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良等人伏誅後的第五日,遠在南允的徐璈收到了關於水匪全部處死的消息。
得知這些人死時的狀況,倒在泥堆里的陳菁安蜷了蜷手指,意味不明地說:「死到臨頭倒是良心發現了。」
「這時發現的良心,拿出來稱是能論斤還是算兩?」
惡人就是惡人。
對惡貫滿盈的人來說,世上根本就不存在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如果臨死之前的這點兒良知可以改變一切,那為這些人無法遏制的貪慾死去的人又算什麼?
所謂的良心發現,只不過是敗者在死亡面前的畏懼罷了。
若不是刀尖逼近了脖頸,水匪之勢依舊跋扈如初。
這些曾因洪災家破人亡的人,這輩子也不會想起來當初的絕望,也永遠不會有自省的那一刻。
徐璈把密信扔進火堆,話聲淡淡:「醒悟是弱者在敗局已定時的讒言。」
「真正讓惡徒幡然醒悟的,唯有鐵血強權。」
沒有足夠硬的手腕子,惡徒永不醒悟,凡俗都為草芥。
陳菁安眼皮動了動露出個微妙的笑,長嘆一聲說:「死了好啊。」
「死絕了的惡人才是好惡人。」
「寧南堤壩位置緊要,可千萬不能出半點差錯,否則……」
「咱們兜兜轉轉一大圈,他娘的全白忙活。」
自有水患之憂,堤壩安然無恙攔截了大部分巨洪,他們這些人都不分晝夜地忙著堵水抗洪。
上游的堤壩要是出了閃失,這些日子的辛苦可就都全白費了。
徐璈嗯了一聲說:「好不容易打造出的暫時穩局,當然不會出問題。」
「昨兒個那個半仙不是掐指算了麼?這一關是有驚無險,過得去。」
陳菁安一聽這話就沒撐住樂了,就連剛推門進來的元才都忍不住表情玩味。
元才挑眉道:「半仙兒?」
徐璈木著臉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對,半仙兒。」
還是桑延佑從水裡撈出來的落魄半仙。
那老頭兒不知是哪兒的人,大概是出門逃命時也沒來得及給自己掐指一算,倉促找了個大浴桶就把自己扔進了水裡,以浴桶代船開啟了自己風雨交加的逃亡。
桑延佑把人撿到的時候,人都快窩在浴桶里泡發了,捧著個泡大了好幾倍的黑面饃饃,笑中帶淚地仰天長嘆時也命也。
被桑延佑勾著浴桶把人撈出來以後,據說氣兒都還沒喘過來,抖著手吭哧就喝了幾大碗熱湯,一口氣吃了八個饅頭三個餡餅。
要不是被人攔著怕一次撐死了,這半仙兒估計還能吃。
元才神色古怪沒接話,在炭盆邊坐下擰衣擺上的水。
陳菁安用腳跟蹬地挪了挪自己死沉死沉的身子,給元才挪出來一部分空地擰水,吊著眉梢奚落徐璈:「不是吧少爺?」
「這種江湖騙子的話估計你家元寶都不信,你信啊?」
陳菁安腳賤嗖嗖地踹了徐璈一下,挖苦道:「人家說著玩兒的,你當真呢?」
「為什麼不當真?」
徐璈不甘示弱地踹回去,懶懶地說:「這幾日雨勢在小了,夜間湧起來的浪也堵住了,這不是有驚無險是什麼?」
「再說了,好話嘛,聽聽也無妨。」
這種三分猜測九分假的胡話,他們聽著也就是當個樂子,但入了別人的耳效果不一樣。
百姓是很信這個的。
人心不穩之際,多出這麼個說吉祥話的吉祥物,徐璈對此一點兒意見都沒有。
陳菁安狹促道:「那這半仙兒要是掐指就說這劫咱們是熬不過去了,只能一起抱團等著被泡死,你打算怎麼辦?」
徐璈上一秒還和氣生財的臉上立馬湧起殺機無限,匪氣橫生地說:「敵方派來動搖人心的細作,拉出去斬了。」
陳菁安:「……」
元才與世無爭的氣質動盪一剎,無言以對地望著徐璈認真說:「敵方目前不曾派出這種類型的細作,放心。」
陳菁安忍無可忍哈哈笑了起來。
元才忍了半晌沒忍住,也悶悶地笑出了聲兒。
徐璈麵皮抽動片刻,低頭看著自己被雨水泡得腫脹發白的指尖,悶笑著說:「這樣也好。」
「多個忽悠事兒的把膽兒小的糊弄住,咱們該做什麼接著做什麼。」
「再說有驚無險是事實,靠的也不是他的幾句虛話。」
大雨還是沒止住。
但這段時間城內的排水渠已經開鑿完整,又深又縱橫四處,城中的積水已經不成隱患。
最危險的渡口已經綿延起了百里沙牆,沙牆後還有無數巨石重物抵擋。
江面翻湧起的巨浪宛如鷹爪下被鉗制的毒蛇,掀不起多大的風浪。
堤壩渡口仍在加固,城內雖有惶恐之言,但人多的地方並未出大錯。
吃喝不愁,穿用無憂。
現在只要等雨停,水勢有了減退,一切就都沒白費。
日夜不休熬了太久,在場的人都是心力交瘁。
徐璈說著不知什麼時候倚在髒兮兮的沙袋上睡了過去,陳菁安依舊是抱著後腦勺躺在地上,挑眉看向元才嬉皮笑臉的:「元啊,這回的事兒過去了,你的打算呢?」
元才抿緊了唇沒說話。
陳菁安恨鐵不成鋼地說:「你可爭點兒氣吧好不好?」
「江南水患的摺子老早就送出去了吧?京都一直在大興土木修行宮,一文錢都不曾往這邊來,就這你還看不清?」
「做人怎麼就那麼軸呢?」
元才這人各方面都不錯,只是這性子太讓人發愁。
陳菁安實在是不忍心見一度並肩的人扭頭就去找死,苦口婆心地說:「你就聽我一句勸,安安生生的不好嗎?」
「再說你就算是不為自己考慮,總要想想自己手底下帶著的那些兵吧?」
抗洪期間,元才帶來的人沒有半點保留,不顧風險竭盡全力。
這樣的漢子無論放在哪兒都是鐵血硬骨頭的好兵,憑空送死那就太不值得了。
退一萬步說,就算徐璈不下殺手,那永順帝呢?
永順帝大概已經知道了元才與徐璈聯手抗洪的舉動,被追究下來,誰都活不了!
陳菁安是真的很想替江遇白招安,嘴皮上下一翻還想叨叨,誰知元才脫口而出就是一句:「我與驃騎將軍有決戰之定,並不涉下。」
換言之,元才並不打算為自己的私心拖累任何人。
也不指雙方大軍的大規模決戰。
陳菁安眼睫微顫,意味深長地說:「你要這麼說的話……」
「那我也不勸你了,打吧。」
反正徐璈比看起來更抗揍。
一對一決戰的話……
就算是挨打,徐璈也扛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