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五章 東街

  院落中痛苦的嘶喊,流淌的血水冒出騰騰的熱氣,與淡淡的硝煙混在一起。

  一名安慶鐵甲兵在大門前揮舞刀棍,死命往門檻上扭動的一個清軍打砸,那清軍已經沒有動靜,院中其他安慶兵也在補刀,但都動作遲緩。

  秦九澤拿著弓不停的喘氣,眼神將院中掃過一遍,然後走到楊光第身邊,看了看他胸前的傷口,虎牙刀的鋒刃掃到了一部分,綿甲破開了,血流得不多。楊光第嘴唇乾裂,雖然在寒冬,卻仍滿頭大汗。旁邊有人在走動,楊光第轉頭看過去,只見滿達兒壓到一個清軍身上,那清軍沒有穿甲,胸膛上的棉衣被狼牙棒

  撕得稀爛,鮮血浸透了發黑的棉花,眼神呆滯的看著前方,口中不時冒出一股血水。滿達兒渾身血污,一把掀掉了那清軍的頭盔,露出清軍滿是發樁子的頭皮,一手將耳朵拉開,小刀立刻開始割,發出噗噗的割裂聲,清軍抖動了一下,眼神卻沒

  有變化,口中咳出一口血沫。

  「割那東西作甚。」秦九澤說了幾個字,便停下喘氣。

  滿達兒嘿嘿的笑了兩聲,把耳朵揣進懷裡,站起來跟其他幾名安慶兵提著兵器挨著檢查,受傷的清軍見到他們走近,都大聲的哀嚎求饒。

  秦九澤一瘸一拐的到了門前,在地上撿了一支弓箭搭在弦上,躲在門頁旁偏頭觀察街道。院中噗噗的砸擊砍殺聲,楊光第喘息片刻,眼睛看到了徐伍長,他被那白甲兵壓在身上,扭動了幾次都起不了身。楊光第趕緊喊了一聲,跟滿達兒兩人一起跑過去,一起用力將那白甲兵拖開,徐愣子吃力的試圖翻身,第一下沒翻過來,歇口氣後又翻第二次。滿達兒趕緊蹲下,用膝蓋幫著頂了一下,徐愣子終於翻滾過來

  ,雙手撐地爬了起來。徐伍長渾身都是血水,也不知道是他的還是別人的,徐愣子仍戴著他的斗魔面甲,站起後東看西看,終於找到了自己的狼牙棒,他走過去要撿,楊光第看他腳步

  發飄,趕緊幫忙撿起,徐愣子伸手就拿了。楊光第轉頭往內院門前看,余老二倒在地上,那把強弩丟在旁邊,弩身斷成了兩段,中間蓄能的竹片還完好,斷開的兩截弓弦耷拉在地上,臉上一道血口,不知

  道是被什麼劃破了,伸手想要去摸腳又摸不到,一個遊騎兵在幫他止血。遊騎兵的隊長面朝下倒在內院門前,身上壓著一個暗甲清軍,他的頭盔不知所蹤,身下有一小灘血,楊石三躺在他旁邊,肩上的棉甲破了,但還能動彈,正試著

  翻看那隊長。

  嘭一聲響,楊光第轉頭去看,只見徐伍長手中只剩下半截木柄,地上一個清軍腦袋稀爛,紅白相間的腦漿濺了一地,狼牙棒頭都彈到了牆角。

  院外一通火銃射擊,有人在大聲喊殺。接著又有一聲炮響,街巷中悽厲的人叫馬嘶,門口的空馬發狂一般跳動,互相衝撞著往北移動。

  徐伍長彎著腰歇息片刻,蹲下地上去抓一把月斧,第一下竟然沒站起來,楊光第趕緊過去抬他手,徐伍長抓住楊光第的肩膀,用力站了起來。鐵甲兵的隊長剛剛從地上爬起來,他身上插著一支箭,不知還有沒有其他傷,他聽到外面動靜,對著眾人吃力的揮揮手,聲音嘶啞的道,「留兩個救人,其他人殺

  韃子。」

  那隊長朝著廟門指指,試著走了一步,馬上又蹲在地上,再站不起來。

  兩個隊長都不能參戰,徐伍長似乎沒打算聽誰的,逕自就朝院門走去。

  徐愣子提著斧頭走在最前,楊光第趕緊跟著,滿達兒在院門前捅了一個清軍,見狀也起身跟在後面。還沒走到門前,外邊又一陣喊叫,連續七八個騎馬的身影從門前經過,他們朝著南邊去了,楊光第知道市鎮裡面安慶兵都沒馬,這些肯定是清軍,裡面還有兩三

  個亮甲韃子。

  秦九澤探頭出去左右看了,跨出一步出了院門,朝著過去那幾個清兵射出一箭,又飛快的竄回了廟門內,他見到徐愣子經過,伸手攔了一下。

  徐愣子一點沒有猶豫,像沒看到有清軍在外面一樣,直接跨過門檻,楊光第第二個就跨出去。門外不少空馬,兩頭都傳來激烈的喊殺聲,徐愣子滿是血污的背影停在街中,他左右看看,楊光第也跟著左右看,北面街道上人影重重,到處都是鐵甲兵的銀色

  身影,各種兵器在頭頂揮舞砸擊。

  南邊街道白煙瀰漫,路面幾乎被屍體鋪滿,幾匹肢體殘缺的馬在血泊中掙扎,馬腿劇烈的抖動,濃烈的血腥味充斥在空氣中。

  剛剛經過的清軍在前方十多步,有一人背後插著箭,搖搖晃晃的快要跌落,其他清軍在那堆屍體前停頓下來,有人大喊著拉開了弓箭,要朝十字街口方向射擊。

  清軍擋住了十字街方向的視線,楊光第看不到那邊的情形,徐愣子正要往外邁步,突然一聲雷鳴般的巨響,一團白煙在十字街爆開。首當其衝的前方幾名清軍全身抖動,頭盔和膊甲崩出許多碎塊,腦袋和後背飈出團團血霧,馬匹身體邊緣飛出片片肉塊,血水噴涌而出,人和馬一齊歪倒跌落在

  地面的屍塊間,中彈的馬橫躺在地劇烈的的掙扎,馬蹄瘋狂的抖動蹬踏,地面上的血水四處飛濺,隨著劇烈的動作,馬身上噴出的血時高時低。

  楊光第聽到馬神廟牆壁上噗噗的響,像有什麼東西飛過。

  慘叫聲響徹街道,前面路口衝出幾名鐵甲兵,對著街中殘存的清軍砍殺。

  未中彈的一名清軍的坐騎驚恐的亂跳,扭著頭朝北跑來。這名清軍突遭炮擊,已經失魂落魄,只顧著控制坐騎,混沒注意到路上多了幾個人。滿達兒將門前一匹空馬的馬頭往左一帶,腰刀刺在馬股上,那空馬立刻朝著外蹦出,剛好攔在路中間。清軍馬速頓時降低,那清軍此時看到了路中間的亮甲兵,

  他並沒有留意到手臂上的紅布,朝著這邊喊了一句,似乎以為是自家的巴牙喇。徐愣子一言不發,繞過空馬大步走到那清軍跟前,手中的雙手月牙斧猛力朝清軍砍去,清軍毫無準備,他騎在馬上一點躲避都做不出來,月牙斧以徐愣子為圓心

  飛快的旋轉,斧頭帶著嗚嗚的破風聲猛烈的砸在清軍胸前。

  一聲骨頭斷裂的悶響,清軍幾乎是仰著倒下馬背,雙腳還掛在馬鐙中,馬匹受驚之下嘶鳴一聲,前蹄高高揚起。

  徐愣子等馬蹄落下,照著坐騎腦袋就是一斧,咔嚓一聲脆響,馬匹腦袋朝下猛烈的一壓,跟著前蹄一軟,歪斜著倒在地上,口中流出一股血水。

  楊光第呆呆的看著,不知道徐伍長為何要殺馬,遊騎兵接受的訓令,是戰馬都是錢,甚至拿錢都買不到,但他不敢去制止這位凶神般的徐伍長。

  徐伍長將斧頭從馬頭上取下,大步往南邊走去,楊光第趕緊跟著,他回頭看了一眼,秦九澤幾人也跟在後面,滿達兒一臉興奮。

  前方幾個安慶鐵甲兵已經將地上清軍砍殺過,正準備退回十字街,楊光第在他們的縫隙間看到了一門銅炮,幾個炮手正圍在它旁邊裝填,炮口仍對著這個方向。

  「是遊騎兵!」

  楊光第想到剛才牆壁上划過的東西,似乎是炮兵打出來的,連忙探頭出去,朝著街口大喊。

  那邊回應了一聲,接著楊光第看到了旗總的身影,他們都在路口位置,只相隔了一道廟牆,但楊光第感覺被阻隔了萬水千山,此時見到旗總竟然一陣激動。

  接著出現了親兵司那個方形軍官,他朝著這邊吆喝一聲,徐愣子加快步伐往路口走,身體大幅的左右擺動,楊光第只感覺地動山搖一般。

  秦九澤和滿達兒也跟在後面,這徐伍長儼然就是眾人的主心骨,雖然沒有發布任何命令,但所有人都自發的跟著他走。

  經過那堆屍體時,楊光第看到兩側牆壁上布滿血跡,,地上堆滿的內臟和肢體肉塊,漏出的腸子還冒著熱氣,幾乎沒有一具屍體是完整的。

  滿達兒呆呆的邊走邊看,秦九澤也滿臉疑惑,似乎沒想到什麼兵器能在短短時間造成這種效果。

  幾人的鞋底全都沾滿血水,踩過這一片修羅地獄般的道路,片刻後來到戲台前。

  小廣場上擺著人馬屍體,一隊鐵甲兵列成隊形,面對著東面的街道,另一隊鐵甲兵在朝南邊街道推進,身後留下滿地屍體,附近的遊騎兵則在捆綁俘虜。

  戲台上有十多個火銃兵,有幾個人拿著跟楊光第一樣的魯密銃,楊光第此時才想起自己那把魯密銃,連丟在哪個位置都忘了。那門小炮周圍有四個炮兵,擺放在戲台下面位置,一名炮手拿著個拖布一般的東西,從炮口塞進去拖動,裡面冒出滋滋的白氣,然後將拖布拉出,在地面殘留的

  雪堆上反覆摩擦,片刻後又放進炮口去。

  炮前邊一個只穿短褂的炮手神態輕鬆,他對幾人笑道,「幸好你們喊上一句,不然真打過去了。」

  滿達兒眼睛盯著那門小炮不停打量,不時又抬頭去看戲台。此時旗總大步走過來,秦九澤等人都圍攏過來,旗總先看了各人的傷勢,楊光第跟他說了廟中情況,旗總連連點頭,然後對幾人道,「韃子來的比預計的多,市鎮

  裡面估摸著圍了兩百,外邊還有幾百,剛剛陳千總打旗號,有一股韃子從外邊繞過來,可能要從這邊十字街進入。」他指指東面那條街道,這條街並不長,不過五十步左右,那裡戰鬥不激烈,一隊鐵甲兵在圍攻少量清軍。安慶軍在兩頭都部屬有火炮,外面的清軍要支援鎮內,

  從這裡確實看起來更容易。

  旗總對幾人叮囑道,「你們幾個警戒北邊道路,那邊或許還有零散韃子過來,不要讓他們衝到街口,韃子多就叫喚。」

  幾人點點頭,這個方向喊殺聲已經降低,鐵甲兵控制了街道,最多只有零散韃子過來。

  旁邊那短褂炮兵接話道,「跟我說也成,給韃子一炮就不多了。」

  旗總趕緊道,「這位是騎炮兵司的曾把總,武學來的教習。」

  幾人打量一下那曾把總,看起來就像個伍長,旗總說罷返回戲台下,跟親兵那邊的旗總協調遊騎兵的位置親兵司的軍官在喝令,往南那一個旗隊鐵甲兵調頭返回,在小廣場南邊列隊準備,戲台附近便有兩個旗隊鐵甲兵,加上支援的炮兵和遊騎兵,讓這裡非常擁擠,

  一些能射箭的遊騎兵被安排到了戲台上,以騰開小廣場的位置。

  接著又一門火炮從南邊街巷中轉出,四名炮兵推動著跑車,往戲台下趕來。

  東面響起陣陣蹄聲,那穿短褂的炮手揮揮手,聲調一點也不緊張,「預備實心彈。」

  一名炮手立刻打開身後的木盒子,從裡面取出一個棉布袋和一枚鐵彈,那鐵彈只比小孩拳頭大些,看起來一點也不威風,接著又取出一枚。

  東面那一小隊鐵甲兵快速後撤,趕來的那門銅炮到了小廣場,在先一門炮側前位置停下。戲台上的火銃兵各自檢查手中的武器,排出了兩排的陣列。

  那短褂炮兵隨意的舉起手中的遠鏡,一股騎兵的身影從北方出現東頭街口,當先的全是亮甲韃子,他們紛紛在路口下馬。楊光第幾人站在火炮旁邊的街口,滿達兒把頭從牆邊探出去往東看,街口密密的白甲韃子,滿達兒連吞口水,秦九澤反覆捏握手中的弓箭,右手捏著一支撿來的

  破甲錐,兩人同時轉頭往徐愣子和鐵甲兵看,在評估靠他們能不能擋住這些亮甲韃子。

  拿拖布的炮兵再往炮膛裡面轉了幾下,短褂炮兵朝著揮揮手,拖布炮兵到側面換了一個長杆的撞藥杖,等候在炮身側面。短褂炮兵放下遠鏡,「開始裝填,實心彈一枚,預備實心彈一枚,霰彈三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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