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珍兒撲上來的時候,方寒霄有一瞬的驚愕乃至愣住。
這是隆昌侯的書房附近,雖然暫時沒別人過來,比別處顯得清靜,但光天化日,仍然隨時會為人所見,薛珍兒如此大膽到有點癲狂的地步,是連他都出乎意料的。
衣袖被扯住的同時他就甩手後退,同時餘光一瞥數十步外的方寒誠,果然,他已經被驚動了,看過來的目光炯炯,與他在半空中相碰之後,迅速浮上了發現什麼聳動醜聞般的興奮,腳下快步向他靠近。
徐尚宣暫沒注意到方寒誠,只是看著薛珍兒張大了嘴,又看看方寒霄:「妹夫,你——你跟有夫之婦有染不太好吧?」
薛珍兒嫁過一回,梳的是婦人髮髻,她能出來做客,已是出了夫孝,穿著上都是正常打扮,看不出寡居狀態,所以徐尚宣有這一問。
方寒霄沒空理他,往後又退兩步,退到薛珍兒伸長手臂也夠不著他的位置。
她就不是有夫之婦,他也不能跟她有所牽連,這個名聲可不好聽。
照理,薛珍兒該比他顧慮得多,不知今日卻是吃錯了什麼藥——這不是方寒霄有意罵她,他被扯了一下袖子,還不至於生出多大火氣,純就是真這麼想的。
徐尚宣不傻,雖未得到解釋,但見他避嫌避得這麼堅決,也意識到似乎是自己想差了。
妹夫不能說話,這不知哪來的女子跑來就拉扯「非禮」他,他覺得自己作為大舅子該幫他發個言,就又轉而沖著薛珍兒道:「你這婦人,好生無禮,有話你跟我說,不要瞎動手。」
「大哥,這不是你在哪裡欠的風流債吧?」
方寒誠於此時走到了近前,張嘴搶在薛珍兒回答前插了話,語氣是調侃的,然而言辭是藏不住的惡意:「父親近來才訓了我好幾次,還拿大哥與我做榜樣,不想大哥在府里隱藏得好,這外面,可是十分精彩啊。」
徐尚宣這才注意到他——他認得方寒誠,只是見得很少,這個認得也就停留在似乎眼熟的程度上。方寒誠說出「大哥」這個稱呼,他才能把他跟名字對上號。
「你別亂說,這可不是好開玩笑的事,你大哥跟這婦人根本沒瓜葛,對吧?」他扭頭問方寒霄。
方寒霄點頭。
徐尚宣得了底氣,更挺了胸,要再把方寒誠訓兩句——他對妹婿理虧,對妹婿的堂弟又沒什麼了,方寒誠哼笑了一聲,搶先道:「有沒有瓜葛,只問一人可不作數,怎麼也該再問一問這位奶奶吧?」
他說著就去看薛珍兒,露出很溫和斯文的微笑,薛珍兒被他話語帶到,也看向了他。
她看的時間有點久。
方寒誠:「……」
這婦人也太水性了吧?先前衝過來就拉扯他堂兄,現在又猛盯他看個不停。
方寒誠剎時瞪大了眼,一口氣噎住——那叫腳滑?那叫絆倒?
睜眼說瞎話還差不多!
他眼睜睜看著的,目標多明確,奔著他堂兄就去了!
薛珍兒見著他的神色,不耐煩地問他:「你有什麼意見?」
方寒誠道:「你分明不是,你可是有什麼難言的苦衷不好說——」
「沒有。」薛珍兒更不耐煩了,張口就打斷他,且補道,「你少瞎說,我要是在外面聽見什麼謠言,你給我等著。」
「噗。」
徐尚宣笑出來了,雖然他覺得方寒誠說得沒錯,不過這婦人也太強橫,那麼明確的事,硬是能扛著不認。
「帕子呢?給我。」
薛珍兒這一伸手,方寒誠呆住了:「什麼?」
方寒霄也驚訝了,難道方寒誠在隆昌侯的書房附近轉悠,不是為窺探什麼機密,而是被薛珍兒叫過來的?
書房離著二門很近,里外兩邊如要約了私相傳遞,在這裡會了面倒是說得過去。
就是不知道這兩人什麼時候有了來往,從眼下看,薛珍兒認得方寒誠,方寒誠反而是不認得她的,不然不會說什麼「這位奶奶」,他要知道薛珍兒的身份,興奮度只怕得再上一個級別。
「許大姑娘的帕子,她反悔了,不想見你了。」薛珍兒乾脆地道,手又伸了伸。
這個許大姑娘不知為了什麼事,乘著赴宴來約方寒誠相見,把他黑成炭的前未婚妻以帕相邀,方寒誠無論是想出口氣,還是以為許大姑娘與家裡意見不同,要來跟他表白表白,都必是忍不住要來赴約的。
然而許大姑娘又反了悔,不要見了,託了別人來取回帕子。
方寒誠的臉色僵住了:「你說什麼?我不相信,讓許大姑娘親自來告訴我。」
薛珍兒道:「有什麼不相信的,她一時衝動,隨後就後悔了,怕被人看見丟臉,才託了我來跟你要回帕子。我要不是可憐她,還不答應呢,你少耽誤我的功夫,快給我。」
方寒誠這陣子在家著實不好過,方伯爺生氣他胡來讓岳家抓住把柄,還禁了他一段時間的足,今天方伯爺忙,沒空來赴宴,吩咐了他,他才能出來了。
來不多久就收到了許大姑娘的口信及帕子,他心中對這樁莫名其妙就失去的婚事有許多排解不開的怨念,一收到,立刻就過來了。
結果,好似白白叫人耍了一遭。
本來是他看方寒霄的笑話,這下好了,風水輪流轉,轉成了方寒霄和他那個大舅子圍觀他,方寒霄不能說話還好,那大舅子可不安分,還插話問:「許大姑娘是誰啊?」
把方寒誠問得臉都紫了,倒又尋出來個破綻,指著那邊兩人問薛珍兒:「你說許大姑娘怕丟臉,那你當著外人的面說出來這種事,就不怕丟臉了?」
他一指,薛珍兒就一看——沒看徐尚宣,徐尚宣的膚色還沒養回來,還是個粗黑糙漢,在她眼裡等於是透明的,她只看方寒霄。
方寒霄:……
他真沒和薛珍兒有過什麼來往,他從前年少沒開竅,自己的未婚妻都想不起來去獻殷勤,何況是不相干的姑娘,薛珍兒要不是薛嘉言的姐姐,他連有這號人都不知道。
薛珍兒狠狠看了兩眼,總算把目光收回去了,她對著方寒誠馬上就換了一副神氣:「方大公子是正經人,不會說出去的,你以為像你一樣,見著人絆一下,都張口閉口風流債的,就你那名聲,不知道你怎麼好意思嘲笑人。」
方寒誠氣的,他不論是在外喝花酒,還是在家裡跟丫頭玩紅袖添香,所遇過的女子都巴結奉承著他,從沒有見過這麼潑的,一時居然吵不過她,怒得只得不提這一茬了,轉而抓住重點道:「你叫許大姑娘親自來取,不然我不會給的!」
方寒誠結舌片刻,從袖子裡把攥成一團的手帕拿出來,許大姑娘的閨名里有個蘭字,這帕子邊上就繡了一叢蘭草,他一看之下才立刻信了,但現在一細想,才發現這其實根本做不得證,蘭草又不是許大姑娘御用的,誰說她用了,別人就不能再用?
「嘶!」
他呼了聲痛,卻是薛珍兒乘他低頭,一把伸手把帕子搶過去了,長長的指甲刮到他的手背上,都刮出了一道白痕。
「你——!」
薛珍兒絲毫不把他放在眼裡,搶了帕子還要警告他一句:「我絆倒的事也不許你出去胡說,不然,武安伯不砸你家大門,我爹也會砸!」
說完帶著丫頭揚長而去。
方寒誠氣蒙了,薛珍兒走出去好幾步了,他才想起來指著她的背影要罵:「——潑婦!」
徐尚宣不大不小地嘀咕了一句:「自己無能,還怪別人潑。」
方寒誠怒而轉頭:「你說什麼?!」
徐尚宣道:「我說錯了嗎?那一介婦人,你說不過罷了,動手都輸,難道還想我誇你一句有本事?」
方寒霄——嗯,方寒霄什麼也沒說,他就是點了點頭。
點得方寒誠怒氣值又爆了一個點,他正要爆發,方寒霄已經不搭理他了,轉頭悠然離去,他一走,徐尚宣忙跟著也走。
方寒誠一拳沒揮出去,氣得狠狠跺了下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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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著她的丫頭心驚膽戰地低聲道:「奶奶,您有點冒失了,原是說好了去看方二公子的,您怎麼沖著方大公子就過去了呢。」
薛珍兒不當回事,她還噙了笑意:「誰知道方大公子會在那裡,忽然看見,我一時沒忍得住。你怕什麼,就方二那個軟蛋樣,他能怎麼樣。」
丫頭道:「奶奶,不是怕別的,哪怕被別人看見都算了,可是正巧落在他的眼裡——」
「那又怎樣,我還拿不住一個軟蛋。」薛珍兒道,「再說了,他要是不同意,那剛好,我兩隻眼睛,也沒一隻看得上他,都是爹——哼!」
「侯爺也是為了奶奶好,一片苦心,都許奶奶先去看一看方二公子再說了——」
「屁,為我弟弟還差不多。」
薛珍兒臉色難看下來,聲音也禁不住大了,丫頭忙道:「奶奶!」
這是外面,畢竟不適合說這些事,薛珍兒冷哼一聲,閉了嘴,繼續走著,走回了添錦樓。
一進去,她就跟一雙清澈的眼神對上了。
眼神不全是清澈,還有點凶意,所以她立刻發現了。
薛珍兒心情正不順著,迎著那眼神走到近前,挑釁地低了頭,道:「你看什麼看?」
瑩月臉頰漲紅了——她不害怕,但是這種正面遭逢,她控制不住地還有點緊張,同時又覺得看她很不順眼,憋了片刻,確定自己的嗓音不會抖,才道:「——我看了,怎麼了?」
薛珍兒:「……」
她等著大招呢,憋半天,就給她憋出來句這?
這讓她的大招也放不出來了,畢竟一樓客人呢,她也是要臉的,只能語音重重地回一句:「——不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