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躲藏

  茶樓之上,一主一仆正透過窗縫,靜靜地盯著樓下簇擁著離去的人馬。

  「玉郎,您還躲著他作甚?」

  「只消小老兒一包藥粉下去,不出一息,便叫他們化成一灘屍水。」

  蓄著山羊鬍子的滇國行腳神醫公羊晦,頗為氣憤道。

  趙淵帶著人追堵了他們五日,眼下二人都像是乞丐巷裡的叫花子一般,又臭又髒。

  「若是旁人,我可不會心慈手軟。」姜熙斂了斂美眸,唇角勾起無奈的笑。

  偏生這人是她們家娘子上了心的,還巴巴地畫了他的小像來給她瞧,是以這一照面,她才認出了人。

  雖然那信里十句有八句皆是說這人如何脾氣臭,如何不識好歹。

  可能叫那位金尊玉貴的小娘子,在信里提上一句的,已經算是莫大的殊榮了。

  更何況,能叫她提上那麼七八句的了。

  沈夫人還真是眼光不俗,挑個女婿,一挑就挑到了大名鼎鼎的東宮劊子手。

  「叫咱們的人藏緊些,可別招了這位的眼。」

  「你隨我去上京城,咱們尋娘子去。」

  姜熙吩咐完,便消失在了窗後。

  公羊晦氣得直跺腳:「真是便宜這朝廷的走狗了!」

  說罷也追隨著姜熙的身影而去。

  沈青棠命蓉娘送了密信,便閒極無聊地窩在貴妃榻上翻一本剛淘弄來的話本子。

  話本子裡,修得千年道行的狐狸,為著一個連功名都還沒考上的書生,硬生生將自己的妖丹剖了,送給收妖的道士,求他給自己一個和秀才廝守的機會。

  沈青棠看了一半,便罵了一句蠢,將話本子丟在了一旁。

  杏兒掩唇直笑:「尋常小娘子可是要被這狐狸和書生的情意感動得直哭呢!」

  沈青棠拈著杏兒剛從市集上買來的鮮嫩枇杷,剝著皮吃了兩口,玉指和柔嫩的櫻唇上皆掛著甜絲絲的汁、水。

  「凡人不過區區百年壽命,那狐狸有點石成金的本事,做個富家小娘子,以後要多少俏書生沒有?」

  「更何況,那書生家裡還有一個性情尖酸的老娘,狐狸沒了法術,成了任人欺凌的小媳婦兒,家裡又窮,每日裡不知被如何磋磨呢!」

  「她呀,遲早要後悔的。」

  沈青棠吮了一口指尖,分析得頭頭是道。

  「奴婢倒是願做那傻狐狸,」端著臉盆和面巾的織雲走了進來,面色沉靜道,「那書生品行高潔,如皎皎天上月,狐狸哪怕為他神魂俱滅,也是願意的。」

  沈青棠將素手蘸進盆子裡,慢悠悠地盥洗著。

  「喔?可那狐狸本有大好前程,卻被那窮酸書生三言兩語哄騙了,你不覺得痛惜麼?」

  織雲柔柔一笑:「哪怕修得千年道行,畜生也還是畜生,終究不能為人。」

  「可若嫁與書生,她的孩兒便是人族,這筆買賣,倒也划算。」

  沈青棠知織雲在暗暗比喻她自己。

  她一個家生子,哪怕再努力再出彩,也不過是個奴婢。

  等年紀再長些,便配了小廝或是門房,生下的孩兒也還是奴僕。

  可若嫁了趙淵,那她不僅能翻身做主子,以後的孩兒走出去,也能被人說一句「侯府的公子哥兒」。

  「做人,難道就好麼?不過是不知他人背後的心酸悲苦,總覺得別人的生活更好罷了。」

  沈青棠將十指擦乾淨,慢悠悠地將帕子丟回水盆里。

  侯門大戶里的婢子,若是更懂得鑽營些,倒也可配了外頭的商人掌柜們做正頭娘子。

  商人掌柜們大多不是奴籍,生下的孩兒也不是。

  做正頭娘子的日子,可比那些高門大戶里的妾要舒心多了。

  只是,時人皆以商為賤罷了。

  「人各有志罷了。」織雲並不反駁,只淺淺一笑道。

  崔媛既然說了要將她抬作妾,她的衣著打扮便也同婢子們有了區別。

  素日裡只規規矩矩地穿著青色的婢女衣裳,今兒卻是穿了件不甚打眼卻也精巧的水色間裙。

  唇上點了胭脂,髮髻上也簪了兩支素玉簪,瞧著倒也有幾分小家碧玉的姿色。

  沈青棠淨了手,織雲便又端著水盆款款出去了,好似她來這一遭,便是專程為著說這番話似的。

  「娘子您說的不錯,這侯府里的丫頭,果然個個都有一顆攀龍附鳳的心。」杏兒盯著織雲的背影,悄聲說道。

  「那日從靜蘭院回來,她還悄悄尋了奴婢,說願意替您繡香囊,好讓您拿去討好大郎君呢。」

  「奴婢想著,無事不登三寶殿,便拒了她。」

  沈青棠頷了頷首:「各人的針法皆有不同,哪怕是借我的手贈出去的東西,只要爺樂意查,總還能查到她身上的。」

  這邀寵的法子並不算高明,但勝在小心謹慎,等閒也不會出岔子。

  除了略費些體力,倒是筆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的買賣。

  杏兒吐了吐舌頭:「奴婢倒沒有想這麼多,單純是覺得,府里這些丫頭的手藝哪有玉郎養的繡娘好?」

  「她繡了香囊,戴在您身上,奴婢還嫌埋沒了您呢!」

  貴妃榻上的小娘子烏髮柔順,似綢緞般傾瀉而下,勾纏著她玲瓏有致的嬌軟腰身,一張玉面更是媚態天成,倒也無怪乎身邊的婢子將她捧得如珠似寶一般。

  「你這丫頭倒是嘴甜!」沈青棠伸手戳了杏兒的額頭一下,問道,「嬤嬤呢?今兒怎的不見?」

  「還不是嫌咱們二人吵鬧,躲在耳房裡清清靜靜地列單子呢!」杏兒把玩著腕間沈青棠新賞的七寶水晶珠子,親親熱熱地坐在杌子上道。

  自從姜熙的人馬調來上京,蓉娘便興高采烈地擬著要添減的物什,想要替沈青棠將住處張羅得舒適些。

  織雲剛出香雪閣的院門,便被春柳院的二等丫鬟玉箋拉住了胳膊。

  「好姐姐,你走這樣急作甚?」玉箋比織雲小一歲,一笑便露出兩隻小虎牙。

  她瞧見織雲袖子裡捏著的荷包,便揶揄道:「原是要打首飾去呀!做了姨娘果真是不一樣了呢!」

  織雲臉一紅,嗔道:「可別胡說,主子們聽見了要不高興的。」

  玉箋隨著她一塊兒往外走:「正好今兒我也告了假,咱們一塊兒走。」

  「你當了姨娘可也成了主子了呢!」

  「說不得啊,比香雪閣那位還要高一頭呢……」

  織雲面上不顯,心裡卻是十分受用的,天知道她盼這日盼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