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棠長嘆一聲,只當睿智如蓉娘也沒了法子。
若說這府中還有何人能在她和趙淵之間說和,恐怕便只有白鷺堂的老夫人了。
「且將我昨兒抄的«維摩詰經»取來,我去尋老夫人指點。」沈青棠吩咐著,自去了耳房裡更衣。
將身上那件皺巴巴的胡服換下來,換了件煙紫色的長裙,杏色的抹胸上繡著花開並蒂,烏髮梳成倭墮髻,額間點了朱紅的花鈿。
「如此,瞧著可端莊嫻雅些?」沈青棠打量著鏡中的自己,挽著披帛問道。
沉夢頷了頷首:「很有一番柔美韻味。」
如此便好。
沈青棠想得明白,既是做了錯事尋人指點,自該做出乖順的模樣來才是。
躊躇半晌,便自捧了經書去白鷺堂尋老夫人。
趙淵陪著太子爺聽了一折子戲,便推說要給老夫人請安,騎了馬歸府。
老夫人恰在佛堂念經,見他連官服都未曾換下,便瞧出他心神不寧來。
「素來是個穩重性子,今兒怎的瞧著毛毛躁躁的?」
老夫人將手中的木魚槌放下,含笑起身,叫人端了清心的菊花茶來。
趙淵扶著老夫人在窗下的羅漢床坐下,沉聲道:「不過是些官場上的煩心事罷了,祖母不必憂心。」
老夫人訝異瞧他一眼:「該煩心也是太子爺煩心,你只管聽命行事便是。」
「我瞧著你不像是為著朝事煩憂,倒像是為著小娘子煩心。」
趙淵手一頓,眉頭下意識蹙了起來:「並非為了小娘子。」
老夫人瞧他這般,更是肯定了心中的猜測:「可是玉奴丫頭惹你生氣了?」
趙淵抿了抿薄唇,並不言語,顯然是默認了。
老夫人端起茶盞抿了一口:「這倒是好事,人有七情六慾,才可稱為人吶。」
「祖母雖自豪於你的年少有為,可瞧著你日日似老僧一般,只耽於政務,卻也是十分心疼的。」
說罷感喟一聲:「你在祖母心裡,永遠是個小孩子,合該對自己好一些才是。」
趙淵見老夫人傷神,便道:「孫兒也不曾苛待自己,只是子嗣一事,孫兒的確不願強求。」
「可如今有小娘子眼巴巴地跟著你,卻也不考慮麼?」老夫人拍了拍他的手道。
「你是個聰明孩子,該懂得草木正當時,該開花開花,該結果結果,才是道理所在。」
嬌妍的容顏在趙淵眼前一閃而過,他似有些掙扎:「孫兒這樣的身份,若添了七情六慾,才是不合適的。」
一柄沒有感情的利刃,才是上位者所求的。
「胡說,」老夫人嗔他一眼,「若是東宮沒有子嗣,他也坐不穩那位子,自然也不會攔著你們底下的人生兒育女。」
「你們若不生子,他的子孫後代又由誰來府佐呢?」
「祖母這話雖粗俗些,可理兒是這麼個理兒。」
老夫人瞪趙淵一眼,不許他再拿朝務當藉口。
「我情知你從父母那裡得到的關愛不夠,是以才對後嗣之事淡薄。」
「可人終究是要向前看的……」
……
佛堂中的祖孫二人絮絮叨叨,捧了經書進來的沈青棠卻是嚇了一跳。
佛堂中那個身穿紫金袍的高大身影,不是趙淵又是誰?
怪不得方才守在門口的如意姑姑笑容曖昧,她還以為今兒是有什麼好事呢。
「玉奴給老祖宗請安,給爺請安。」
佛堂中的二人已發覺她的蹤跡,她只好入內行禮道。
「淵兒說近日心煩氣躁,你去替他尋兩卷靜心的經書來。」老夫人慈和地笑道。
心煩氣躁?沈青棠覷了趙淵一眼,後者連眼神都懶怠給她。
連忙將手中的經書奉上:「這是昨兒新抄的«維摩詰經»,雖«心經»最為靜心凝神,可這幾卷勝在通達,倒可予大郎君一觀。」
得了老夫人點頭准允,她才慢騰騰將經書舉到趙淵跟前:「爺,您瞧瞧?」
趙淵心裡頭的那點子煩躁又被鼓動起來,隨手拿了經書放在案上,便叫她退下。
沈青棠卻恍若未覺,垂首乖巧侍立在他身後,似做了錯事的小孩子。
「行了,你們且在這慢慢看吧,老婆子我要歇歇了。」老夫人瞧得好笑,又顧念著趙淵拉不下臉面,便尋了藉口出去了。
沈青棠今兒說了他的壞話,理虧在前,便扭扭捏捏地上前行禮:「玉奴給爺賠個不是……」
不成想趙淵似是不想受她的禮,隨手一抬便將她扶了起來,嗤笑道:「昨兒不是很威風?還拿耳墜子砸爺。」
沈青棠暗暗翻了個白眼,那麼一丁點大的耳墜子,也值當拿出來說嘴?
趙淵似是瞧清了她心中所想,比劃了一下那顆夜明珠的大小:「恁大一顆珠子,嗯?也敢砸來?」
沈青棠:……
「請爺責罰,玉奴昨兒氣昏了頭,這才……」她只好訥訥認栽,溫言軟語地請罪。
正午的日光從窗棱投進來,灑在她瑩白小巧的下巴上,唇珠帶著晶瑩的光澤。
「那珠子倒也值些錢,不如爺留著,權當玉奴給您賠罪?」
趙淵微微碾了碾手指:「爺難道貪圖你那幾兩碎銀子?」
沈青棠默默伸出一根手指:「那是一萬金從波斯人手裡淘弄來的珠子……」
趙淵忍不住扶額,得,看來便是先皇后墓地里的那顆,被恬不知恥的波斯人盜了去,又拿來高價倒賣。
「岳母是做什麼營生的?竟能給你這般豐厚的嫁妝。」他眯起眼睛,不懷好意地試探道。
沈青棠心裡一跳,壞了,太忘形了以至於露了馬腳……
可如今順著杆子解釋顯然不是良策,他必定要說她狡辯。
於是她眸光閃爍,狐疑地盯著趙淵:「爺可不好這樣打聽,不知道的還以為您覬覦丈母娘手裡的銀子呢……」
趙淵氣笑了,真是好得很,她這倒打一耙的本事可真是見長了。
「既然你不願意說,爺自有法子查出來。」
說罷便要起身離開。
他趙臨舟這輩子可還沒對誰服過軟呢,手裡掌著的九鏡司有的是法子弄清楚他想知道的任何事。
沈青棠一急,伸手便將人壓倒在羅漢床上,小几上的茶盞嘩啦啦逐個傾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