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玉珠傾身過去,唇瓣擦過他的鼻尖,吻去他鼻頭的硃砂。
顧飛揚看著她殷紅的唇瓣,水潤的星眸,頓覺昳麗光耀不能自已。
亦垂首下去,含了她的唇瓣輾轉加深,一度使呼吸都變的灼熱。
碾碎在唇齒間的硃砂在唇角泄出絲絲縷縷,只待二人分開,少年郎的拇指才擦著那硃砂,塗抹開來。
他一邊塗一邊笑,眸光卻深的嚇人,恍如能將她溺斃其中。 ✪✪
他說「阿姐,我真願為你反。」
明玉珠卻仰著小臉看他「你可知,我娘為何想救天下?」
「為何?」
「因為我娘曾見過滿目瘡痍的大沛,見過民不聊生,見過男女老少皆被外侵者挑著屍體拖行,說是人間地獄也不為過。顧飛揚,若我大沛亂了,周邊惡鄰將會把我大沛瓜分啖之。」
少年郎沒吱聲,但看得出來他是不滿的。
他是被關在京城這個牢籠的狼王,一朝出籠,他想將這牢籠碾碎,叫其再也無法束縛自己。
但他又深知,碾碎這牢籠簡單,碾碎之後的代價卻要天翻地覆。
明澤去了一趟辛府,是以學生的身份前去拜見。
自辛醇被革職,出了大理寺,便是門庭冷落路人稀。
別說往日常來常往的同僚避之不及,就是常在辛府抱香草堂讀書的舉子為了不因他牽連考試和仕途,也不敢登門造訪。
明澤來的時候,見辛府比之以前更淒涼了。
之所以說是淒涼,是因為府中傭人遣退了大半,本就沒幾個人的三進宅子,看上去空蕩蕩的。
辛醇正在書房收拾東西,管家將他帶了進去。
跟辛醇一起的還有那位兵部侍郎馬聞,馬聞見他來了頓時就沒了好臉色。
明澤尷尬的在門口站了一會,還是辛醇注意到他,笑道「既來了,便進來吧。」
明澤進去。
辛醇的書房已經全部打亂,他正在和馬聞整理書籍和文稿。
旁邊四個樟木箱子,瞧著要往裡面搬。
明澤道「大人要離京?」
「嗯,」辛醇又將整理好的一摞文稿搬進箱子裡「志未酬,人未老,便要告老還鄉去了。」
「大人明明不必走的,」明澤小心道「大人之才學有目共睹,哪怕被革職,留在京中教書育人也是多少學子夢寐以求的良師。」
辛醇搖頭「走吧,還是走吧……」
「辛大人……」
「世子差不多行了,」馬侍郎將一本書重重摔在桌上,冷睨他道「這樣假惺惺的,不覺得可笑嗎?辛大人平時對你如何?他教你詩書策論,授你國家政要,說是如師如父也不為過,可你又是怎麼回報辛大人的?你居然構陷他!算計他!恩將仇報!」
明澤已瞬間捏緊拳頭,沒有反駁。
辛醇笑了笑,拍了拍馬聞的肩膀「你不是他,你無法感同身受,你也不是我,豈會知曉這對我來說,也是一種解脫。」
馬聞紅了眼眶,不再說話,繼續幫他整理文集。
明澤的手捏緊又鬆開「大人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
「那……你幫我把那個架子上的書搬過來吧,小心,別打亂了順序,不然等回去了,我還要重新校對排序……」
「好……」
明澤也加入到整理書籍的隊伍,三個人忙忙碌碌一天,終於收拾的差不多了。
這一收拾明澤才發現,辛醇真沒多少財產,而當初他的門客拿了大筆的銀票要來買他母親的遺物,應該是他變賣過後的所有身家了。
辛醇離京的日子定在了二月十三,冰雪消融,萬物復甦。
不過郊外的冷風颳在臉上依舊讓人覺得生疼,辛醇在城門前喝了故吏和門客的送別酒。
一人,兩車,沿著出京的小道慢慢往北行去。
他憶起當年被郡府舉薦入漢白書院讀書,如今細算下來已是近三十年的光景。
這三十年,他竟一次也未回過家鄉。
人都說衣錦還鄉,榮歸故里。
他這算什麼?
兜兜轉轉一大圈,他像是在大沛最繁華的帝京,做了一個不切實際的夢。
夢中的他,擁有了此生摯愛,登上了廟堂之高。
由貧寒子弟,位列公卿。
但夢畢竟是夢,夢,早晚都要醒的。
辛醇痛苦的閉上了眼睛,一時間有些分不清眼下是身處現實,還是仍在夢中。
直到車夫拉緊韁繩,停下馬車,他才問道「怎麼了?」
「老爺,有人在等您。」
掀開車簾看了看,城外十里亭,顧飛揚和明玉珠正站在其中。
二人穿著一白一黑兩件斗篷,旁邊拴著一黑一白兩匹駿馬。
十里亭已經有些破敗,亭外一副門楹寫著海內知己無岐路,天涯兒女共沾巾。
漆字已經有些脫落斑駁,但亭中的石凳卻因被太多人坐過而顯得鋥光瓦亮。
初春的風還是有些冷的,吹的那二人臉蛋有些泛紅。
不過二人比肩而立,神色從容,不像是來送別的,像是一對出遊的璧人,暫且到這亭中歇歇腳。
真好,辛醇心生感慨。
真好啊,多年以前,他跟甘尋出遊的時候被人碰到,他們在別人眼中,是否也如這二人一般?
會叫人心生艷羨,也會不自覺的送上祝福。
「辛大人。」明玉珠喚人。
辛醇道「大人不敢當……如今不過是山野村夫一個。」
言罷,由車夫攙扶著,從馬車上下來。
明玉珠聽明澤說過辛醇的變化,但沒想到變化這麼大。
他原先的年齡不算大,只因位高權重受人尊敬,才叫他無形之中增添了些老態的古板。
但今日再見,比當初在大理寺時見到他的時候,更顯老了。
一夜白髮,是真的灰白一片,如同覆雪一般,連身板都有些佝僂。
他一生無妻妾子女,也無親朋好友,孑然一身的來,又孑然一身的去。
三人互相見禮,顧飛揚沒好氣道「小爺本不願來送你的,是郡主寬宏大量要來送你最後一程。」
辛醇點點頭「多謝二位……」
明玉珠一時也不知該說點什麼,站在禹城的角度,她該恨辛醇,但如今身處京城這個複雜的漩渦之中,她卻又恨不起來。
想了想,將掩在斗篷下的東西拿到辛醇面前。
辛醇在看到那東西後,瞬間鼻頭酸澀老淚縱橫,雙手顫抖著,幾乎不敢去碰。
顧飛揚道「不認識了?」
「認識……認識……」
他有些不敢相信的,又抬頭看了看明玉珠「給,給我的?」
「嗯,」明玉珠將錦盒往他面前送了送「想來母親,本就是留給你的。」
辛醇接過錦盒,顫巍巍的打開。
看到那些曾經的舊物件都被保存的很好,將錦盒緊緊的貼在心口處,他扶著一旁的柱子哽咽不已,險些站立不穩。
曾經年少時的心意相通,海誓山盟,到天涯相隔。
一個死生不見,一個終生不娶。
蹉跎二十多年,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