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他霍無憂情難自控

  霍無憂仍穿著那身紫衣,暮色里,那雙瑞鳳眼竟帶了些妖氣。

  薛執宜不疾不徐朝他行禮:「今日多謝臨安侯,執宜感激不盡,不知臨安侯可有吩咐?」

  卻見霍無憂有些難得的嚴肅,他遣退宮女:「你先退下,本侯說幾句話。」

  待宮女退下後,他只定定看著薛執宜,而薛執宜也不怵他,目光坦然地直視回去。

  卻忽見霍無憂一笑:「貴妃估計也沒想到,你會反將一軍,把她給算計了,對吧?」

  薛執宜並沒有要遮掩的意思:「既準備好了對旁人下手,也該有被反擊的覺悟,不是嗎?」

  抱著臂,霍無憂頗為認可地點點頭:「此言有理。」

  薛執宜卻只是莞爾一笑:「臨安侯是想聽我講講,我在這件事中,都做了什麼動作吧?」

  霍無憂一愣,眯著眼一笑:「願聞其詳。」

  薛執宜想了想,道:「裝醉的是我,摔黑檀樽的也是我,雲霜是我打暈的,也是我專程繞路,讓霍小公子和九殿下瞧見我,好成為我的人證。」

  聞言,霍無憂托著自己的下巴:「你倒是一點也不瞞著人,你也不怕我告訴我外祖母?」

  薛執宜笑而不語,卻沒有絲毫驚慌。

  想了想,霍無憂問她:「但我還是沒明白,你好端端的摔那黑檀樽做什麼?它惹你了?」

  薛執宜卻是幽幽一嘆:「摔那黑檀樽,似乎是今日最沒有必要的事,但若我說,這恰恰是我今日辦的最重要的一件事,臨安侯信嗎?」

  看著她,霍無憂目中微微一動,眼眥微微眯起。

  薛執宜面不改色,但聲音卻壓低了:「臨安侯有沒有注意到一件事?黑檀樽周圍全是葛元徽的血,但黑檀樽卻沒有沾上半點血跡?」

  終於,霍無憂的笑容沉了下去。

  薛執宜續道:「我之所以要砸了此物,是因為我發現,那黑檀樽能轉瞬將水吸納乾淨,若有人想在裡頭日久天長地淬入什麼東西,會變得非常容易。」

  見霍無憂若有所思,她道:「侯爺,查查那黑檀樽,還有建章宮裡的人吧。」

  那雙瑞鳳眼在嚴肅時變得異常凌厲:「薛執宜,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是真是假,臨安侯查一查不就知道了?」

  薛執宜知曉,黑檀樽是皇后獻給太后的,而皇后江氏之所以成為皇后,是因為其祖父乃先帝的首輔。

  只可惜作古多年,家族中根本沒有身居高位者,而葛貴妃有權勢滔天的娘家,對後位虎視眈眈多年,若無太后庇佑,皇后只會更加舉步維艱,按理說,皇后根本沒有必要做什麼加害太后的事。

  霍無憂若不信她這番話,倒也正常,但至少能在他心裡埋下懷疑的種子。

  薛執宜的雙眼漆黑又澄澈,如明月皎皎,就這般一瞬不瞬看著他,霍無憂心虛地挪開眼,只問她:「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若此事是我猜錯了,我便動用上次侯爺欠我的人情,請侯爺向太后求情,饒恕我損毀黑檀樽一事,若此事被我猜中了,那侯爺不就又欠我一個人情嗎?」

  霍無憂一愣,轉瞬笑了:「你要那麼多人情做什麼?」

  不料,薛執宜看著他的那雙眼,竟不自覺紅了,轉瞬綿軟下來的聲音,帶著些許哽咽:「因為我想離開薛家,有朝一日,臨安侯或許就是那個可以幫我的人。」

  霍無憂的笑滯住,卻見薛執宜的眼眶逐漸濕了,似乎真有千萬般委屈,在心底難以壓抑。

  薛執宜明白一件事,今日冠禮時,霍無憂已然暴露了:他對她有情。

  她明白自己的處境,薛家時日無多,她需要儘快脫離,而她無權無勢,一個處處是仇人的孤女,需要借力,以求生機。

  她要活命,要利用身邊所有可利用的人。

  此刻她的手有些發抖,她承認自己是在賭,賭霍無憂是否真的對她動了情,賭這份情深淺幾何。

  她知道自己這般不體面得很,但生死面前,誰還顧得上體面?

  她不會對霍無憂做得太過分,她只騙取他這樣一個紈絝公子的一點點情意和憐惜用於保命,不會讓他承受太大損失。

  更何況,自己今日之舉,也算是救了太后,縱然不體面,也不算太不體面。

  果然,霍無憂的眼中微微一顫,卻還是故作不在意一般調笑著:「怎麼了這是?你家裡人對你不好啊?」

  薛執宜咬緊牙關,似強忍著眼淚,但那蓄滿的眼淚還是沒忍住墜下來,她聲音隱忍:「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我從一出生開始,就是薛家的棋子,是薛家用來在恭王面前增加獻媚的棋子,卻從未有人問過我是否甘願……」

  忽地,她只覺臉上一溫……霍無憂的手指停在她頰上,輕輕拂過那落下的淚珠。

  驀然,薛執宜一怔。

  霍無憂自己也愣住了……

  那次在永平侯府,他是見過薛執宜如何在趙紳面前作戲的,他明知道,薛執宜這個人從來不是什麼單純的女子,甚至可以稱得上虛偽狡詐。

  可是……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怎麼就會被這麼一個人吸引,更在她落淚之時,心中升起難以自控的憐惜。

  回過神的時候,他意識到,自己是真的完了。

  他,霍無憂,早晚有一天會因為薛執宜去死。

  他收回手,摩挲著自己濕潤的指尖,心中只覺懊惱……他對誰動情不好,為什麼偏偏是薛執宜?

  霍無憂抬眉,看著逐漸昏沉的天際,深吸了口寒涼的晚風,不語。

  薛執宜也只是默默低垂著視線,須臾,才道:「言盡於此,時候不早了,執宜告退。」

  目送薛執宜的背影知道消失,霍無憂悶悶不樂看著自己的手:這下子算是徹底藏不住了。

  向來只有旁人愛慕他的份兒,如今算是風水輪流轉,也輪到他對旁人情難自控了。

  ……

  翠微宮。

  葛元徽醒來的時候,只覺得昏昏沉沉。

  她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卻發現上頭纏著紗布。

  猛然想起什麼,她坐起身來,呼吸急促。

  伺候她的宮女見狀,忙問她:「葛小姐您醒了,可有什麼不適?奴婢去替您傳太醫!」

  葛元徽卻是一把推開了宮女,自己下了床,跌跌撞撞跑到妝檯前。

  鏡中的自己,有春花曉月之貌,即便是面色略顯蒼白,也美得讓人心驚。

  只是她的額上仍被紗布遮擋著,她的手顫抖,小心翼翼去解那紗布。

  宮女見狀,忙勸她:「小姐,這是太醫剛包紮好的,您不能解啊……」

  葛元徽置若罔聞,兀自一圈圈揭開。

  紗布的最裡層被揭開時,額頭上有些撕裂的痛,可她已無暇在意。

  只見她那張玉璧一般無瑕的臉上,竟多了一條深可見骨的疤,足足有一寸長。

  「啊——!」

  她抓起桌上的梳子,砸在銅鏡上,直到銅鏡的正中凹陷變形,無法再照出她的面容。

  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她嘶喊著,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