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於星誠聞言,驚訝著在腦中尋索了一遍,沒找到想要的信息,開口問女婿:「延平郡王是誰?」

  徐尚宣呼呼喘著粗氣:「就是蜀王家的次子,御筆點了二妹妹,同時也把他的封號定下來了!」

  於星誠明白過來,這是才敕封的郡王,難怪他不知道。

  成了親,就算成人了,這個時候封王從禮儀上來說是很正常的操作。

  不正常的是,會點選徐惜月為郡王妃。

  惜月在這一波秀女里身份算是最頂尖的了,比她出身還好的恐怕沒幾個,禮部謹慎,怕被言官噴,之前報上去的人選里根本沒有她,然而最終聖旨上卻直接出現了她的名字,這其中可耐人尋味之處,太多了。

  於星誠示意女婿:「不要著急,坐下說,細細說清楚了。」

  「哎。」

  徐尚宣抹了把汗,剛坐下,一杯茶遞到他面前,他伸手接了,發覺給他遞茶的人衣飾不對,不似小廝,一擡頭,險把茶盅摔了:「妹、妹夫啊,你怎麼在這?!」

  他才發現方寒霄也在書房裡。

  「鎮海閒來無事,來走走。」於星誠代為解釋,「都是一家人了,不必奇怪,你說你的。」

  「哦哦。」徐尚宣一路跑進來,是真的渴,就把茶一口氣喝了,喘勻了氣,說起來。

  他的經歷不複雜,就是他在隆昌侯府喝多了酒以後,被送回家倒頭就睡,睡著睡著,徐大太太來把他拍醒了,扭曲著臉面叫他出去接旨意。

  他當時就把酒都給嚇醒了!

  徐大老爺不在家,他出離震驚地接了旨,掉頭就奔於家來,找岳父討主意來了。

  於星誠沉吟片刻,問他:「你妹妹應當回來了吧?」

  惜月無論是被送嫁往蜀地,還是延平郡王進京來迎娶,都是要從自己家裡出嫁的。

  徐尚宣連忙點頭:「跟聖旨一起回來了,我想問問她怎麼回事,但是她急著去看她姨娘,她身邊又跟了八個宮裡派來的宮人,我不好靠近,心裡急得慌,就先來您這裡了。」

  「你觀你妹妹神氣如何?」

  「和從前差不多吧?」徐尚宣遲疑,他畢竟也大半年沒在家了,就是從前在家時候,也是在於家的多,和庶妹們關係算和氣,但其實不那麼熟悉。

  徐尚宣道:「就——就那樣吧?」

  說實話,他一個男人,真沒有多少時候呆在後院裡和妹妹們相處,而且他作為家中的嫡長子,除瞭望月因為是同胞兄妹,底氣更足些,敢跟他鬧個性子外,別的幾個妹妹哪裡敢得罪他,在他面前都是乖乖巧巧的,給他留下的印象,就都差不多。

  他知道自己這個回答太模糊了,努力想了想,加了一句:「我幾個妹妹都挺好的,三妹妹格外安靜些,喜歡看書。」

  瑩月八百年找他一回,為著問他借書,又找他一回,為著還書,作為後宅女子來說,這還是比較稀罕的,所以他對這件事的印象深些,還能說一說。

  就是對於星誠來說,沒什麼用。他問的又不是瑩月。

  「對了,我娘和二妹妹關係不好。」徐尚宣並不笨,他南邊歷練那麼久不是白歷練的,又想了想,找到了另一個突破口來說,一邊理清了自己的思路,「二妹妹這回選秀,都算是被我娘逼進去的,因為她之前不肯,咳咳——」

  他瞄一眼方寒霄,咳嗽著把不肯替嫁這個話帶了過去,繼續道,「我娘生氣處罰她,她求了我爹,尋到了選秀這條路。所以,她應該是個有主意的人。」

  「——唉,都怪我不在家。」最後,徐尚宣說了這麼一句,把過錯全攬自己身上來了。

  因為這整套事是徐大太太開的頭,她不出那個荒謬的主意,牽不出後面這一串來,可他在家可以埋怨徐大太太,不能到外面說母親的不是,只能說自己了。

  方寒霄一直沉默聽著。選秀這條路,其實不是惜月本人尋的,而是他尋的,當時只為了給隆昌侯添堵,順便解惜月自己的困局,但是他也未料到,居然能選中。

  與這件大事比,方伯爺那邊倒是要先放一放了。

  於星誠微皺了眉:「就是說,倘若親家太太去問二姑娘話,是不一定能問出準話來了?」

  徐尚宣愣一下,老實點頭。

  現在的惜月再不用畏懼徐大太太,她明面上礙著孝道不能怎麼報復徐大太太,可倘若徐大太太想知道什麼,她足有一百種方法敷衍她,一句實話都不會給她。

  徐尚宣還是只能點頭,然後道:「我問吧,等我回去,二妹妹應該也跟雲姨娘說過話了,岳父有什麼話,交待給我,我去問她,她也許能說。」

  於星誠搖頭:「你是兄長,有些話不方便問。」何況惜月從前和他客氣,如今會不會遷怒把他也算到徐大太太那一撥里,實在很難說。

  他說著,轉頭去看方寒霄,方寒霄會意點頭,上前拿筆寫下:內人可以問。

  於星誠終於鬆了口氣:「這便好,總算有個能搭上話的人。」

  他們必須要知道惜月到底是怎麼選上的,而這一點只有去問惜月本人最準確。

  方寒霄應下了話,他也不多囑咐,只回頭又去向徐尚宣道:「你回去,務必約束好親家太太,聖旨已下,無論有什麼心思,都不能再動了,到這個地步若出岔子,恐怕是你滿門之禍。」

  徐尚宣忙道:「是,我一定和我娘說。」

  別的於星誠暫時就沒什麼可說的了,畢竟現下所知訊息太少,於是方寒霄和徐尚宣分頭而出,各辦各的事去。

  **

  方寒霄回家來找了瑩月。

  瑩月書都驚丟了,啪嗒一聲落在桌上:「二、二姐姐選中了?」

  見方寒霄點頭,她當即急了:「你從前和我說不會中的!」

  方寒霄無奈,他也難得地覺得有一點失顏面,低頭寫:我也不知為何,所以想你去問一問。

  瑩月站起來團團轉:「好,我去問,可是這一下二姐姐要嫁很遠了,我看書上說,蜀地那地方道可難行了,吃得也怪,他們連喝茶都要放一種花椒,茶都是辣的——唉,怎麼就會選中了呢?!」

  他寫:不一定要放,只是有些人放。

  瑩月轉過來看了一眼:「哦,可以不放?那還好了。」

  書上也不全是準的,有些人遊歷到那裡,見到以為奇事記錄下來,但其實不代表當地所有人都那麼做。

  「不說了,我去看二姐姐。」

  石楠拿了披風來,現在去,回來時恐怕要快宵禁了,八月晚間還是有些涼風的。

  方寒霄沒有別的事,陪著她一起去。

  **

  惜月已經不住清渠院了,搬回了原來的院子。

  時間太緊,現在只有她一間屋子收拾出來了,外面堂屋廂房等處還在緊著收拾,丫頭們搬著各色物件忙碌著里外進出,在這裡掌總安排的是徐大太太派來的蔡嬤嬤,至於徐大太太本人,說吹了風頭疼,接完旨就回屋裡躺著去了。

  她這麼做當然是怠慢的,落到宮裡派來的宮人們眼裡容易讓人生出些不好的聯想,但徐大太太已經是盡力了,她實在沒法擺出正常歡欣的面孔,託病躲開,指個嬤嬤來已經用盡了她所有的涵養。

  瑩月走到門前的時候,有點卻步,因為這院子同她從前來時也不一樣了,最直觀的表現是守衛森嚴了許多,不但院門外,院門裡都站了一圈宮人,她正打量著的時候,接到傳報的菊英從裡面奔了出來,滿面是笑:「三姑奶奶,您快請進,我們姑娘才還念叨著您呢!」

  瑩月收回目光隨她往裡走,帘子一掀,惜月就站在門檻邊上等她,也是含笑:「我不便出去,不然,到外面迎你去了。你的信倒是快,我也是才回來呢。」

  瑩月看著她,有點不知道說什麼好,好一會兒,說出來一句:「——二姐姐,你瘦了。」

  惜月確實是瘦,但是她看上去精神很好,這同她被徐大太太關在家裡折磨時的瘦不同,眼下瘦出來的是一種沉靜,她伸出來拉瑩月一把的手都是優雅的:「來,先進來說話。」

  站起來把自己的位置讓給她。

  瑩月要客氣,惜月把她按坐下:「只管坐,我姨娘感激你還來不及呢。」

  說著就在旁邊坐下,又問瑩月:「你可是聽大哥說的?」

  瑩月點頭,她是聽方寒霄說的,不過消息來源是徐尚宣,就當時聽徐尚宣說的也不錯。她不會同人耍心眼,心裡急,直通通地就問:「二姐姐,你怎麼選上的?」

  惜月淡定笑道:「傻話,不是你與我傳的信嗎?這會又來問我。」

  「我不知道可以選上呀,就想給你找個地方躲躲,省得你在家裡受罪。」

  惜月笑道:「既然去了,怎麼能白走一遭?」她拉瑩月的手,「你不怪我了?」

  她面上不顯,聽這個小妹子說話腔調還同從前一般,心裡其實很是鬆了口氣,鬧翻以後,瑩月給她送過一回錢一回口信,但畢竟沒有再面對面說過話,到底這份情誼能不能挽回來,她心中也是忐忑的。

  瑩月心事重重:「顧不上了。」

  她並不是惜月以為的那麼天真,她考慮的問題可現實了,把在家裡時和方寒霄說的吃行問題又提出來說了一遍,然後道:「二姐姐,蜀地太遠了,你嫁過去,可能我們幾十年都不能再見面了。」

  在殘酷的分離可能即是永別的局勢面前,那一點小疙瘩又算得了什麼,就算要提,也不是現在提的。

  這句話一說,惜月沒怎麼樣,雲姨娘的笑意頓時消失了,眼眶泛出淚來。

  她是郡王妃的生母,徐大太太再看她不順眼,也不能對她怎麼樣了,可是她將要付出的,是和女兒此生不復相見的代價。

  人生不如意事,恆十居七八。

  她說不出來這句話,可是她的感觸,就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