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裡,天子欽點狀元、榜眼、探花。
紅豆和七公主偷偷溜過去瞧的時候,大殿裡正在唱榜,因怕大殿上里發現,她們只是看了看大殿中人的背影。
大殿裡傳來內侍高聲念進士名次的聲音,眼看已經念到最後的幾個,御座上的天子傳了一人奏對。
紅豆和七公主隔得遠,聽不見裡面的人說的什麼,只看得見奏對的人穿著進士巾服,身材昂藏挺拔,立如松柏,偉偉有儀。
七公主素來活潑討喜,她悄聲對紅豆道:「父皇不會叫人人都奏對,想必此人就是狀元郎了!」
紅豆興趣缺缺,道:「是便是……好了好了,都看清楚了,咱們快走吧,一會子狀元御街誇官,朝臣內侍都要出來,看見你我就不好了。」
她倆悄悄偷看可以,若是被大臣發現,未免失態。
七公主不肯,緊緊地拉著紅豆的手,道:「再看看!你看他,長的真好。」
紅豆撇撇嘴嘟噥道:「你就看個背影就知道長的好了?」
七公主小聲笑道:「你不知道,父皇挑狀元貫來有這個偏向,除了文章要做得好,還要長得好。若兩個人文章做的一樣好,就挑長得好看的做狀元,今科狀元郎肯定好看,你瞧他背影,比京中文弱公子哥兒好多了。」
紅豆要捂七公主的嘴,皺著眉低聲道:「奉天殿門口你胡說什麼,仔細今兒回去受罰!」
七公主不露齒地笑了笑,又繼續看裡邊兒。
紅豆也跟著打量過去,狀元郎奏對完了正在側後退,他的腿從衣擺里露出來,筆直修長,賞心悅目,不怪七公主看得直發笑。
隨後皇帝令人擬旨,紅豆再不肯逗留,拽著七公主就走,她倆一起來的,若真叫人撞見,肯定要一起受罰,所以要走一起走。
七公主沒有辦法,只好跟著紅豆一起離開奉天殿。
大殿裡,狀元奏對完,便是御街誇官。
御街誇官十分隆重,由吏部、禮部官員捧著聖旨鳴鑼開道,前三甲身穿紅袍、帽插宮花,騎著高頭駿馬,狀元在前,榜眼、探花郎隨後,在皇城御街上走過,接受萬民朝賀,因奉有皇上聖旨,不論什麼官員,得知誇官,都必須跪迎,向聖旨叩頭,高呼萬歲。[注]
天子離朝,內侍領著一甲前三去更衣。
紅豆和七公主躲得老遠,遠遠只聽聞樂聲。
三鼎甲換好了衣裳一併出來,三人服侍華麗,風儀嚴峻,十分招眼,被不少官員圍在中間。
七公主同紅豆道:「這些老臣,又在捉婿了……」
今日進宮的除了會試考官,還有其他朝臣,閣老們早早離去,留下來的都是些不大不小的官,攔著三鼎甲捉婿,倒也不算丟人。
紅豆輕輕搖首一笑,想到了寧王,她父親要是在,恐怕也是這般。
她放眼看去,第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狀元郎,因為只有狀元身著緋羅袍,腰間垂以藥玉佩一副,光素銀帶一條。烏紗帽兩側所簪之花,枝葉皆銀,飾以翠羽,其牌用銀抹金。明顯與另外兩人區分開來。而且狀元郎燕頷虎頸,龍章鳳姿,鶴立雞群,倒像是哪個侯爵勛貴之家的哥兒,並不像普通的讀書人。
七公主看著狀元郎興奮地道:「真想看看狀元郎長什麼樣子。」
紅豆拉著她道:「走吧,回去罷。」
七公主不肯,那邊狀元郎已經準備上御道離宮,她還想跟過去看,便拉著紅豆追了過去。
兩人走在官員附近,便聽得有頭髮花白的官員低聲談論道:「傅狀元郎是三元及第,哎,真是年輕有為。」
另有人道:「那倒是年輕『有為』,還不是天子眷顧,才點了他做狀元郎。」
「什麼眷顧?」
因是宮中,人多眼雜,官員閉口不言。
七公主多想出宮看看,便央求紅豆快快出宮,去御道上替她看狀元遊街的盛況,回來再說與她聽。
紅豆是懶得在宮中待了,便出了宮。
御道上,狀元郎身後跟著另外二甲,道側,百官與其餘進士跪迎。
狀元郎從御道出宮之後,便獨一人上了馬,去御街遊行。
紅豆也出了宮,她坐在馬車裡,擠在御街上,等著瞧狀元郎騎馬遊街。
十里長街,萬人空巷,紅豆的馬車都被擠得走不動了,只能停在原地觀看。
鑼鼓喧天,紅豆聽著聲音漸漸近了,方打帘子看過去,因狀元郎坐在馬上,還遠著,她看不清對方的長相,只聽得見人群里有人在說:「這狀元郎以前從未聞名,悄無聲息就中狀元了……」
另一人道:「怎麼沒聞名,是你無知!你可知道他是誰的學生?」
「誰的學生?」
「江南大儒黃守義的學生的,聽說『謹光』二字,就是黃大儒在他抓周之後,替他取的大名。」
紅豆甫一聽見「謹光」二字,整個人都僵住了,她面色蒼白,眼眶卻酸得發紅,也不顧身份禮儀,就問街邊的人:「狀元郎叫什麼?傅謹光?」
那人回頭瞧了一眼,扭著脖子笑答道:「是啊,傅謹光。」
怎麼可能!傅謹光不就是傅慎時麼,傅慎時若回了京城,中了進士,他的身份怎麼會沒有傳揚開!
長興侯府當年傅六公子名震京師,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傅慎時斷了雙腿,聲名寂滅多時,如今再復當年風光,此事早該傳遍大街小巷,紅豆派人去打聽的時候,不會絲毫音訊都沒有。
紅豆鎖著眉頭,雙手扒在小窗沿上,朝高大的駿馬看過去。
鑼聲震耳,狀元郎越走越近,紅豆始看清傅慎時的面容,是他,真的是他!
紅豆淚眼朦朧,她等了三年多,終於再見著他了,如今的他脊背挺直地騎著駿馬,雙手勒著韁繩,著錦衣華服,帶帽簪花,氣度超然,遊行在御街之上,受萬人矚目。
她細細地打量著傅慎時,他長高了,肩膀寬闊了,身材瘦卻康健,他皮膚比從前略黑,臉也長開許多,狹長平靜的雙目還是流著淡淡的冷漠,五官有了些稜角,愈顯孤冷難以親近。
紅豆的眼淚如泉水湧出,淚珠子一眨眼就掉,才眨完,眼睛又模糊看不清東西。她探著腦袋看他,心中酸楚苦澀。他回來了,可他為什麼不找她,不是說好了給她寫信麼,不是說好了,給她帶沙甸貨嗎,不是說好了……
傅慎時原本直視前方,瞧著一輛闊氣的馬車,餘光瞥了一眼,便看見了紅豆,他攥緊了韁繩,即便勒痛了掌心,也絲毫未有察覺,他原本沒有表情的臉,在眉間籠上一抹急切與心疼,他喉結微動,吞下千言萬語,凝視著她。
他的駿馬經過她的馬車,兩人對視著。
紅豆睜著眼睛,將他的容顏看得清清楚楚,仔仔細細,就是他,就是傅慎時。
傅慎時喉結滑動,如鯁在喉,他在最不適合說話的時候,瞧見了她。
馬兒慢慢前行,傅慎時沒有辦法停下來,他朝著紅豆笑了一下。
俊朗不凡的狀元郎笑了,他本就生得好看,再這麼微微一笑,便是軒然霞舉,風華絕代,如同十年前的他一樣。
十年前本該屬於他的風光,壓抑了十年,終於還是回到了他手掌之中。
紅豆胸口發悶,完全不知所措。
馬兒超過了寧王府的馬車,傅慎時不得不扭回頭,繼續朝前走去。
紅豆抹掉眼淚,吩咐車夫快些離開御街附近。
車夫道:「姑娘,實在走不開啊。」
狀元郎的駿馬出了御街,往長興侯府走去,看熱鬧的百姓才恍然明白過來,是長興侯府的郎君中了狀元???
可長興侯府今年參加科舉的郎君,明明都落榜了啊!
太監在長興侯府內宣紙,家眷跪迎。
紅豆久久不能平復,她很想去見他問個清楚,又想等著他自己來找她解釋。
夜裡因設有恩榮宴,傅慎時肯定走不開,紅豆知道沒可能見他,可她心裡實在煎熬,著人與寧王打過招呼,說想去京外莊子上住一晚,便任性地吩咐馬車出城去。
出了城,紅豆的野性就發出來了,她叫隨行侍衛將馬給她,她提著裙子上馬,一路狂奔去善莊。
幾個侍衛連忙騎馬追趕,丫鬟們只好坐馬車裡慢慢地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