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寒霄的到來讓新房裡的人都鬆了一口氣,丫頭們半夜受驚,鬧了一通筋疲力盡,見終於有人出面做主,陸續著停下了手裡的動作,縮著躲到了一起。
方寒霄的目光從她們面上掃過,看上去個個都嚇得不輕,沒什麼異常。
他暫時沒空追究,想要去拿盞燈,四處照著查看一下,但發現有點走不動——因為他把瑩月抱下來以後,他鬆了手,瑩月卻反過來抱住了他的一條手臂,緊緊貼著他,嬌小的身子微微顫抖,眼裡淚光點點,警惕滿滿,蛇從石楠腳邊遊走的畫面大約給了她很大的陰影,她腳尖都是踮起的,看樣子恨不得踩到他腳上去,最好不要再沾到地面才好。
方寒霄:……
如果這個時候心猿意馬,他會顯得一點良心都沒有。
然而他發自內心地覺得,真的也不能夠怪他,全是她的問題。
他才進來的時候,瑩月的衣衫沒比他齊整到哪裡去,身上只有一套中衣,坐在那書案上瞎忙了好一陣,蔥綠色的肚兜帶子都從脖頸後滑出了一點,他當時見到,也沒有起遐思,只覺得她嚇得怪可憐的。
可是她現在這麼貼著他,他一動,她就緊緊地跟上來,得寸進尺,毫無顧忌,反而是他要繃緊肩膀,因為他只要微微向她側過一點,手臂就會碰到比她養得圓潤起來的胳膊還要圓潤得多的弧度——
方寒霄因此苦惱又不自在地看她一眼,想把手臂往外抽開。
但他一動,瑩月一慌,把他的手臂抱得更緊了,她同時下意識也擡頭看了下他,感覺到他的眼神中好像有點責備——不過她一點都不怕!
他就算嫌她礙事,真生了氣,那也比長蟲可親多了,嗚嗚。
瑩月一想到自己睡意朦朧中聽到石楠的驚叫,睜眼看見地上遊動的那個陰影,周身的汗毛都再豎直了點。
方寒霄沒辦法,只能拖著她,去拿燈,去各處照,把每個房間都走了一遍。
什麼也沒有發現。
他往門邊站了站,這回不得不把瑩月從他身上撕下來一點,因為跟他同來的小廝不好進來,但也沒閒著,正在院子裡面找著蛇呢。
瑩月也發現院子裡有人了,緊張地往門扉後面縮了縮。
小廝拿著根長竹竿在院子各個角落敲,方寒霄提燈出來,有亮光,他餘光見到了,擡頭道:「爺,沒找著,屋裡那麼鬧騰,鬧到現在,蛇應該是驚到逃走了。」
方寒霄也覺著是,家蛇凶性一般沒那麼厲害。
不過,對於瑩月來說,就很恐怖了。
她不能一直讓人在屋子裡外沒完沒了地找,可這蛇萬一要是沒走呢?它要是還躲在哪個不為人知的角落,等她睡著了,又游出來,游到她床上去——!
方寒霄無奈,往她那邊靠了靠,擋住她,同時伸手向小廝揮了揮,示意他回去休息罷。
小廝道:「爺,那我走啦。」
他離開了。
瑩月忙跑出來,於是方寒霄很快就覺得自己又舉步維艱了——她養得再好,那點重量對他也不足一提,他為之困擾的是別的方面。
——她怎麼就不知道點男女之防呢?
那麼多書讀哪兒去了。
瑩月是怕他覺得沒事,跟小廝一樣也走了,一邊貼緊他,一邊軟軟求他:「你能不能別走?我幫你捶肩,幫你——嗯,你有什麼要我做的,我都做,你等天亮再走,行嗎?」
她還解釋,「真的天亮就行了,雄黃粉能驅蛇,等天亮我讓福全去多買幾包來,就不用麻煩你了。」
方寒霄聽到那個「都做」,本覺自己心神都散了一散,尚不確定想到些什麼,周身已是血都熱了一下,誰知跟著聽見下文,他四馳奔放的思緒立時歇了:這是把他當臨時的雄黃粉使了?
他提燈快走兩步。
瑩月還等他的回答呢,沒等到,差點被他掙脫,忙跌撞著跟上去,這下貼得更緊。
方寒霄:……
他喉嚨干緊,不知道自己何苦來,到底是嚇唬她還是折磨自己。
他們重新進去,丫頭們正收拾著被弄得東倒西歪的家什,很快收拾好了,宜芳試探地道:「大爺,大奶奶,還有什麼吩咐嗎?」
她覺得丫頭們也怪辛苦的,半夜被吵起來累了這麼久,不好意思把人再扣在這裡徹夜陪她。
宜芳道:「是。」
六個丫頭拿著各自的「武器」出去了,她們都睡在外面兩側的廂房。
玉簪石楠是不走的,一個睡在那邊暖閣里,一個就在這裡和瑩月睡,不過現在方寒霄要在這裡,石楠肯定不能再和瑩月一床睡了,就去暖閣跟玉簪作伴。
瑩月留她們:「你們不害怕了嗎?大家一起在這裡好了。」
石楠頭都不擡,胡亂道:「不怕,不怕了。」
抱起自己的鋪蓋,攆著玉簪就走了。
瑩月「哦」了一聲,帘子落下,屋裡重新找回了夜的寂靜,院子裡有一隻不知名小蟲唧唧地隔一會兒叫一聲,書案一角的雙耳三足小香爐里散著淡淡的甜香。
瑩月在這安寧氣氛里,終於慢慢冷靜下來了。
然後她才有閒心關注到自身的狀況。
……
講真,不能怪她這麼遲鈍,她一則是嚇,二則方寒霄一直有點躲她,他一躲,她可不更嚇,更要去賴著他,而且因方寒霄對她毫無冒犯之處,她就也沒覺得自己跟他挨那麼近有什麼不妥——事急從權麼。
跟被蛇咬死比,挨近一點有什麼的。
她啟蒙是《女戒》打底,然而真正開蒙是徐老尚書手書的那本小冊子,所以她讀書,但不迂。
「你渴嗎?」
方寒霄搖頭。
「我給你找本書看?」
方寒霄又搖頭。
他又不是她,大半夜看什麼書。
瑩月悶了下,看他臉色微紅,額上有薄薄的汗意,終於找到件事做,眼睛一亮:「你熱吧?我給你扇扇風。」
去把她的扇子找到,呼哧呼哧給他扇起來。
方寒霄倒是真覺得熱,他那邊屋裡有冰盆,瑩月畏寒不畏熱,她夜裡睡覺時不用擺,這屋裡對他來說,就顯得燥熱了。
何況他還喝了酒。
大概因著這兩樣疊加,她現在衣著明明穿好了,他心頭的那股燥意仍沒有消去,反而更重了。
他忍住不去看她,低下了頭。
她光腳穿著鞋,半邊腳背露在外面,弧度纖細,膚色粉嫩。
……
他覺得自己連鼻腔都熱了。
瑩月誤解了:「你想睡覺?那你睡吧,我床給你——但是,要是萬一它回來,我叫你,你不要生氣啊。」
她很陪著小心地說著,探身到床鋪里把枕頭擺擺正,站旁邊等他過去,又看看燈,徵求他的意見:「燈不要熄好不好?」
熄了她害怕,有光還有點安全感。
方寒霄一口氣噎在胸膛,他覺得自己在她眼裡搞不好跟她的丫頭並沒有什麼區別——然而,他似乎怪不得她,是他一直沒動過她,才令她在這個局面下,還能全無警惕心,嘮嘮叨叨地跟他話家常。
苦的只有他,燥意在周身流轉衝撞,尋不到個出口。
他最好連她的手指尖都不要再見到,那大概還能冷靜一點。
抱持著這個念頭,他不管瑩月的問句,直接俯身把她抱起來,想把她丟到床鋪里去,讓她老實睡覺,然後直接把帳子放下隔開。
但他錯估了自己的狀況與定力。
瑩月忽然懸空,一嚇,伸手胡亂抓著,想勾他的脖頸穩住身形,沒勾住,順著他胸前一路半摸半撓了下來,最後拽住了他的衣襟,把他本來籠緊的中衣拉得重新半敞開來。
「……呃。」
瑩月很懵,不過下意識道歉,「對不起。」
順便控制不住瞄了一眼近在眼前的胸膛——他真的熱呀,胸膛上都是汗。
那股熱意仿佛要掙破堅實的筋骨,熱辣地撲到她面上去,不知怎的,片刻間瑩月臉也紅了。
好在很快,她感覺自己被放到了床上。
她終於把嘴閉上了。
因為她發現方寒霄沒有直起身撤走,而是把頭埋到了她脖子裡,高大的身軀籠在她上方,沒有和她怎麼接觸,但差距只在毫釐之間,隨時有壓下來的威脅。
這份最直觀的來自男人的壓迫終於令她感到了危險。
她開始害怕起來。
但這害怕與長蟲帶給她的不同,她心底沒有冒涼氣,反而是發熱,發慌,亂跳,跳得她覺得他都肯定能感覺到了。
瑩月張了張嘴,想說話,問他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也想叫他讓開,但都沒說出來——她直覺自己最好一句話不要說,一下也不要動,把自己當成一段木頭,把這個很詭異的時刻挨過去。
她很盡力地按照直覺做了,但是她淺淺呼吸,淡淡馨香,不管她本人有沒有開竅,都不影響她作為一個妙齡少女對男人的吸引力——甚至於,她思無邪的本身,都是一種致命的誘惑。
她什麼都不懂。
每一點的情事,都將由他親手教給她。
方寒霄不知道自己費了多大力氣,才迫使自己從將要焚毀的理智里拽出了一線清醒。
這不對勁。
他是個正常男人,有欲望再尋常不過,然而也正因為他是個正常男人,他不會突然出現這種近乎瘋狂的衝動。
男人骨血里就算有屬於獸性的一部分,終究是個人,人性必然壓倒獸性,如果反之,那也不算個人了。
——他現在就很不想做人。
理智與欲望在他腦中劇烈拉鋸,在他幾乎就要忍耐不住之時,他終於覺出了是哪裡不對勁——瑩月頸間與髮絲里只有皂角澡豆一類的清香,與他之前聞到令他燥意深重的甜膩香氣截然不同。
他手指蜷起,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然後借著這疼痛再多掙出一點理智,慢慢地,踉蹌著離開她,爬起來,往書案那邊走。
三足小香爐里一縷細煙繚繞而上。
方寒霄沒有細看,直接伸手掐滅。
他半閉著眼,沉沉地吐出了一口氣。
硯池裡的墨這時候已經半干,他沒有心思重磨,沾著硬寫了一行字,拿回床邊去問她:香是哪來的?
瑩月已經坐起來了,眯著眼睛看——他站得有點遠,字還很亂,她不仔細一點看不明白。
「好像是哪個丫頭點的,說也許能把蛇熏跑。」她努力回憶著,「當時太亂了,我不記得到底是誰,不過肯定不是玉簪石楠,不然我會記得。」
方寒霄點點頭,把紙揉了,返身要去推窗,想讓屋裡的味道散散。
但瑩月回完話本來只是小心翼翼看他,想問他怎麼了都不敢出聲,見他動作,卻是急了,忙阻止道:「別開,當心它在外面,又跑進來。」
她連個「蛇」字都不敢提了,不放心,又過去,想看窗子有沒有已經被他推開一條縫。
還好沒有。
她鬆一口氣,然後發現了新的問題:「——你把我的筆弄壞了。」
方寒霄隨手拿的自然是自己最習慣用的那根碧玉管筆,硯池墨不足,他硬去沾,把毫毛都沾劈開了,看上去亂糟糟的。
方寒霄:……
怎麼就成她的筆了。
他這一個念頭沒有轉完,被帶歪的思路旋即又回到了要命的軌道上——香滅了,但他先前吸進去的吐不出來,而她還走近他,要拿他身邊的筆。
他不是野獸,可也不是聖人。
他捏住了她的手腕,瑩月沒來得及拿到筆,指尖不小心一拂,還把筆拂落到了地上,清脆一聲響。
瑩月聽著那聲響,心都要碎了,忙低頭要找:「我的——唔唔!」
她說不出話來心疼她好看的筆了,因為嘴被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