人目光中跟隨序班走到正中紅毯御道上行禮,叩謝聖恩。
榜眼、探花都需傳唱三遍,二甲傳唱一遍,三甲便用一「等」字帶過,名字並不傳唱。
而能到御道叩謝聖恩的,只一甲頭三名。
從此刻起,新科進士正式入官,此名次也對往後的官途升遷劃出天塹。
傳唱結束,天元帝道:「今科狀元沈逾白,六元及第,實乃我朝第一人。今日朕方知狀元公乃是忠良沈守信之後,又有大義滅親之壯舉,實在是家風清正。」
百官聞言無不驚愕。
今日傳臚大典,聖上竟就如此賞識狀元公,迫不及待便將沈逾白前些日子送沈守忠入獄之事定為「大義滅親」,絕了往後朝臣以此攻訐沈逾白的路。
聖眷竟已至此。
再一想,六元及第,便已是獨占鰲頭,榜眼探花已黯淡無光,更遑論排名再靠後者。
怕是這位狀元公往後要平步青雲了。
一時間,眾人心思各異。
立於百官中的吏部左侍郎秦詔卻是心中狂跳。
秦家多番出手,若將此子廢了也就罷了,如今卻是猛虎歸山,往後怕是再困不住此子,又給他在朝著豎一大敵。
沈逾白上前拜謝聖恩。
天元帝再道:「傳旨,賜一甲誇官巡遊京都,以示天下。」
眾人謝恩。
傳臚典畢。
樂止。
天子退朝,首輔李慶芳舉著皇榜前往長安門外,將皇榜掛於此三天,也就是常說的金榜題名。
作為狀元,沈逾白仍舊在一眾進士之前,跟隨金榜一同出長安門,旋即前三甲由鴻臚寺官員引領換上新衣,再行御街誇官。
沈逾白換上一身朱紅色朝服,頭戴官帽,帽插宮花,騎上高頭大馬,便是俊朗豐逸,翩翩少年郎,自有一番風流。
榜眼探花見狀,均是艷羨不已。
雖名為三鼎誇官,實則乃是「狀元歸第」,相差甚遠,咫尺天涯,不過如此。
長安門外沿途早已站滿男女老少,沿路各茶肆、酒肆二樓均被人占滿,為的便是能更清楚一覽狀元郎的風采。
鑼鼓聲傳來,便有人驚呼:「來了,果真是沈五元中了狀元!」
「如今已是沈六元!六元極第,古往今來第一人!」
「狀元竟如此年輕俊美。」
「聽說狀元郎才十九,尚未娶妻!」
如此一句,便立刻引來無數女子歡呼。
往常女子多矜持,必不會外露對男子的喜好。今日卻是御街誇官,如此俊美狀元郎,必然讓女子們更肆意。
各種鮮花便朝著狀元郎撒去。
以往此等殊榮該是探花郎。
能被點為探花,除才華橫溢,通治國之道外,還許長相俊美。
新科探花便是不到三十的俊朗男子。
若放在以往,此年紀便高中,必能引得不少女子芳心暗許。
可惜今天的狀元郎實在年輕俊美得過分,將探花郎的風采盡數奪走,眼睜睜看著那些女子面露緋紅,卻毫不手軟地朝狀元郎丟花,眼神恨不能將狀元郎勾住。
便是探花郎也只得與榜眼並列,淪為陪襯。
艷羨的探花郎哪裡知道狀元郎的狼狽。
沈逾白哪裡見過本朝女子如此大膽,只得羞怯閃躲。
如此模樣更點燃了百姓熱情,投擲的除了鮮花,各色手帕、香囊如雨點般向沈逾白襲來。
香氣漫天,鮮花落地,撲成花路,馬蹄行走間便濺起芬芳。
沈逾白已是躲避不及,只得用寬袖極力遮擋,萬萬不敢碰到那些女子之物。一旦碰到,便要有損女子名聲了。
百姓哪裡見過如此羞澀狀元,一時歡聲笑語不斷。
沈逾白實在「難消美人恩」,下馬找了順天府尹王衍開口求救。
王衍從見到「沈六元」第一面便是一副老練模樣,哪裡見過如此少年羞赧模樣,差點笑出聲。
不過他對此也沒法。
沿途均是百姓,總歸要碰到。
「可有傘借我遮擋一二?」
王衍笑道:「今日乃是艷陽高照,如何會打傘?狀元郎還是受著吧。」
沈逾白情急之下,竟就指著銅鑼道:「能否借我一用?」
便是浸淫官場多年,八面玲瓏如王衍,此刻也不禁靜默無語。
且因沈逾白與他站在一處,倒是讓得他也被牽連,身上落了不少鮮花。
總不能真讓堂堂狀元郎頂著銅鑼御街誇官,只得差人去旁邊的店鋪買了把油紙傘給狀元郎撐著。
客棧雖離皇城極遠,可撐著傘的狀元郎並不覺後半程如何艱難。
此時,客棧掌柜正焦急地在門口踱步,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夥計沖回來,大呼:「狀元!狀元來了!」
客棧掌柜腿一軟,若不是夥計及時扶住他,怕是已經坐到地上去了。
「沈五元是狀元?!」
得到肯定答案,他猛地一拍大腿:「還愣住幹什麼,快讓他們舞起來!鑼鼓呢,給我敲!敲得越大聲,給的賞錢越多!」
他的客棧出了狀元啊!
那可是狀元!
三年才出一個,多少人盼著想著念著,畢生也得不了的狀元。
他的祖墳冒青煙了,竟讓狀元出在他的客棧。
不對,沈狀元不僅是狀元,還是會元、解元、小三元,是六元及第!
往後哪個客棧還能再出六元?
還有誰能與他的客棧爭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