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八章 寒江

  流寇選的地方,就在港口不遠,這裡淺水很短,人群下水之後,周圍沒有了流寇的圍堵,開始沿著淺水區分散,一些體力差的老弱則凍得無法移動。🎄💀 ❻➈𝓼Ĥυ𝔵.ᑕ𝕠𝓂 🐤🐯

  岸上剩餘的人哭叫著,不肯再邁入水中,後面的流寇舉起刀槍開始砍殺,驅趕著人群繼續下水,百姓發出慘厲的叫喊,往水中蜂擁而來。

  新的人群下來,將前面的人越來越推向深水區,人群互相推擠著,拼命要留在淺水的位置,體力差的就被推往深水區,千百人的身影在江水中掙扎,江面像煮沸一般,無數手臂在水面上揮動,腳下攪拌起的泥沙渾濁了江水,尖利的叫聲衝破雲霄。

  「你姥姥的江帆,你姥姥的龐守備。」譚癩子邊哭邊罵,被人群推動著越走越深,他臉色蒼白嘴唇發烏,滿頭滿臉的水珠,牙齒格格的打著顫,左手拖著孫媳婦,推開面前那些歇斯底里哭喊的人,拼命的往側面淺水區走,但那裡已經擠滿了人。

  譚癩子一腳淺一腳在深冰寒刺骨的江水中艱難的走動,腳下的泥沙讓移動更加艱難,周圍到處都是人影,譚癩子只能越走越深,水到了背脊位置,背部豐富的神經刺激著他,只感覺冰寒刺骨。

  後面孫媳婦的手抓得很緊,女人並沒有叫喊,手心竟然還能感覺到那一絲溫暖。驚慌中抬頭看去,前面就有一大片蘆葦。

  「一會咱們要游過去。」譚癩子抹掉淚水,回頭看看孫媳婦,「嗆了水別慌,也不要抱著我手腳,不然咱倆都完了。」

  孫媳婦腦袋不停顫抖,譚癩子不知她是點頭還是冷的,來不及多說,繼續帶著女人往下走。

  「恩公等等我!」

  周圍悽厲的哭喊中,後面傳來那個男人的聲音,譚癩子連頭都沒回,繼續帶著女人往前走,人群沿著江邊越擴越寬,岸上的流寇也沿江擴展防線,防止有人上岸。

  冰寒的江水帶走了熱量,水中的人開始逐漸失去體力,開始有人衝上岸,流寇大聲叫喊著追逐砍殺,接著開始有人朝江邊放箭,更有人提著長矛來到岸邊,射殺那些站在淺水區的人。

  淺水區的人群炸窩一般往江中躲避,譚癩子被推向江中,感覺身體已經快要飄起來,許多人已經落入深水區,擋住了譚癩子的路線。

  一個大哭的男子在前面掙扎著,譚癩子再無路可走,拼盡力氣朝著天空大喊道,「江帆我滾你的姥姥。🍧💋 ➅➈s卄Ⓤ𝔁.ᶜⓞM 🐠🐯」

  譚癩子在水中一蹬,帶著孫媳婦往深水區游去,單手往水中劃著名,後面的孫媳婦很快就嗆了一口水,左手驟然被拉緊,譚癩子用力拖著,繞過面前最密集的人群。

  「恩公等等我!」

  那聲音還在後面追趕著,譚癩子哪有功夫理會他,好在手腳還能動,在水中遊動片刻,比剛下水時還稍有緩解,但只短短時間,他已經感覺有些吃力。

  孫媳婦又嗆了一口水,拼命把頭冒出水面,咳嗽了幾聲馬上又沉下去,譚癩子感覺女人在開始拉他的衣服,譚癩子頓覺不妙,果然女子跟著就抓到了他的腰帶,譚癩子被女人往下一壓,連忙閉住氣,他拼命蹬水,才又把頭冒出換了一口氣。

  後面的女人已經完全處於溺水的恐懼中,抓住譚癩子的衣服不停的往下壓,好讓自己的腦袋能浮出水面,譚癩子的體力在迅速的消耗,他幾次想要放開女人的手,但想到媳婦來之不易,仍在拼命堅持。

  再次從水下冒出來,水流從額頭流下,譚癩子眼前一片迷糊,他用力睜著眼,前面水花騰騰,到處都是掙扎的人,

  偷空看了一眼岸上,許多流寇正在江岸上守著,有人拿著長毛,有人在射箭,還有人在投擲石頭。前方有一處稍稍空缺的地方。

  譚癩子一發狠,朝著那裡游過去,他體力快耗盡時,終於踩到淺水區的河床,他讓孫媳婦也落了腳,譚癩子連連喘氣,孫媳婦滿臉驚恐的咳嗽著,臉上分不清是淚還是江水。

  「頭低些,頭低些!」

  他壓著孫媳婦的腦袋,這一段剛剛被驅趕過,江邊的人都往中間去了,江水十分渾濁,兩人只露出頭來,在江面上混亂的場景中,一時沒有流寇留意到。

  譚癩子大口喘氣,觀察著周圍,絕望的慘厲嘶喊仍四處迴蕩,但江水中掙扎水花在減少了,那些完全不識水性的人在逐漸死去。

  冰寒的江水消耗著體力,譚癩子知道留著也不是辦法,但他需要喘息片刻,然後往蘆葦從那裡游去,中間可能再沒有喘息的機會。

  「恩公等等我!」

  一個突兀的聲音出現在身後,譚癩子回頭看去,只見那男子正在水中游來,看起來水性不錯,他邊游著還衝這邊揮手。

  「這狗才……」譚癩子轉頭看江岸上,果然有幾個流寇被那聲音吸引,注意到了譚癩子兩人,一個流寇張弓就往這邊射來。

  「快躲!」譚癩子猛拉孫媳婦,把腦袋沉在水裡,孫媳婦在水中雙手亂揮,譚癩子根本抓不住她的手,孫媳婦掙扎著把頭抬出水面。

  譚癩子也跟著冒出,只見孫媳婦連連咳嗽,已處於極度驚恐的狀態,根本沒辦法再帶著她游水。

  岸上流寇往這邊跑來,譚癩子站在渾水中顫抖著,他一個人可以很快到達那片蘆葦盪,而且他也必須趕快游去那裡。因為他藏船的地方雖然蘆葦茂密,但離岸很近,若是流寇到達了那裡,他就根本拿不到船,而且江中一些會水的人也在往蘆葦從游去,若是被其他人發現,自己也是一場空。

  拖著這個女人的話,他很可能根本到不了那裡,兩人在水中急促的呼吸,邊哭邊對視著,女人似乎從譚癩子的眼中明白了什麼,哭得越發厲害。

  猶豫間那男子已經趕到身邊,他大聲喊道,「恩公帶我一起!」

  「你帶著我媳婦,老子就讓你上船!」

  那男子慌亂的點點頭,譚癩子跟他指了蘆葦盪的位置,說罷還待跟孫媳婦交代幾句,一支箭嗖的從眼前飛過,沒入了後面的水面。

  譚癩子驚叫一聲,直接往江中遊走了,耳中聽到女人在後面絕望的尖叫了一聲。

  「跟……」

  譚癩子叫了半句,呼吸有些急促,他顧不得再喊,悶頭往江中遊了一截,手腳不時能碰到水下漂浮的屍體。

  再往前一些,入了江中的水流,速度變快了,也更省力了,前方的蘆葦從不遠了。

  身邊不少會水的人,有部分也在往蘆葦叢那裡游,還有人往江中游去,看樣子是要想游過江,偷空看向岸上時,能看到流寇在往下游追趕,少量流寇已經到達蘆葦從的位置。

  那些尖利的嘶喊聲漸漸落在身後,譚癩子飛快的打水,讓身體不至於僵硬,很快接近了那片蘆葦從,一些游得快的人已經到了水岸交界處。

  譚癩子踩到了泥土,在蘆葦從中艱難的跋涉,江風吹拂著,蘆葦叢搖擺著,譚癩子的身體則不停的顫抖,周圍都是搖動的枯黃蘆葦,岸邊還有些矮樹,暫時遮擋了岸上流寇的視線。

  他藏船的時候是從岸上走過來的,此時從江中過來,一時有些分辨不清,只是大約記得位置,是從上游過來的蘆葦叢邊緣,就在這附近。

  岸上有馬蹄聲,流寇的聲音就在附近,譚癩子在蘆葦從中焦急的邊走邊看,身後突然傳來擦掛蘆葦的聲音。

  譚癩子猛地伏下身子,緩緩趴在水中,一個人影在前面蘆杆間停留了一下,接著往東邊去了。

  譚癩子在惶恐中等了片刻,待他起身時,卻見蘆葦間有火焰跳動,傳出畢畢剝剝的燃燒聲,白煙很快在各處瀰漫。

  「天殺的江帆,天殺的龐棍子,待老子回了安慶……」

  譚癩子心急如焚的張望,突然停下了喃喃的咒罵,那艘小腳船就靜靜的停在前面不遠。

  他觀察了以下附近之後,飛快的到了腳船邊,扯開上面遮擋的蘆葦,拖著就往外走。

  剛走得幾步,腳船就被蘆葦叢擋住,譚癩子心中焦急,不停用手去撥開那些蘆葦。

  只聽岸上一聲大喊,「那裡有一個!」

  譚癩子顧不得再隱藏,拖著腳船改變方向,從往上游的邊緣處直接脫離蘆葦盪,手忙腳亂的撲進腳船中,抓住船槳就開始划水。

  岸上流寇大聲叫罵,不時有箭從身邊一閃而過,沒入江水中濺出層層漣漪。

  譚癩子拉過江生意的時候,有時也要幫船家划水,對划船雖不熟練,卻也知道門道。

  脫離岸邊一點距離後,繞過了蘆葦從,譚癩子在右舷連劃,控制船隻往左轉向,往蘆葦叢靠江邊的位置划去。

  蘆葦叢中火頭四起,濃濃的白煙直衝天際,譚癩子焦急的張望,遲遲沒有看到孫媳婦的蹤跡,反倒有不少江中游水的人看到了船,拼命的往這邊游過來。

  終於看到有手臂在揮動,那男子帶著孫媳婦躲在一片蘆葦後,大火正在接近,他興奮的朝著譚癩子喊叫著。

  瘦弱的譚癩子全身顫抖著,每一次划槳都快要暈厥,幾乎是拼盡了最後的力氣,將腳船停了過去。

  男子焦急的上了船,再轉身去接女人,譚癩子也伸手去拉,孫媳婦卻已經拉住男子的手上了船。

  小腳船搖擺著,男子取了另一支槳,譚癩子鬆了一口氣。

  突然船身猛烈的往右一偏,差點翻倒在水中,三人同時驚叫著手足亂舞。

  譚癩子驚恐的看過去,只見一個中年男子不知何時到了船邊,在船舷邊露出一個頭,此時正拼命的抓著右舷要上船來。

  「滾開!」譚癩子高舉起木槳,「不放手我打了!」

  那男子哪裡要聽,又往上用力,船身再次猛烈搖晃,眼看就要翻在水裡,而周圍還有不少人正在往這裡游。

  「打死你!」譚癩子控制住姿勢,舉起木槳朝著那人腦袋猛地打下去。

  船上的男子也尖叫著揮動木槳,那男子頭上連連被打中,他頭上鮮血迸流,卻慘叫著就是不肯放手。

  譚癩子揮動數下,連木槳也揮不動了,此時大火已經燒到了邊緣,熱浪一陣陣的襲來,暫時驅散了冰寒,但這個人拖著不放,他們不可能划船離開。

  心頭焦急之下,譚癩子又無力再舉起木槳,猛地撲在那人的左手上,用力一口咬上去。

  同船男子狀如瘋狂,使勁用槳打那男子的腦袋,水中的中年男人慘叫著,終於忍受不住兩重打擊,鬆手落入了水中。

  「快,快劃!」譚癩子趴在船舷上精疲力盡的說著,眼睛幾乎就要閉上。

  這時只聽女人突然開口道,「相公你可還好?」

  譚癩子眼睛一下又睜開了,也許是大火讓身體恢復了一些熱量,譚癩子不知又從何處來了力量,抓起船槳划起水來。

  腳船慢慢動了起來,譚癩子奮力划水,周圍游來的人凡有接近的,兩人就用船槳亂打驅散,一路拼殺著,小船終於脫離了岸邊,進入了江流中。

  江風吹拂之下,譚癩子又顫抖起來,感覺一切都逐漸模糊。

  他打起精神看著對面男子,「過得江否?」

  「不,這船過不得,前面有個江心洲,我見過有漁民的歇息處,去那裡能有活路。」

  譚癩子聽完心頭一松,腦袋趴在左舷上,一具屍體剛好從船邊經過,是一個老年的男人,他臉朝上沒在水下,眼睛圓睜著。

  譚癩子趕緊移開目光,岸上煙火沖天,許多流寇馬兵在岸邊往來馳騁,江水中仍有許多人在艱難的浮游,遠處的和州城池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