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豆與傅慎時共患難過,她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傅六也許會因為自卑而遠離她,卻絕不會騙她。
她問傅慎時,他初去雲南,怎麼會被土司給囚禁了。
傅慎時拉著紅豆坐下說話,兩個人在榻上抱坐,紅豆本不想抱,是他不肯鬆手,生怕她跑了似的,硬要將她禁錮在懷裡。
他解釋道:「我按照胡御醫指的路,帶著他的書信去找了他的師兄——現在是我師傅。師傅與土司關係密切,我去的時候,師傅不在,我沒等多久,土司的獨女便來了師傅家裡找草藥,她像是經常來替她祖母取藥,對醫術也很有興趣。她瞧見了我,與我說話,我素不喜與人交談,更遑論是個姑娘,不過不言語,便惹惱了她。」
紅豆心中泛酸,嘴上無言,抬頭瞧著他的臉……若非這三年吃了些苦頭,從前其實有些女相,用俊逸形容已經不足夠,說是漂亮冶麗,也都不算過分。
傅慎時捉住紅豆的手,往他下巴尖兒上摸,青黑的一小片,摸上去有點兒扎手——這是男人才長的東西。
紅豆頓覺好笑,心裡的醋味兒也淡了,卻還是板著臉問道:「然後呢?你三年都沒尋著機會出來,所以一封信也不給我寫?那你是怎麼逃出來,還回京科考了?」
傅慎時將她抱得更緊,放軟了語氣哄道:「你先聽我說完。」
「我聽著。」
傅慎時慢慢兒地,把事情捋清楚,說給了紅豆聽。
土司的女兒很嬌縱跋扈,傅慎時越不搭理她,她越是來勁兒,時硯呵斥她,還挨了她的打。傅慎時便拿鞭子抽了她手背一下。
那姑娘有病似的,傅慎時打她,她先是火氣大,說要殺了傅慎時,隨即覺著有趣,說他好看,殺了可惜,要將人綁回去。
幸好神醫回了,接了傅慎時的信,答應了替他治腿,還替他說情,不過土司的女兒不依不饒,要傅慎時的一條手臂作為賠償
神醫很是幫著求了情。
傅慎時知道對方身份,不欲鬧大,很客氣地致了歉,土司的女兒嘴上說著答應,扭頭回去就叫了人來,要將傅慎時綁回去土司樓去。
神醫念著胡御醫的情面上,攔了一遭,土司的女兒問他:「若你將畢生學問都交給我,還有你的一些寶貝譜子也都給我,我就放過他。」
神醫醫術傳內不傳外,傳男不傳女,他沒有孩子,只能傳給徒弟,但絕不可能收女徒弟,這是祖師爺留下來的遺訓,他便是死也不可能答應。
傅慎時自報了身份,奈何他只有珍貴物件,沒有朝廷發下來的文書,土司的女兒即便信了,也根本不認。天高皇帝遠,誰還管你是什麼身份!
當時王武和其他幾個兄弟一起跟著去的,傅慎時怕在別人的地盤上損兵折將,便只帶了時硯一個人伺候,將王武等人留在了外面以備不時之需。可王武等人也還是被捉進了牢獄。
傅慎時和時硯進土司樓的時候,蒙著眼睛,即便看不見,但他也能感受到土司樓的九曲十八彎,像紅豆畫的迷宮一般。樓里處處守滿了人,不熟悉地形的人,根本沒法出去。
傅慎時被困了一月之久,土司的女兒壓了他的戶引,經常餓他,但他還是一句話都沒跟土司的女兒說,只從守門人的隻言片語里,得知了土司有五個孩子,獨獨一個姑娘,嫡長子很喜歡讀書,不過邊境之地貧苦,讀書人不多,土司的大郎君無師可從。
後來傅慎時想法子和土司的長子有了聯繫,並且順利地從小娘子住的地方,轉移去了大郎君住的屋子隔壁。
因傅慎時學識過人,替土司解決了幾件不大不小的事,大郎君為其折服,奉他為座上賓。
傅慎時長得好看,和一般的蠻夷之人氣度截然不同,一下子在土司樓里出了名,還有其他土司的族親專程過來吃酒,只為了瞧他一眼。
土司的女兒虛榮心上來,便更要親近傅慎時,不過她單純,對男女之事並不甚解,倒未作出什麼出格的事。
土司與他的嫡長子,都有招贅的意思,傅慎時自然拒絕。
大郎君為了拉攏傅慎時,便請了神醫替傅慎時治腿。
神醫在此期間發現傅慎時不僅過目成誦,並且領悟力極高,便動了收他做徒弟的心思。
傅慎時本無心思學醫,可他看出神醫收徒心切,便以救他出去為條件相脅。神醫從未遇到過這麼好的苗子,這輩子不過收了幾個藥童而已。他年紀很大,亦覺著傅六不該被困於此,便應承下來,一邊教他醫術,一邊替他治腿。
神醫說,傅慎時簡直大幸,舊傷未累及脊椎。實際上他最初只是腿斷了,而非殘廢,幸而胡御醫接骨能力很好,他的骨頭早就長好了。
傅慎時本來多多鍛鍊就能好,但恢復期間,他太早放棄,導致雙腿只是能站立,卻不能正常行走。輪椅坐得久了,退化的厲害,才如同殘廢。
傅慎時接下來要做的,便是勤奮鍛鍊雙腿,日復一日,幾年之後,是否能和常人一般不可確定,但日常行路不成問題。
神醫確定好了方法,便天天過來替傅慎時治腿。
因土司還有事相求與傅慎時,頭一年倒是相安無事,傅慎時還替想法子讓人將王武他們放了。土司便將王武等人編入衛隊管控。
一年裡,傅慎時從站起來,漸漸到雙腿腿恢復了行走能力,他欣喜若狂,恨不得立刻將好消息告訴紅豆。他心知不太可能傳信出去,卻還是請師傅替他試一試。
傅慎時為怕被人抓住把柄,信中極為克制,像是寫了一封平常的家書而已。
便是如此,也被土司攔截下來,還敲打了他。
後面的兩年,傅慎時照常學醫、治腿,雙腿已經恢復如初,與師傅的關係也愈發親密。
土司的女兒大了,十七歲,她彆扭了快三年,還不肯嫁人,土司也對此事失去了耐心,欲用強。
傅慎時便計劃著逃離,他先請神醫替他聯絡外邊的王武等人,等著土司樓夜宴的時候,按照神醫一日日記下的進樓路徑,又找了一個侍女做內應,帶著時硯一起,連夜逃了出去。
傅慎時與王武等人碰了頭,連夜出城,土司忌憚傅慎時身份,怕引起天子忌憚,朝廷出兵攻打,便派人去捉拿他,並且下命令,必要之時,可取所有人的性命。
一行人日夜奔波,好容易出了雲南,一路往貴陽去,貴陽多山之地,方便躲藏。
他們入了貴陽,本想尋官府庇佑,哪知道貴陽官府竟和雲南土司有勾結,王武手下兩個兄弟死在了貴陽,傅慎時等人也險些送了性命,又是夜奔出逃,此後誰也不敢信,沒有留下半點痕跡。
離開貴陽,他們走水路上了黑船,幾人在暗無天日的暗艙里躲了一個月左右,稀里糊塗到了浙江府,差點兒還去了琉球。
土司派出來的殺手和螞蟥一樣黏人,甩都甩不掉,傅慎時他們才下船安置下來,王武就發現了可疑之人。
傅慎時除了雲南,未曾去過別府,沒有熟人,唯獨從前做了黃守義的學生,念著師生情分,便想著去揚州投靠他的老師,有他老師庇護,到底容易些。
他們幾人人數眾多,實在招眼,自浙江下船,便兵分兩路,王武跟著傅慎時、時硯,和侍女往揚州去,另外幾個人直接抄近路回京城。
黃守義名聲很大,找他求學的學生很多,傅慎時先到了揚州,很快找上了恩師。
正好黃守義很看重傅慎時,不顧險阻地收留了他,將他們藏在清冷的寺廟裡,私下找了鏢局替他們傳信回京。
當時都已是七月中旬,快到八月。
傅慎時若是趕回京城,定然考不了鄉試,再等三年,他便二十三歲,紅豆都有二十一了,他等不得,便留在揚州,在揚州考試。
黃守義在揚州人脈廣,讓傅慎時以通經有文為由,作為儒士參加鄉試,實則就是找關係,給他弄了一個可以參加考試的身份。
傅慎時又怕用本名太張揚,給老師家裡惹來殺身之禍,補戶籍的時候,暫且改了名字,叫傅謹光。
考試之前的那段日子,黃守義也住在寺廟裡,給傅慎時授課。
傅慎時學醫的幾年,丟了四書五經,生疏了許多,他直接告訴了黃守義,他的目的就是考取功名。
黃守義同他說了實話:「不過十來天的功夫,中試足矣,以你野心,中解元卻難。」
傅慎時不甘,又補送了一封信回京城,說他留在揚州靜心學習,待會試之前再回京。
長興侯府收到了傅慎時的信,派人打點揚州官員,全城抓捕南夷之人,殺了五個,此事才了。
傅慎時本想給紅豆寫信,一想到黃守義的話,便忍了下來。
她等了他三年多,他若不能中進士以上,去見她之時,告訴紅豆,讓她再等他三年後下場,他倒不如羞死算了,且他知道,一旦告知紅豆此事,他便不可能了無牽掛地學習,他一定滿心都是她,便瞞而不說。
傅慎時中解元後,不過露了一面,就回了寺廟裡,沒日沒夜地跟著黃守義潛心研讀,直到正月之後,冒著大雪封路河道結冰的危險,上了京。
正月正是天寒地凍的時候,路很不好走,沒有車馬肯跑,他們自己僱車上路。
傅慎時受的嚴寒之苦不必說,路上碰到山上崩雪阻塞道路,差點兒被大雪埋死,過河在冰面遇到薄冰的地方,一腳踩進去,拽著繩子爬上來,半條腿都要凍掉了。
傅慎時都不抱怨,他順利地在二月初七趕回了京城,回了他和她的宅子,略修整一日,初九就上了考場。
紅豆聽得眼淚直掉,傅慎時說的輕飄飄的,冰天雪地上路,還落了冷水,光這一條,她細想下去便是錐心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