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慎時聽過很多風華正茂的好男兒熱血沸騰地說「男兒何不帶吳鉤」;他聽過傲骨錚錚的讀書人清高地說「寧以義死,不苟幸生,視死如歸」。
但他從未見過任何一個女子也懂「卑而不失義」,並且身體力行。
這樣的殷紅豆,很叫他刮目相看,也不由心生幾分敬重。
傅慎時默默地將殷紅豆的話想了許多遍,單單從客觀事實上來說,她說的是沒有錯的。
可在他的心裡,他真的是沒有想過要傷害她。
傅慎時很想跟殷紅豆解釋幾句,至少讓她知道他的真心,可惜她已經睡著了,他縱有千言萬語也捨不得叫醒她。
天光大亮的時候,殷紅豆醒了,傅慎時也醒了——其實他都沒怎麼睡,只是聽到枕邊有動靜,牽動心神,便也甦醒。
殷紅豆除了眼睛微腫,雙頰白裡透紅,精神煥發,她從床上下去,自去拿了衣裳換上,又去洗漱如廁。
近來天氣越發暖和,千里鶯啼,莊子上種的花也開了,杏花如雲梨花如雨,他們兩個住的二進小院,院牆上的迎春花一溜溜地在風中輕拂,綠色的對生葉片,明黃的嬌嫩小花,端莊秀麗,嬌小清新。
殷紅豆看到成片的迎春花就很欣喜,她四下一掃,發現院子裡空蕩蕩的,都沒有好好布置過,少了一分生機。
她做完早膳送進書房去,便問傅慎時:「我能不能出去折幾枝花回來插瓶?讓時硯跟著我去。」
傅慎時拿著勺子,第一口粥還沒送入口,他將勺柄捏的很緊,淡聲道:「去吧。」
殷紅豆回房拿了剪刀,時硯也跟了出去。
前院倒座房的兩個丫鬟也都已經起來,房門打開,她倆看到殷紅豆和時硯出去,連忙跟了上去。
四個人一起,往莊子種了花草的地方去。
春天的風景真的很美,遠山近田,佃農在田埂上耕作,垂髫小童手裡舉著狗尾巴草,歡樂地跑來跑去。
殷紅豆問兩個丫鬟:「摘花插瓶,可有什麼講究?」
左邊的丫鬟望了一眼,道:「莊子上好像只種了杏花、梨花,如果是要放在爺的書房,要與案頭文房清玩相諧,以小為宜,旁的沒有什麼要緊了。」
右邊的丫鬟指著農田旁邊的水塘道:「還有薔薇呢!」
莊子上水邊長的是野薔薇,粉白黃蕊的小花,也很好看。
殷紅豆跟兩個丫鬟一起走了過去,時硯跟在她們身後。
水邊的野薔薇一叢叢的,花朵開的很飽滿,要是掛在房上,鮮艷美麗,殷紅豆道:「也剪幾枝回去,放在我房間,我喜歡。」
兩個丫鬟連忙去摘,時硯在旁邊看護著。
丫鬟摘了花,遞給殷紅豆,她見花朵嬌媚,忍不住湊近猛吸一下,氣味芬芳,香色並存,她才聞完,鼻子就發癢,打了個噴嚏。
她揉了揉鼻子,越來越癢,連打了幾個噴嚏,拿帕子擦了擦鼻子,臉頰和鼻尖都紅了。
兩個丫鬟圍過去瞧,問她要不要緊。
殷紅豆將花遞給她們倆,用帕子捂著口鼻,道:「不行不行,我怕是對野薔薇過敏,你們拿去吧,不能放我房裡。」
兩個丫鬟不知道過敏是什麼意思,但是看得出來殷紅豆的症狀,一人拿著幾小枝,索性也不剪花了,說回去罷了。
殷紅豆鼻子很癢,打噴嚏打的眼淚都出來了,卻還感覺打的不夠,也只好捂著鼻子回去。
回了院子,殷紅豆還在斷斷續續的打噴嚏,鼻子難受的要死,好半天才緩過勁兒來,她走去書房,眼眶紅紅的,還帶著潤澤的水光。
傅慎時抬頭看過去,只見殷紅豆白皙的肌膚上,微圓稍翹的鼻尖紅紅的,面頰也有一抹緋紅,一雙眼睛濕漉漉的,她消瘦而顯出來的尖下巴,越發襯得她楚楚可憐。
他心口都緊住了,擰眉緊張問道:「你怎麼了?」
殷紅豆鼻子還在發癢,她以帕子稍捂,道:「我對野薔薇過敏,鼻子很不舒服。」
傅慎時問她:「什麼叫過敏?就是對薔薇花很敏感?」
院子裡的迎春花,還有莊子上的杏花一類她聞著倒是沒有不舒服,應該只是對野薔薇過敏。
殷紅豆點著頭,道:「對,聞了野薔薇的花香不住的打噴嚏,就是過敏之症。」
傅慎時大概明白,以前春天的時候,他也見過有人身上起疹子或是打噴嚏的,他道:「我叫時硯給你去請大夫。」
殷紅豆搖頭道:「不必了,這沒得治,過段時間就好了。」
看這症狀,如果只是打噴嚏,不會有性命危險,只要遠離過敏源,應該不會有大事。
傅慎時也不勉強,他只問道:「侯府也有野薔薇,你從前難道不知道自己對這花過敏,怎麼今日見了還要湊上去?」
殷紅豆當然不知道啊!
她含糊道:「我忘了,我鼻子實在受不了了,你讓兩個丫鬟伺候你吧,我想回房去休息。」
傅慎時便道:「讓兩個丫鬟去伺候你吧,我這裡有時硯就夠了。」
殷紅豆沒答應也沒拒絕,自己扭頭回了自己的小房,才回去沒多久,她就發現,打噴嚏好了些,還有流涕之症,但是身上竟然開始發癢了,她擼起袖子一看,皮膚微微發行,她忍不住撓了一下,白白嫩嫩的皮膚立刻顯出幾條紅印子。
她知道,不僅僅是鼻子過敏,是全身過敏!
果然不大一會兒,她感覺渾身都在發癢,開始她還能忍一忍,最後還是忍不住了,撓了一下後背。
不撓還好,一旦開始撓癢,根本停不下來!
更要命的事,殷紅豆漸漸覺得喉嚨乾渴,她桌上只有一杯冷茶,她也懶得起身去換,懶得叫人過來,便喝了下去。
一杯冷茶下肚,她的喉嚨越發難受,人一站起來,就覺得頭重腳輕,她很快就確定,她不僅是是過敏,而且開始發熱。
殷紅豆面頰滾燙,微微紅腫,她忍著頭疼走到書房,秀眉蹙著,一雙桃花眼半闔,長長的睫毛輕輕地眨動著,她半邊身子倚靠著門框,朝傅慎時低聲道:「傅六,我發燒了,你讓時硯去給我請大夫吧!」
傅慎時一下子就著急,他雙臂撐在輪椅上,看著搖搖欲墜的殷紅豆,恨不得馬上走過去,可他不能行走,輪椅在不大的空間裡,他一個人不大好調轉方向出去,越是著急越是容易出錯,他一滑輪子,正好就牆壁和書桌之間卡住了。
時硯出去小解,回來的時候看了殷紅豆一眼,便趕緊去推傅慎時。
傅慎時嗓音拔高,有些嚴厲地道:「先去請大夫!」
時硯麻溜地跑出二門找管事,讓管事去仁莊上請大夫。
傅慎時轉了半天,終於從書桌和牆壁之間出來了,他滑到門口,探手摸了一下殷紅豆的腦門,沉聲道:「有些燙,現在怎麼樣?」
殷紅豆四肢發軟,腳步虛扶,好像站不大穩,她搖搖頭道:「不是很舒服。」
傅慎時到她身旁扶著她的手臂,道:「是因為野薔薇?」
殷紅豆道:「應該不是,可能正好就是過敏碰上了發熱。」
傅慎時也不會治病,他只好道:「你先進去躺下來。」
殷紅豆點點頭,眼睛都不大睜得開,被傅慎時拽著大手臂,就往他房裡去了。
進了房,殷紅豆坐在床上,咚得一聲悶響,雙臂張開,直直地躺了下去,跟昏倒了一樣,傅慎時嚇個半死,臉色都白了,後來又看到她兩腳蹬掉鞋子,自己躺好,才緩了一口氣兒。
殷紅豆閉上眼,眉心攏著。
傅慎時雙腿抵在床沿上,他長臂一展,扯過被子,蓋在她肚子上,問:「把衣裳脫掉再睡罷。」
殷紅豆頭疼的厲害,不想動,下意識就搖了下腦袋,眉頭還是蹙的很緊。
傅慎時抿緊了唇,猶豫了一下子,便替她解開衣裳的扣子,溫聲道:「脫了睡舒服些,不然你再起來的時候受了冷,又要病上加病。」
殷紅豆身上很癢,她一邊頭疼欲裂,一邊抓撓著,她的袖子挽了一小截,手臂上的紅痕觸目驚心。
傅慎時捉住她的雙手,道:「不能撓,會留疤。」
姑娘家,總是不喜歡留疤的。
殷紅豆實在是太難受了,她的意識已經淡了,因為不能撓癢,而心生狂躁,她用力地掙扎著,難受地喊了一聲:「放開我!」
傅慎時牢牢地禁錮住她的雙手,道:「一回兒大夫來了就好了。」
殷紅豆聽不進去,她扭動著身子,只想撓癢,她的手使不上勁,就用腿蹬,她帶著點哭腔道:「你放開我。」
傅慎時胸口挨了她一腳,只好將她的腿按下去,將她扶起來,想把她抱在懷裡禁錮住,他一邊扶著她,一邊安撫道:「紅豆,是我,一會兒就好,大夫來了就沒事了。」
殷紅豆卻好像聽到了很不喜歡的聲音,眉頭動了一下,哭著道:「你滾開。」
她太癢了,癢的沒法控制,好不容易掙脫了一隻手,立即就往脖子上撓過去,恨不得刮掉皮才覺得舒服。
傅慎時卻愣了一下,她不要他,她在迷糊的時候已經下意識地開始排斥他了。
就像她說的那樣,她會給他包紮傷口,卻再不會替他擋茶杯。
傅慎時突然覺得他也病得很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