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 人選

  王家套河以東的曠野上,陸續點起了一些火堆,守備營第三司和親兵隊各自沿著兩條官道部署,此時坐在地上吃著熱飯。

  浦子口城牆上燈火通明,許多守城兵和百姓大聲交談,給後來的人講述下午所見的大場面,在城牆上觀看大戰,又安全視角又好,簡直就是貴賓席,也難怪他們興奮。

  萬峰門外跨城壕的太平橋上,侯先生正在與一個浦子口的把總交談,這把總是城牆上用吊籃放下來的,兩人正談得火熱。

  與其他地方毫不理會不同,浦子口的態度還熱情一些,大約跟守備營當眾擊敗流寇有關,無論百姓還是官方,對這支上游來的救兵印象大好,而且買東西還給錢,作為一個商業發達的市鎮,只要給銀子,他們就能提供良好的後勤支援。

  守備營主要立足於安慶本地防務,龐雨更重視沿官道行動的機動力,最遠的望江也在數日路程之內,沿途還有眾多市鎮。龐雨最緊缺的是戰鬥力量,部隊越精簡行動越快速,所以對於專業的後勤支援並不重視,連戚家軍裡面配置的火兵也沒要。

  即便開始準備救援江浦,龐雨也只是在船上和沿江準備糧食,而沒有準備專門的後勤部隊,這次在浦子口下船之後,部隊都下船作戰,船工忙著下貨,沒有任何人準備晚飯的事情。

  現在士兵吃的熱飯菜就是跟浦子口買的,包括碗什麼的全套,龐雨希望浦子口再提供一些物資,包括肉類、蔬菜、草束、柴火、桐油等等,這樣晚上可以讓士兵過得舒適一些,戰力能恢復得更好,另外就是需要一些跌打大夫,多少能幫忙處理傷病士兵。

  作為關津要道,必定是商貨薈萃,浦子口完全不缺物資,目前進入了討價還價的階段。龐雨知道那些官兵只是當中間商,他們的貨很多也是從城裡商家那裡買的,甚至可能是低價和買來的,拉上城牆就賣給守備營,大概比市價還高。

  他的船上帶了一萬兩現銀,只要花錢能解決後勤,龐雨倒不在意,但也不能讓這些地頭蛇覺得守備營是土豪,所以必要的砍價是必須的。

  城外的曠野上已經一片黑暗,銀錠橋和猛虎橋那裡點起了篝火,在黑夜十分顯眼。

  銀錠橋的火炮突擊打死了一堆人,打斷認旗兩支,步兵反擊開始不久之後天就黑了,第一司出動兩個局追了半里路就收兵回營,俘虜了數百個人,流寇自相踩踏而死的人擺滿官道,姚動山只將認旗下的屍體拖了回來,正在找俘虜辨認有沒有賊首。

  猛虎橋方向傷亡慘重,街市中死屍堆積如山,雙方混雜在一起,總的傷亡還未清點明白,但騎兵和塘馬點數時只剩下四十人,其中還有重傷七人,其餘幾乎人人有輕傷。

  王增祿在天黑之前派兩個局步兵掃蕩了曠野,大部分潰散馬兵驚慌失措,慌不擇路在河中淹死。大約有兩三的老賊並不過河,而是騎馬在曠野上躲避,利用速度優勢跟步兵兜圈子,反而大部分存活下來,天黑時王增祿收回了步兵,忙著部署防務。

  所以目前曠野上還有逃散的馬兵,他們雖然不再是作戰力量,但對士兵心理依然是威脅,龐雨自己都覺得缺少安全感,不過天黑之後他並無好辦法對付這些人。從雲際寺的經歷,龐雨有一個認識,就是作戰時不能在夜間舉火把,方把總一夥拿著火把,被黑暗中的汪國華當靶子射,而潘可大打著火把趕路,被龐雨等人在遠距離就發現,從而有時間改變計劃。

  但不打火把去剿寇的話,守備營又失去了組織度的優勢,弄不好黑暗中自己人打起來。

  守備營於夜戰並不熟悉,因為夜戰依靠號鼓指揮,對作戰技能和配合度要求很高,龐雨這支部隊執行還有難度,但龐雨還是決定讓他們出擊,只是要減少規模。

  「吃完飯之後,第三司出三個旗隊,親兵隊出兩個旗隊,每個旗隊附加五名弓手,沿銀錠橋大道每隔一里部署一支,就位後以鼓聲為號,由南向北推進,推進時留意猛虎橋的火堆方向,要齊頭並進,線路只能向正北,以免自相攻擊。」

  龐雨說完抬頭看看莊朝正和郭奉友,第三司和親兵隊步兵在下午都沒參戰,晚上的進攻自然該以他們作為主力。這幾支掃蕩隊不可能在夜裡消滅所有殘存馬兵,但能防止那些人重新組織起來。

  兩人都立刻應命,龐雨打量一下郭奉友,臉上還包著棉布,裡面滲出血跡。

  「奉友午後在猛虎橋激戰,本不該讓你再操勞,但你帶的是親兵隊,步兵騎兵皆奮勇作戰,親兵是中軍的直屬兵馬,更要以身作則,所以你還不能歇息。」

  郭奉友立正大聲道,「親兵隊就是大人的標兵,只要大人吩咐,屬下即刻執行。」

  龐雨微笑著點點頭,心中有種莫名的成就感,去年春節的時候郭奉友只是個守城門的快班幫閒,士兵當時大部分是百姓,聽聞流寇到來就嚇得面無人色,他集成了合適的資源,與這些人配置在一起,就變成了眼前擊敗上萬流寇的守備營。

  「去準備吧,你兩人要親自向每個旗隊部署任務。」

  「屬下明白,請大人放心。」莊朝正對龐雨行禮後向自己隊伍走去。

  龐雨看了莊朝正背影一眼,這個把總沒有姚動山和王增祿那麼出色,第三司的訓練成績也略微遜色,但龐雨對他感覺反而要近一些,他自己也說不清是什麼原因。

  「大人你的飯菜。」

  龐丁的聲音在背後響起,龐雨回頭過來,龐丁捧著一個大碗候在那裡。擊潰猛虎橋的流寇馬兵之後,龐雨就讓龐丁上岸了,至少今日之內流寇不可能再威脅到碼頭。

  接過那個大碗,還熱騰騰的,上面堆了五六塊肉,下面還有些青菜。

  肚子早已咕咕叫,龐雨夾起一塊肉放入口中大嚼起來,肉的鹽味調得很好,鮮美的肉汁刺激著味蕾,龐雨舒服的嘆了口氣。

  「少爺你慢點吃,要不要去那邊屋裡吃,已經收拾好了,桌椅都有。」

  龐雨擺擺手,就站在街中狼吞虎咽,跟周圍的士兵一個模樣。

  這麼吃了半碗後,飢餓的感覺消退了,龐雨才減緩速度,嘴裡還嚼著東西就對龐丁含糊不清的道,「一會你帶幾個親兵去銀錠橋。」

  「我去那裡幹啥?」

  「銀錠橋自然是數銀子。」龐雨低聲道,「街市里發現了流寇存儲的錢糧,開始是陸戰兵守著,現在是鎮撫隊在看守,你去點個數,集中到一個地方保存,親兵和鎮撫兵一起看守。」

  此時周圍的親兵吃完了飯,開始整隊準備部署夜間的掃蕩任務。

  龐丁看了那些親兵一眼後抓抓腦袋,他知道龐雨最在乎銀子,「鎮撫隊守著不也成麼,出征時身上都不能帶銀子,搜出來要砍頭,誰敢私藏。」

  「不能帶銀子怎地了,要是少爺我,看到銀子多就找地方藏起來,過些日子再來取。」龐雨邊吃邊道,「這黑燈瞎火的,找個河邊挖坑一埋,誰還找得到,甚至如果找到船,馬上就拉著銀子跑去南京,我去哪裡抓他。銀子多到一定程度,必定會有人鋌而走險,你去管起來我才放心。」

  龐丁哦了一聲道,「這銀子的事最要緊,那少爺為啥不親自去銀錠橋督促辦了。」

  「老子哪有空,猛虎橋的損失比銀錠橋大得多,騎兵死傷滿營,,第二司還沒吃上熱飯菜,本官無論如何要先去那裡,碼頭那裡需要檢查物資。還有些事情要在天亮之前辦,過了今天就不靈了。」龐雨呼呼幾口將飯扒進口中,大嚼一番吞下之後又補充道,「銀錠橋還有一些牛車和驢車,你也要找人用起來,這對咱們很重要,目前咱們一千五百人分成了四個部分,分別在碼頭、萬峰門、銀錠橋和猛虎橋,我需要那些車架運送傷員和物資,及時讓部隊恢復戰鬥力。」

  「小人知道了,那駕車的人手……」

  還不等龐丁說完,龐雨突然大聲道,「為何我的碗裡有六塊肉?」

  周圍在整隊的親兵紛紛偷著用眼角看過來,

  龐丁一愣,「這,我多夾了幾塊……」

  「本官方才看到,每個士兵都是三塊肉,本官早已說過,出門打仗官兵一體同甘共苦,無論官居何職,皆不得例外,包括本官在內,你為何明知故犯。」

  「我……」龐丁眼珠轉轉看了周圍一眼,發現兵將都在關注,趕緊大聲道,「屬下糊塗了,自請大人處罰。」

  「罰俸三月,再有下次,本官絕不輕饒。」

  龐丁低著頭翻個白眼,他的銀子都是沒數的,龐雨隨時都在給他,遠比俸祿要多,那什麼軍餉就沒去銀莊取過。

  「大人教誨小人牢記在心。」

  「立刻去執行軍令。」龐雨一把將碗塞到他手裡,在周圍親兵崇敬目光的圍觀下,大步向太平橋西頭的一個大院走去。

  龐丁低頭一看,周圍火光照耀之下,只見那碗裡面已經空了,口中喃喃罵道,「吃之前怎地不說。」

  ……

  肚子脹鼓鼓的龐雨剛剛走進大院,大門很快關上,裡面有七八個親兵,還有三個便裝的人,其中就有江帆。

  龐雨對他問道,「人挑選好沒有?」

  「八賊和掃地王營中各一人,皆是管隊,八賊營中那人匪號二蝗蟲,原是陝西縉紳的家奴,識得有百來個字,穿戴講究又怕死,本待多選幾個,實在有些倉促……」

  「先把八賊的人帶來。」

  親兵立刻進入房間,從裡面拖出來五六個捆住手腳的流寇,基本只有輕傷,最後又從一間屋子拖出來一個單獨看押的人。

  周圍都是持刀的官兵,前面一個將官模樣的人,看起來像是要行刑,幾個流寇中有人哀嚎起來。

  江帆指著那單獨拖出來的人,「這是八賊營中一個寶纛旗,匪號九條龍,是二蝗蟲的長家,在猛虎橋被射中了腿。」

  龐雨點點頭,「誰是二蝗蟲?」

  下面一個正在嚎哭的流寇趕緊膝行一步,「小人就是,小人是被那八賊強迫的,從來沒殺過人啊,願跟隨大人剿滅那些流賊。」

  龐雨向一個親兵道,「把他手鬆了。」

  那親兵立刻去解了繩子,二蝗蟲惶恐的四處打量,其他的流寇都還捆著,他沒想到這麼輕易就說動了這將官。

  龐雨一把抽出腰刀,噹啷一聲扔在他面前,嚇得那二蝗蟲往後倒去。

  「你不是要剿滅流寇麼?殺了你的長家九條龍,你就能活命。」

  「這,這……」二蝗蟲趴在地上,驚慌的看著龐雨。

  其他幾個流寇喘著氣,這小院之中氣氛十分凝重,他們的性命都在這將官口中,不知道讓二蝗蟲殺九條龍是何意,更不知會不會讓二蝗蟲再殺他們。

  「我數到五你還沒動手,本官就換人,一。」

  二蝗蟲扭頭過去,那九條龍倒在地上,正兇狠的看著自己。二蝗蟲眼中慢慢露出凶光,隨即又看向其他幾名流寇。

  「二……」

  二蝗蟲支起身子跪好,「大人能否讓小人把這幾個賊子一併殺了?」

  龐雨冷冷看著他,「他們都是你殺營中長家的證人,豈能讓你殺了,本官讓你殺誰,你就只能殺誰,三。」

  二蝗蟲額頭汗如雨下,他無暇多想,緩緩握住了地上的刀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