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方家人願意結親,雖已是十拿九穩的事兒,消息真正傳去重霄院的時候,廖媽媽還是格外地高興,並且欣喜地同傅慎時陳述著這件事兒。

  傅慎時面上波瀾不驚,不悲不喜。

  廖媽媽忍不住地誇讚方素月,道:「老奴去打聽過了,小娘子是家中長姐,底下有好幾個弟弟妹妹,她常常幫著方夫人照顧孩子,性格溫和體貼,等嫁進咱們府里,必定與六爺琴瑟和鳴。」

  殷紅豆也在旁附和道:「是了是了,方姑娘端莊大方,與六爺簡直檀郎謝女,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傅慎時陰晴不定,殷紅豆想起他的鞭子便心有餘悸,眼下滿心裡只想著出府的事兒。

  傅慎時瞧出殷紅豆敷衍的態度,冷聲道:「你可知何為檀郎謝女?說話可過了腦子?」

  殷紅豆連忙笑說:「奴婢知道,是指才貌雙全的一對兒嘛,奴婢沒說錯呀,您和方小娘子,可不就是才貌雙全!」

  傅慎時扔下手裡的書,輕哼了一聲,道:「親都沒提,何談成雙?」

  殷紅豆垂頭道:「是奴婢出言不謹慎。」

  「想什麼去了?」傅慎時兩手交握,瞥了殷紅豆一眼,淡聲問道。

  「想種竹子的事兒呢!」她垂首溫聲道。

  廖媽媽忘了這件事,正好又聽見二人提起,便拉著殷紅豆的手,道:「我手裡的事也該慢慢交接給你,順道一起去辦了罷。」

  二人別了傅慎時,廖媽媽便親自帶著殷紅豆去秦氏處領了對牌,到長興侯府銀庫房支取銀子,又同後院的管事媽媽們商討此事,最後才吩咐了前院的管事找了花匠種植新竹。

  各處跑下來,花了一大天的功夫,回重霄院的時候天都黑了。

  侯府的人辦事又快又周到,第二天院子裡就來了好幾個花匠,將花桃悉數去除,不留一片殘花落葉,四周用石頭壘得稍微高一點,用矮矮的石柱子圍了起來,沿著牆邊,直立一排入土不深,但用泥土培植的剛竹。

  剛竹常青,枝稈高挺秀,枝葉青翠,至冬季才會轉黃,當下正是綠色婆娑成蔭之態,殷紅豆命人在竹下留置圓桌石凳,按傅慎時的喜好,擺著一張棋盤,閒暇之時,打發時間。

  重霄院裡這一件事忙完,中秋已至。

  今年中秋沒有宮宴,皇帝便派人到各王公大臣家中賞了東西。

  長興侯府里,皇帝的心腹太監去完了長興侯的住的院子,隨後便到了重霄院,和往年一樣,豐厚的賞賜流水一樣送進來,唱念的太監噼里啪啦念了好長一段時間,嘴皮子都幹得發白,才合上手裡的禮單冊子。

  傅慎時坐在輪椅上謝了浩蕩皇恩。

  大太監虛扶傅慎時一把,笑著用尖細的嗓音問他,近來可好。

  傅慎時淡聲說「好」,又謝了天子惦念。

  大太監面色和善地與傅慎時說了好一會子話,傅慎時也耐心地答了話,重霄院裡才清淨下來。

  跪迎的眾人這才敢站起身,廖媽媽拿銀子打點了宮裡來的人,殷紅豆有條不紊地指揮著眾人將東西先小心地搬進庫房。

  忙活了半個時辰,東西才全部入庫,廖媽媽鎖上庫房的門,拿著冊子去了傅慎時的書房,殷紅豆跟了過去。

  廖媽媽同傅慎時道:「六爺,大體上和往年差不多,不過今年多了一柄玉如意和一套連理枝的鬥彩茶碗。」

  皇帝約莫是因為婚事寬慰傅慎時。

  傅慎時淡聲道:「知道了,登記造冊吧。」

  廖媽媽笑道:「我年紀大了,再做這事恐怕出錯,就交給紅豆這丫頭吧。」

  傅慎時挑眉問:「她認得幾個字?會寫字?」

  造冊總可以坐著造了吧!

  殷紅豆忙道:「奴婢雖然不會寫,但是奴婢認得不少字兒呢,證明奴婢還是可造之材!奴婢閒暇之時,可以跟著廖媽媽認字。」

  傅慎時想起殷紅豆在莊子上解釋的成語,還有她將才說的「檀郎謝女」,手指篤篤地輕敲在桌面上,抬眼瞧著她,這丫鬟確實是有些天賦的,光憑聽幾耳朵就能記住這些,已經很不錯了。

  他冷淡的目光掃過殷紅豆的臉頰,說:「行吧。」

  廖媽媽目光明亮,道:「那好,不過老奴家又有個小子要成親了,倒是抽不出空教紅豆,以後讓紅豆在六爺身邊學幾個字。這回老奴還是幫襯一二,以後就交給她打理好了。」

  殷紅豆猛然抬頭看著廖媽媽,跟傅慎時學字?!咱們不是說好跟著你學嗎!

  傅慎時視線掃過殷紅豆的嬌媚震驚的小臉,面色森冷道:「不想跟我學?」

  殷紅豆腦袋搖得像撥浪鼓,道:「不不不!」又立刻點頭道:「想想想!」

  「你結巴了?」傅慎時冷聲問。

  「不是,奴婢是受寵若驚,深覺榮幸,激動得無以復加,有些無語倫次了。」

  「我看你口齒伶俐的很。」傅慎時冷哼道。

  殷紅豆扯著嘴角乾笑,道:「……因為奴婢高興得眼冒金星兒了。」

  傅慎時低下去看書,廖媽媽同殷紅豆一道去庫房去庫房清點東西,登記入庫。

  其實殷紅豆還是很樂意學字的,會的越多,做的事便越多,她也不必常常待在傅慎時身邊,將來出府也越體面,

  但是跟傅慎時學字,殷紅豆還有些發怵,萬一她反應慢了,傅六會不會捏著她脖子嫌她笨啊。

  甩甩頭,殷紅豆暫且拋下這些心思,仔細做事。

  當天夜裡,殷紅豆就真的夢到傅慎時因為她怎麼也學不會「傅」字,將她的脖子扭成了一股麻繩兒。

  殷紅豆清早醒來,重霄院上上下下已經忙碌起來,為中秋佳節做準備。

  長興侯府大廚房裡都會做月餅,但一般主子們的小廚房裡,也會準備一些月餅,用來孝敬長輩,或是送給交好的同輩。

  傅慎時向來不湊這種熱鬧,從前不過在團圓飯的時候點個卯就離開。

  但今年不同,傅慎時要定親了,快則明年六太太就要過門,成了親,便是大人,再不好鬧小孩子脾氣,也該和親戚們走動走動,待六太太過門認親情的時候,才不會尷尬。

  重霄院的小廚房,殷紅豆督促著丫鬟們一起幫忙做好了月餅,分裝好放進籃子裡,她便跟著廖媽媽去了別的院子露臉。

  從今以後,殷紅豆便是受重霄院認可的大丫鬟,院裡再有什麼要緊事,廖媽媽再不用事必躬親,派她去便是一樣的道理。

  殷紅豆心中明白,打起精神應付,直到半下午,才回了重霄院,歇了沒多久,又要跟著傅慎時去參加中秋夜宴。

  今年中秋風很大,傅家晚宴設在園子的花廳里。

  長興侯府舉家上下都到了。

  這樣的場面,隆重熱鬧,處處歡聲笑語。

  殷紅豆也穿了件簇新的衣裳,站在傅慎時坐的輪椅後面,提著小包袱,抱著披風,老老實實地站著。等到開席正熱鬧的時候,她才敢抬頭掃視花廳眾人,第一眼便看到了長興侯。

  長興侯坐在花廳上座,他將過不惑,身材魁梧,面色嚴肅,讓人望而生畏,席間也不多話,一直到老夫人離席,他才離開。

  殷紅豆第一次見到大家族裡的一家之長,只覺得威嚴,冷漠,再觀察他和秦氏、兒子們之間的互動,愈發覺得難以親近。

  這樣的人,是傅慎時的父親。秦氏那樣的人,是傅慎時的母親。

  殷紅豆瞥了傅慎時一眼,少年郎面色依舊冷峻,並不因為佳節而露出一絲一毫的歡樂。

  也的確沒什麼可高興的。

  畢竟這種父母,大抵也就比雙親亡故好那麼一點點了吧。

  長輩們走了泰半,小輩們也陸陸續續散了。

  傅慎時要走的時候,如意過來叫住了殷紅豆道:「紅豆,夫人有話傳。」

  殷紅豆看向傅慎時,見他點點頭,才把手裡的東西塞給時硯,又將臂彎里的披風搭在傅慎時身上,道:「六爺仔細外面風大。」

  傅慎時冰涼的手觸到柔軟的緞面披風,頓覺暖意叢生,他不自覺地握起手,掌心被瓷片劃傷的痕跡觸感明顯。

  殷紅豆跟著如意去秦氏面前,秦氏倒也沒有什麼可說的,略說了幾句交代的話,便和往年一樣,賞賜了些梅花銀錁子。

  她謝了賞賜,回頭去找傅慎時和時硯,卻見人都沒影兒了,殷紅豆估摸著,傅慎時在席間吃了些酒菜,內急所以回重霄院了。

  殷紅豆捏著一把銀錁子出花園,外邊一路的燈火,丫鬟們也提著六角宮燈,路上燈火通明。

  出了園子,眾人分道揚鑣,走上夾道,四周漸漸靜了下來,殷紅豆身後響起熟悉的聲音:「紅豆,恭喜啊,升成一等丫鬟了。」

  一回頭,殷紅豆就瞧見了羊角燈映照下,紫晴冷笑的臉。

  殷紅豆回以燦笑,道:「還不是托你的福,你不送我去重霄院,我能有今天——你從前沒少在二夫人跟前替我美言吧?」

  上次殷家人過來提了抬妾的事兒,殷紅豆心裡明白,使壞的人就是紫晴。

  紫晴臉上的假笑凝住了,她冷哼道:「你自己生的輕浮下賤,二夫人不留你,與我何干!」

  殷紅豆投過去一記冷眼,道:「你追我,就為了跟我吵架?」

  紫晴放緩了臉色,走近幾步道:「我不是來跟你吵架的,我是來救你的。」

  殷紅豆笑了笑,紫晴親手將她送去重霄院,現在又說來救她?

  她問紫晴:「怎麼救我?」

  紫晴道:「我知道你現在雖然升了一等丫鬟,但六爺喜怒不常,你過得朝不保夕,你聽我的話,我給你謀個好出路。」

  二人站在兩間院子之間的夾道上,殷紅豆靠著牆壁,抱臂冷聲道:「給誰做妾?二爺?你費盡心思趕走了我,又想讓我給二爺做妾,二太太知道麼?」

  殷紅豆又調侃說:「哦,對了,你是二夫人的丫鬟,二太太還要尊重著你呢,知道也不敢怪你。」

  紫晴不知想起了什麼,表情有些扭曲,她嘴角微動,道:「你就說你肯不肯!」

  殷紅豆道:「你告訴我,你為什麼改變主意了,我也許還考慮一下。」

  紫晴捏著燈柄,黑著臉道:「這不關你的事!你若想尋一條活路,便答應了,否則早有一天你會死在六爺身邊,你爹娘都不會給你收屍!」

  「您受累。哪兒來哪兒去吧!」殷紅豆撣了撣衣服上的灰塵,優哉游哉地轉身走了。

  紫晴死死地盯著殷紅豆的背影,面色愈發難看。

  殷紅豆加快了腳步出了夾道,快步往重霄院去,她手裡沒有燈,遇到路上沒有掌燈的地段,黑漆漆不見個人影。

  走到了甬道上,終於光亮了,殷紅豆又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她在原地站定,沒好氣道:「你是聽不懂人話麼?」

  一旋身,殷紅豆表情僵硬了,傅二站在她跟前,不懷好意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