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途謝辭

  謝孤白望著窗外,碧空如洗,連點白邊都沒見著,他伸了個懶腰,似有些睏倦。

  「想睡了?」小八問道,「還沒到午時呢。」

  謝孤白道:「無聊,沒事做。唐門內這幾天悄沒聲息的,院子再漂亮也逛膩了。」

  「你嫌無聊,就跟他們出去走走,灌縣熱鬧得很。」

  謝孤白搖頭道:「他們一家人拉近關係,我一個外人去摻和什麼。再說,是你叫我別跟去的。」

  「沈公子已經看破我身份,與你相處太久,怕露餡。他懂場面,但不是善於說謊的人。」小八道,「還沒離開唐門,小心點好。」

  「他看破你身份,你應該高興吧?」謝孤白道,「他不是個笨蛋。」

  「在唐門這件事上,他做了很糟糕的決定。」小八道,「早晚他要懂,這世上不可能事事如意,兩全其美,他得懂舍,才能得。」

  「這是你跟他的事。回青城後,你要繼續當書僮,還是跟我換回身份?」

  「先保持這樣吧。」小八想了想,道,「去看看朱大夫吧。」

  謝孤白拍手笑道:「甚好,有他在總不會無聊。」

  兩人來到朱門殤門外,謝孤白敲了門,逼尖嗓音說道:「朱大夫,我是二姑娘,來瞧你啦。」

  只聽朱門殤在裡頭罵道:「瞧你娘的,滾!」謝孤白哈哈大笑,推開門來,見朱門殤還躺在床上,瞪著他們兩人。

  「就你們倆?」朱門殤問。

  「唉,還想見誰呢?」謝孤白道。

  「當然是那兄妹,難道還真是二丫頭?我現在這身子骨可經不起她再下一帖的!」

  「大小姐一早帶他們去市集了,他們以後是一家人,先熱絡熱絡。」謝孤白道,「見她這麼用心,沈公子兄妹都很開心呢。」

  自從許配給青城後,唐驚才每日都來拜訪沈家兄妹,她斯文有禮,才貌兼備,又懂進退,與沈家兄妹很快親近起來。

  「嘖,便宜了個老頭子!」

  「沈四爺不過四十出頭,算不上老吧。何況聽說他英俊挺拔,在沈公子成年之前,四爺可是青城第一美男子呢。」

  「男人有了錢跟權,自然就英俊了。諸葛然再矮個一尺,多瘸一條腿,也多的是姑娘急著嫁。」

  「起碼不會是冷麵夫人的孫女急著嫁的對象。」小八道,「她是認真要攀這關係。說到這,你醒來都好幾天了,怎麼沒問過二姑娘的情況?」

  「有什麼好問的?她身世沒問題,冷麵夫人又屬意她當接班人,唐柳、唐飛,一堆姓唐的都支持她,還能有什麼事?」

  「是沒什麼事。」小八道,「但朱大夫也算是為她中毒,連大小姐都來探望過朱大夫,二小姐一次也沒來過,朱大夫什麼也不問,不似往常的性格呢,好像……欲蓋彌彰似的。」

  「蓋個□□毛,彰個□□毛!」朱門殤罵道。他勉強坐起來,伸個懶腰,全身發疼,「唉唉」叫個不停。

  謝孤白訝異道:「你能起床了?」

  朱門殤罵道:「廢話!要是用他們的藥,起碼多躺半個月!呼,直娘賊的,一群庸醫!」

  原來朱門殤吃過解藥後,半昏半醒睡了兩天,剛有點精神就提筆替自己寫方子。唐門的大夫替他下針,從捻針認穴到下針深淺,他把大夫嫌棄了個遍,又不時調侃,搞得大夫們焦頭爛額,最後索性全趕跑了,自己替自己醫治。

  朱門殤罵完大夫,又轉過頭問小八:「你倒說說,二小姐現在怎樣了?」

  小八道:「得了唐門眾人的支持,自然是下任掌事,只有他爹還在力爭,想來不成氣候。」

  謝孤白又問:「你這麼關心二小姐,又是為哪樁?」

  朱門殤慍道:「我不問,你說我欲蓋彌彰,我問了,你又問我幹嘛這麼關心,操,問不問都有事!」

  謝孤白搖頭道:「你誤會了,是小八說你不問是欲蓋彌彰。他覺得你不問很奇怪,我是覺得你這麼關心二小姐很奇怪,我們想法不同,這也沒什麼奇怪的。」

  朱門殤怒道:「反正就是變著方兒的調侃我!得,她不來最好,現在我這把骨頭經不起折騰,再被她毒一次,真要把命送掉了!」

  忽聽得門口傳來咯咯的笑聲道:「你這醫術,要毒死你可不容易。」

  眾人望去,唐絕艷正站在門口。朱門殤見了她,挑了挑眉毛道:「難得你會在人多的時候來看我。」

  唐絕艷道:「我還真不是來看你的。」說著看了一眼謝孤白,說道,「謝公子,我是來找你的。」

  謝孤白微笑問道:「找在下?」

  唐絕艷笑道:「謝公子,這邊請了。」

  謝孤白看了小八一眼,也道:「二小姐,請。」說著與唐絕艷一同離去。

  朱門殤見他二人離去,生著悶氣道:「我也算替她受了罪,竟然一句也不問,這娘們,忒薄情了!」

  小八看著朱門殤道:「敢情你吃醋了?」

  朱門殤道:「話不是這樣說,總希望她能念點恩情,起碼上來給個抱抱,用那雙□□替我洗把臉,畢竟,能操這樣的女人可是每個男人的念想。」

  小八嘴角難得抽搐了一下:「朱大夫,說話含蓄點。」

  朱門殤道,「這是大實話,男人才懂。」

  小八道:「你不猜猜二小姐找主人幹嘛?」

  朱門殤摸著下巴,沉吟道:「還真想不到她要幹嘛。」

  小八道:「或許想測試主人到底是不是個男人。」

  朱門殤又挑了挑眉毛。

  ※

  唐絕艷領著謝孤白一路走著。謝孤白猜到唐絕艷的用意,卻不說破,只是跟著。兩人直走過三個院落,謝孤白心下納悶,他們一行人初入唐門時,便有人大致介紹過唐門的院落排布,這方向是往驚才絕艷兩姐妹房間的路線,再過去便是唐錦陽的居所。

  繞過第四個院落,他看到一個四五歲的孩子在庭園裡戲耍。孩子見著唐絕艷,開心地撲向她,喊道:「姐姐!」

  他聽說過這孩子,是唐錦陽的小兒子,唐絕艷的弟弟唐獨步。唐絕艷抱起弟弟,摸著他的頭說道:「想騎木馬嗎?」

  唐獨步拍著手喜道:「好啊好啊!」

  唐絕艷放下唐獨步,說:「去拿木馬來,我們一起玩。」

  唐獨步「嗯」了一聲,蹦蹦跳跳回到房裡,過了會,拖出一匹小木馬。他年紀小,那木馬幾與他等高,他拖著甚是吃力,但喜孜孜的模樣很是討喜。

  謝孤白心想:「想不到唐絕艷也有溫柔貼心的一面。」他又想起她與祖父唐絕的相處,看來兩人感情甚篤,想來唐絕艷雖然心狠手辣,也有重情之處。他正要幫那孩子,唐絕艷已一手拎起木馬,一手抱起唐獨步,逕自往院子深處走去,來到一處水井前。唐門是十三進的大院,占地甚廣,院中有不少水井,這口井離唐錦陽居所只有兩個廊道,唐絕艷將木馬擺在井旁,對唐獨步說道:「你坐著,我幫你搖。」

  唐獨步喜道:「好啊,姐姐幫我搖,要快喔!要很快很快喔!」

  唐絕艷笑道:「這有什麼問題,你坐穩了。」

  謝孤白心中一驚,唐絕艷將那木馬擺在離井邊不過半尺之處,只見唐獨步背對水井坐上木馬,唐絕艷伸手在木馬後面推攢,那木馬劇烈搖晃,往後時唐獨步幾乎便要一頭栽進井裡。

  謝孤白正要喝阻,唐絕艷忽道:「沈玉傾是個好人,你跟在他身邊,可惜了。」

  謝孤白此刻一顆心全在那小孩身上,聽唐絕艷這樣說,全然不明白她是何用意,難道她竟要拿自己弟弟的性命來威脅他加入唐門?這當真豈有此理!但他關心唐獨步,只道:「什麼意思?」

  「留在唐門,才不辜負你的才智。在唐門,你想爬到多高的位置都行,你想像得到的高度,都可能。」唐絕艷咯咯笑道,「當然,還得看你有沒有那個本事。」

  謝孤白此刻無心關注她,只盯著唐獨步瞧,這孩子玩得開心,還不停吆喝著:「姐姐快點!姐姐快點!」

  唐絕艷越搖越快,越搖越高,那木馬幾乎要直立起來,謝孤白忙道:「抓穩!小心!」唐獨步驚呼一聲,不僅不覺兇險,反而甚是開心。

  謝孤白質問唐絕艷:「你這是在做什麼?!」

  唐絕艷笑道:「陪弟弟玩啊,你不是說我沒人情味?」

  謝孤白怒道:「這算玩嗎!」

  唐絕艷笑道:「還沒開始玩呢。」

  謝孤白大怒。之前以為唐孤身亡時,他對唐絕艷的態度冷淡就已不滿,沒想她現在竟拿弟弟的性命開玩笑,當真天性涼薄,冷酷無情。他正要上前,忽又聽到一聲慘叫,原來唐錦陽找孩子找到這來,就見唐絕艷正替心肝寶貝兒子推攢木馬,背後便是一口深井,那木馬幾乎人立起來,只要一個翻倒,兒子立刻便要掉入井中,當真嚇得他魂飛魄散,連忙搶上前來。

  唐絕艷喝道:「別過來!」唐錦陽立時停步,唐絕艷才道,「你跑這麼急,嚇著小弟怎麼辦?」

  唐錦陽慌忙道:「你你你……你想幹嘛?這……這是你弟!你……獨步,你下來!你快下來!」

  謝孤白急道:「別下來!抓緊了別下來!」

  唐錦陽罵謝孤白道:「關你什麼事!你你你……你跟二丫頭勾結在一塊了?」謝孤白道:「孩子要是放了手,更危險!」唐錦陽這才醒悟過來,此時要是放手,說不準便要一頭栽進井裡,忙喊道:「不要放手!抓緊,抓緊!」又轉頭罵唐絕艷道,「二丫頭,你幹什麼?那是你弟啊!」

  「喔?怎麼又承認我是你女兒了?」唐絕艷道,「我正陪小弟玩呢。」

  唐獨步雖然年幼,也察覺氣氛不對,不由得有些慌張,對著唐絕艷說道:「姐姐,我不玩了好嗎?」

  唐絕艷笑道:「好啊,那就別玩了。」說罷把木馬一翻,唐獨步握不住手柄,向後就往井中翻倒。唐錦陽慘叫一聲,心膽俱裂,謝孤白也驚呼出聲,兩人忙搶上前去。

  唐絕艷順手一撈,在井口邊將唐獨步攔腰抱住。那唐獨步只覺騰雲駕霧一般,先是嚇了一跳,又被姐姐抱住,不由得拍手道:「好玩好玩,姐姐我還要玩!」唐絕艷將他高高拋起,重又接住道:「讓爹爹陪你玩。」

  唐獨步道:「我要姐姐陪我玩!」

  唐絕艷道:「下回吧。姐姐有事。乖,去找爹。」說著將唐獨步放下。唐錦陽趕忙上前抱起唐獨步,關切問道:「我的乖兒子,有沒有受傷?有沒有?」

  「小弟很乖,我看得緊,他不會受傷的。」唐絕艷笑著,轉頭對謝孤白道,「跟我來。」

  謝孤白回頭看了唐錦陽一眼,見他把唐獨步抱得死緊,不停詢問是否受傷,雖覺唐絕艷此舉冷酷惡毒,卻也感嘆唐錦陽偏心太過。

  「鬧了這麼一出,想來大少爺不會在掌事一事上再刁難了。」謝孤白道。

  「他能刁難什麼?誰當他是回事?我是嫌煩,這樣的老爹天天替我丟臉,不讓他乖點,以後又不知會鬧出什麼么蛾子。」唐絕艷道,「太婆說,女人有了兒子,想著替子女打算,不知不覺心就大了。幾年前家父還算安分,小弟出世後他更巴想著掌事,要替兒子留條路。」她笑道,「這也是異想天開了。」

  謝孤白對她的舉止惱火非常,淡淡道:「拿弟弟威脅自己父親,也頗異想天開。」接著又道,「你剛才說,要是留在唐門,想爬多高都可能?包括當你的枕邊人?」

  唐絕艷問:「你有這本事嗎?」

  謝孤白道:「沒有,我怕冷。跟著你睡一張床,怎麼也暖不起來。」

  唐絕艷笑道:「那也要睡過才知道。」

  謝孤白道:「若沒其他事,我告辭了。」

  唐絕艷一揮手,示意謝孤白離開,謝孤白連揖都沒作,轉身便走。

  冷麵夫人要唐絕艷留下謝孤白,她故意帶著謝孤白來看她威脅父親,這是試探,她想了解謝孤白這個人。現在她確定謝孤白不可能為她所用,就算用了也不可能長久。

  ※

  謝孤白回去時,正巧碰著唐驚才領著沈玉傾兄妹回來。他見沈未辰換了件淡綠繡花裙子,這與她出門時打扮不同,於是問道:「買衣裳了?」

  沈未辰笑道:「大小姐替我們每人選了一套衣服,你、朱大夫和小八都有。」

  謝孤白笑道:「這衣裳可襯你了。」

  這話倒非虛誇,唐驚才確實懂得穿衣打扮,所選衣服不僅質地上等,縫線樣式都是好的。更難得的是,她還依著每個人的氣質挑選,謝孤白自詡品位不凡,見到她挑選的衣服也不禁佩服。

  沈玉傾道:「明日我等便要回青城了。這幾日有勞大小姐相陪,不勝感激。」

  唐驚才道:「這事我聽太婆說過了。本想多留你們幾日,我還有許多話想問,只是……唉……」她嘆了口氣,眼眶泛紅,道,「沈公子道謝,其實我才要謝沈公子與沈姑娘,這幾日若沒你們相陪,只怕我也難開心起來。」

  眾人知道她想起前幾日唐門家變,心生難過,一時不知如何安慰。唐驚才道:「幸好二丫頭還是上了位,不枉太婆對她一番栽培。望今後青城唐門,永結盟好。」

  沈玉傾點點頭,道:「當然,唐門青城,永結盟好。」

  唐驚才斂衽一禮,便即離去。謝孤白望著她背影,心想:「同是姐妹,驚才絕艷兩人性子當真南轅北轍。」又問沈玉傾道,「她方才說有好多話想問,這幾日她都問些什麼?」

  沈未辰道:「就是問些青城的規矩禁忌,又問了四叔的人品相貌喜好。」

  謝孤白道:「看來她還挺樂意嫁到青城去的。」

  「那倒未必,我私下問她,說到要離開唐門她頗為傷感,只是唐門雖然不禁同姓聯姻,灌縣卻也沒她看上眼的。」沈未辰道,「她還說她羨慕我跟著大哥出遠門,她沒這樣的哥哥,又生性好靜,不想在武林走動,能挑到人品好又門當戶對的丈夫,嫁到青城,已是極好的了。」

  前朝之前向有同姓不婚的規矩,現今多數地方仍保留著,然而唐門家族色彩濃厚,整個灌縣一小半都姓唐,有些親戚都能追到同一個太□□公去。聯姻可以將兩個支系家族聯合成一股力量,在門中也有更多話語權,是以唐門規矩,只要不是同一個祖父,嫁娶便不受限制。

  沈未辰又笑道:「她還說,其實四叔不是她最想嫁的人。」

  謝孤白「哦?」了一聲,問道:「那她最想嫁的是誰?」

  沈未辰道:「她說自己早有聯姻的準備,但最想嫁的不是四爺,是三爺。」

  武林中,每個門派都有個三爺,但通常來講,只要講到「三爺」兩字,人們首先想起的只有一個,便是當今崆峒掌門的親弟,齊子概齊三爺。

  「齊三爺排第一,那沈四爺排第幾?第二?」謝孤白問。

  沈未辰道:「她第二個想嫁的,你們絕想不到。」

  這下連沈玉傾也按捺不住好奇,問道:「是誰?」

  沈未辰道:「是點蒼的諸葛然。」

  「小諸葛?」謝孤白道,「這比沈四爺還大上幾歲呢,而且……還是個矮瘸子。」

  「她說她聽過冷麵夫人誇獎諸葛然,能讓冷麵夫人誇獎的人不多,她覺得這小諸葛就算矮瘸,也定然是個了不起的英雄人物。不過我跟她說了諸葛然來青城的事,說諸葛然講話尖酸刻薄,她就把四叔往前調了一個順位,說沒嫁給齊三爺,嫁給沈四爺也是極好的。」

  沈未辰說得眉飛色舞,想來這幾日相處,她對這名大小姐好感大生,又嘆道:「可惜明日便要走了,不然我真想多跟大小姐聊聊呢。」

  「公子,還有行李要收拾嗎?」小八問道。

  他們話說在興頭上,竟不知小八幾時來的,一直候在一旁,直到現在才出聲。

  ※

  朱門殤睡得不好,倒不是有心事,只是這幾天病重,睡太多,現在身體稍可,精神一健,反倒睡不安穩。估摸著時間,約是子時了,他正尋思要不要起床找點事做,就聽到輕微的敲門聲。

  八成又是老謝或小八裝神弄鬼,朱門殤應了一聲。此時已是九月末,窗外月微星稀,他養病怕風,又把窗戶全關上,只得摸黑點上燭火,推開門,門外卻是唐絕艷。他一驚,還沒回神,唐絕艷一把將他推入房中,回身掩上門。這一跌甚急,他傷毒尚未大好,眼看就要一跤摔倒,唐絕艷順手將他拉住,只是手上燭火卻熄了,他剛站穩身子,屋內又是一片全黑。

  送上門的便宜不能不占,朱門殤假作懵懂,順手向前摸去。這一摸,果真摸著一團軟綿,朱門殤大吃一驚,連忙縮手。

  只聽黑暗中唐絕艷咯咯笑道:「裝得挺像的,怎麼又縮手了?」

  朱門殤暗罵自己一聲驢。他是逛慣花叢的人,竟然有色心無色膽,打定主意占便宜,怎地她沒縮身,自己反倒縮手了?

  「我是正人君子,剛才裝得不像。」這理由也能編出口,朱門殤真心覺得自己蠢了,「讓我先點燈。」

  他正要取火折點燈,卻被唐絕艷一把奪走:「摸黑說話不好嗎?」

  「說話幹嘛摸著黑?」朱門殤問,「你都上位了,還找我幹嘛?」

  此時周圍一片漆黑,目不能見,唐絕艷一放手,他就看不到對方身影,也不知是遠是近。恍惚間,似能聞到對方的鼻息,忽然又似離得很遠。

  「你為助我受苦,是該來看看你。」聲音在屋子裡迴蕩,只有大致方向,分不出遠近。

  「這也叫看?黑燈瞎火的,看啥呢?」朱門殤道,「前幾天傷重時不見你來,今日來了,卻是找謝孤白。」

  「吃醋了?」唐絕艷反問。

  「我在牢里叫你抱著我蹭一下你也不樂意,只枕了大腿,我可是差點沒命了。」

  「你要死了,我就抱你,你不過被弄得半死,好處自然只有一半。」

  「那日來牢房,你怎不殺我?」朱門殤問道,「我說自殺就會自殺?你就沒想過我是騙你的?」

  他傷毒初愈,體力不支,久站疲累,想摸黑找個地方坐著,又不知唐絕艷站在哪兒,也不知這一走動是會撞個滿懷還是離得更遠了。他總覺得唐絕艷就在近處,也許伸手便能摸著,但他愣是沒伸出手。

  「你從來就騙不了我,你是個笨蛋。」唐絕艷道,「那你呢?你那日服毒自盡,是為我多一點,還是為了你主子沈玉傾多一點?」

  「不知道。」他是真不知道。唐少卯包圍唐絕宅邸時,他只想著自己若活著必會讓沈玉傾跟唐絕艷困擾,唯有自殺才能不被當成人質,但這到底是為沈玉傾多點還是為唐絕艷多點,他一直不曾細思。說是沈玉傾,當初來唐門本是被迫,雖然一路上相處愉快,眾人相交知心,但不過數月時間,真值得捨己救人?至於唐絕艷,每次遇著她都沒好事,因她吃的苦頭夠多了,即便覬覦她美色,也不值得為此賠上性命,用他自己的話來說,人死了,□□也硬不起來。

  他更沒想過自己會是個捨生取義的英雄。師父覺證的死讓他掛懷良久,覺證一生奔波只換得晚景淒涼,無錢買藥,這種虧他絕不能吃。

  然而他終究吞下了齒縫中的死藥,到底為誰多些,自己也拎不清。

  「我倒希望你是為我多些。」唐絕艷道。

  他真想看看此刻唐絕艷的表情,這話是出自真心還是調侃,抑或是再一次的挑逗?可此刻一片漆黑,無從判斷唐絕艷的神色。

  「我若真是為你多一些呢?」朱門殤道,「能換個蹭胸的待遇嗎?」

  「我就在這,你怎不過來找我?」唐絕艷問。

  「這麼黑,上哪找?你要是有種,點了燈,咱們床上好好說。」

  「上床用不著點燈。」唐覺艷咯咯笑道,「你找得著床嗎?」

  「摸著牆壁走,總能找著。」朱門殤道。

  「我就在這,過來找啊。」

  朱門殤哼了一聲,說道:「得了,這麼黑,我怕摔死。」

  他雖然口頭上極力討便宜,腳卻一步也不敢跨出。

  「若是為我多些,為什麼?」唐絕艷問,「人死了全身都硬,只有那裡是軟的。」

  這話與自己所想不謀而合,只是變了說法而已。朱門殤沉吟許久,嘆了口氣,道:「或許是看你太累。」

  「累?」他第一次從唐絕艷口中聽到驚詫的語氣,隨即又變回冷漠,「你以為我是那種女人,缺個男人依靠?」

  「你是樂在其中,可誰說樂在其中就不會累?」朱門殤道,「冷麵夫人鬥倒了唐門兄弟,當上掌事,她樂在其中,可這樣算計累不累?她累了還有老太爺知道她累。沈玉傾想要阻止點蒼破壞規矩,他覺得義無反顧,可東奔西跑累不累?他累了還有小妹跟謝八那對兔子陪他累。我打小學醫,樂在其中,可累不累?真他娘的累死了,我找窯子的姑娘陪我累。」他接著道,「但凡在這世上有追求,無論你多愛這件事,都必然是累的。我想了想,竟察覺似乎沒人陪你,覺得你特別累。」

  「所以,你同情我了?」唐絕艷冷笑。

  「同情個屁!」朱門殤道,「你會同情我行醫累嗎?告訴你,老子驕傲得緊呢!總之,那時就這樣想了。再想想,也不是什麼好理由,就當一時被你□□迷惑了吧。」

  他說完,等了半晌,唐絕艷才說道:「這理由我第一次聽,倒是有些道理。」

  「我說話總是有道理。得,講正事吧,這麼晚來找我幹嘛?先說好,我可經不起你再下一次毒,得死。」

  「我想你留在唐門幫我,怎樣?」唐絕艷問。

  「不是謝孤白?」朱門殤問,「他本領大著,人在唐門地頭,如此懸殊的局勢都被你跟他翻了盤。」

  「他是太婆要的。」唐絕艷聲音又轉為慵懶嬌媚,引人遐思。這聲音朱門殤聽多了,此時再聽,依舊怦然心動。

  「你是我要的。」

  這聲音就在耳旁,撓得他耳廓發癢,朱門殤不確定這到底是錯覺還是唐絕艷真在他耳邊說話。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唐絕艷又怎能這麼精確地抓著他的位置?他想伸手摸摸看,看這女人是不是真在身邊,但他不敢動。這娘們當真掌握了他的軟肋,吃定了他不敢亂來。可自己又是怎麼回事,一遇上這女人,竟全然沒了膽量?

  「我就是個走方郎中,不想當誰的手下,這次來唐門也是被他們逼的,結果只惹了麻煩。」朱門殤道,「再過一陣子我也不會留在青城了,跟以前一樣,走到哪算哪。」

  「來唐門,只要你有本事,我能給你任何你想要的位置。」唐絕艷道。

  「唐門掌事,行嗎?」朱門殤問。

  「你不會想要那種東西的。」唐絕艷笑道。

  「我就想當個走方郎中,沒別的想望了。」朱門殤說。他被困在黑暗中,雖然只是說話,卻全身緊繃,不禁有些累了,苦笑道:「能讓我點燈了嗎?」

  「上床用不著點燈。」唐絕艷道,「你摸著牆壁就能找著了。」

  「還是點燈吧,我怕摔。」朱門殤實在怕了這女人,又愛又怕,真不知她會弄什麼陷阱設計自己。

  唐絕艷沒再說話,良久,黑暗中一片寂靜無聲,朱門殤覺得不尋常。

  此刻的他並不覺得這段寂靜持續了很久,他只覺得古怪。之後每隔一段時間他再想起這事,這段僵持便似乎變得更長些,到得多年後,他再想起時,覺得這段沉默持續了很久,很久……

  唐絕艷點起了火摺子,火光映著她明媚嬌艷的臉龐。此時她就坐在床沿,他不知道她是一開始就坐在那,還是後來才走到那。這時他才發現,唐絕艷一頭秀髮披散垂下,剛才進門時他來不及細看,恍惚記得當時是挽了髻的才對,但也不確定。

  他看著她拾起地上的燭台,點了燈,放在桌面上,雖然昏暗,總算有了光。朱門殤繃緊的肌肉鬆弛下來,他見唐絕艷從面前走過,忍不住又要吃豆腐,說道:「你還欠我一個蹭胸。」

  唐絕艷淡淡道:「有朝一日,你若死在我面前,我必將抱著你,讓你在我懷中斷氣。」

  唐絕艷走了,朱門殤鬆了一口氣,想他或許避開了一個陷阱,沒被這婆娘折騰。這一番交談直把他逼得神經緊張,他覺得睏倦非常,掩上門,吹熄剛點的燈,一躺上床,一股濃重睡意便湧上。他翻了個身,覺得背被什麼東西硌著了,迷迷糊糊順手一撈,便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他發現手裡握著一支髮釵。

  ※

  「小心點,重!張青,你看著點,別摔著了!」岸邊,白大元指揮著青城人馬將唐門回贈的禮物搬回船上,足足有四十箱,分裝在隨行船隻上。

  來送行的只有唐驚才,兩位長輩不提,唐絕艷也沒再出現在幾人面前。朱門殤握著昨晚拾到的髮釵迷迷糊糊上了船,就到艙房裡歇息。

  唐驚才挽著沈未辰的手道:「妹妹,今日一別,可得幾個月後再見了。我與你四叔的大婚你務必得來,不然我不饒你。」

  沈未辰笑道:「當然,下次見面要叫嬸嬸了。嬸嬸教訓侄女,侄女只能乖乖挨訓。」

  唐驚才臉頰緋紅,嗔道:「貧嘴。以後當了長輩,定要好好教訓你。」

  兩人又說了好一會,等到沈玉傾、謝孤白、小八等人都上了船,這才依依不捨分別。

  二十餘艘船入河,往青城駛去。又過了兩天,離唐門漸遠,某日黃昏用膳,沈玉傾見謝孤白未到,問張羅膳食的張青道:「通知謝先生吃飯了嗎?」

  張青答道:「謝先生說不舒服,想歇會。」

  這趟回程,謝孤白暈船甚是厲害,甫上船便精神不濟,沈玉傾勸他找朱門殤診治,朱門殤說他吃了不潔的食物,開了方子讓他拿藥。到了今日,竟連飯也不想吃了,沈玉傾擔心,讓張青另備了一份清淡的晚膳送去,之後又去見謝孤白。

  「我沒事。」謝孤白咳了幾聲,「我這幾日不舒服,嘴裡嘗不出味道,也沒食慾,休息了會,現在好多了。」

  沈玉傾看著飯桌上的飲食,謝孤白竟是粒米未進,問道:「先生不吃點東西嗎?」

  謝孤白笑道:「你們吃什麼我就吃什麼,你們吃完了,我也就不吃了。」

  沈玉傾道:「這怎麼行?先生不餓嗎?」

  謝孤白笑道:「餓了就喝水。別勸了,不過一餐罷了,我不會吃的。別說這個,是時候讓他們知道了。」

  沈玉傾道:「先生身體不適,改天再說吧。」

  謝孤白道:「今天有興致,就今天吧。我身體不好,說不定令妹看在我生病份上,少發點脾氣。」

  沈玉傾知道妹妹定會生氣,不禁莞爾。

  稍晚,他帶著沈未辰、謝孤白與小八一同到朱門殤房間,說起謝孤白與小八互換身份的事。

  「你才叫謝孤白?」沈未辰訝異道,「你是主人,他是伴讀?」

  「我們也不是主僕,是朋友。」小八道。

  朱門殤道:「我就說,每次你神神鬼鬼裝得一副莫測高深的模樣,最後總是沒辦法,原來是這麼回事!」

  「謝孤白」正色道:「好歹我也是天水才子,說得好像我是個草包似的。」

  「為什麼要互換身份?」沈未辰問,「怕有人對你們不利?誰?」

  「謝孤白」道:「那是因為……」他話沒說完,便被小八打斷:「誰都有可能。」

  沈未辰仍是不解,問道:「什麼意思?」

  「天下將亂,亂起青城。」小八道,「等有人發現沈公子身邊有個謀士,他們就會想對付我。」

  「我就是個替代品,吸引他們注意。」「謝孤白」笑道,「這也是我們說好的。」

  沈未辰不滿道:「你們說是朋友,卻要他代你冒險,你躲在後面?」她對這主僕向來不放心,即便交好仍有懷疑,卻從沒疑心過唐驚才。小八兩人來路不明,初識時便已惹上麻煩,放行了箭似光陰,說的儘是些陰謀詭計,這本容易啟人疑竇。唐驚才與沈未辰只說些尋常事情,便如一般世家子女一般,又不一味盲從沈未辰,說起想嫁的人,故意把沈四爺排到第三位,說得好似真有這排名似的。她在唐門一裝十餘年尚且無人發現,沈未辰雖說精於識破謊言,終究年輕,只能看破如李景風這樣的純樸青年,又或者謝孤白兩人這種剛調換身份不久,各種藏著掖著還不熟練的人。

  朱門殤也不悅道:「我真當你們是朋友,你們這樣瞞我!」

  「謝孤白」道:「名字是假,交情是真,易名實為不得已。」

  朱門殤道:「下次去妓院,你買單!」

  「謝孤白」笑道:「這也忒容易!」

  朱門殤哈哈大笑道:「我叫十個姑娘,包整夜局,你才知道肉痛!」他生性豁達,雖然受騙,但畢竟自己沒損失,對方亦已坦承,便不計較。然而他仍對這兩人易名之舉感到疑惑,現今雖然有些亂,仍稱得上天下太平,九大家相安無事近百年,難道真能出什麼大亂子?

  小八道:「有些事,即便說出來你們也不信。過去十年,我遍歷九大家,武當疲敝,少林內鬥,崆峒不出甘肅,九大家中最大的三家昔日威風大大折損,點蒼會有這個心思不奇怪。一旦規矩亂了,大亂將生。」

  沈未辰噘著嘴道:「我怎知你不是危言聳聽?」

  到了這時候,她已不懷疑這兩人接近哥哥另有目的,只是對小八這讓好友冒著危險頂替自己的做法不滿,借題發揮罷了。

  「謝孤白」忙道:「是我自願的。總之,不也平安過來了嗎?」

  小八道:「我也希望如此。」

  沈未辰哼了一聲,仍是不高興。沈玉傾知道小妹性格,謝孤白兩人已坦承身份,又未對自己不利,還幫了不少忙,沈未辰這脾氣發不了幾天就會過去,於是問道:「這位小八是謝先生,那這位謝先生……天水才子兄,怎麼稱呼?」

  「謝孤白」笑道:「他二十八,易名就叫小八,我今年二十九,你叫我小九就行了。至於我本名嘛……咳……咳!……」

  他話說一半,突然劇烈咳嗽起來,臉色鐵青,幾乎喘不過氣來。朱門殤忙道:「快讓我把脈!」他一搭脈像,訝異道,「你中毒了?!我之前怎麼沒診出來?」

  眾人大驚,朱門殤忙翻開藥袋,拿了顆頂藥給「謝孤白」服下,又取出針來,在他身上下針。小八握住他的手,喊道:「撐住!」

  沈玉傾忙道:「有沒有水?快提水來!」

  朱門殤道:「水沒用了!他兩天前就有症狀,毒已入血……這是緩藥?」他不停喃喃自語,「不可能!這是什麼毒藥?我竟沒察覺……不可能!……」

  「謝孤白」對著小八笑了笑,像是早有預感似的。小八道:「你能活下去!我帶著朱大夫來,就是要救你!」竟也似早有準備似的。這幾日「謝孤白」身體不適,早讓朱門殤診治過,然而到底是何種奇毒,竟連朱門殤也沒診出來?

  「謝孤白」斷斷續續說道:「是我……大意了……沒想到……是這樣……」他又看向小八,「我就擔心……你……」

  沈未辰怕影響朱門殤救人,退到一旁,急得淚珠在眼眶裡直打轉。她方才還在生氣,卻只是氣他們隱瞞,這幾個月旅途,五人情誼已深,她仍是關心這朋友。

  「操!船上有沒有藥材?快!快叫人備藥!川七、大青葉、夏枯草、紫河車……」朱門殤一口氣連說了十幾樣藥名,又怕沈玉傾記不住,說道,「太多了,快拿紙筆!」

  沈玉傾急道:「繼續說,我記得住!」

  小八道:「靠岸,船上的藥不能用!」沈玉傾急問原因,小八道,「船在唐門停過!」

  沈玉傾二話不說,當即衝上甲板,喝令白大元趕緊靠岸,又回來看情況。

  「娘的,操!我能救你!操!快靠岸啊!」朱門殤破口大罵,不住在「謝孤白」身上下針。然而無論他怎麼做,「謝孤白」卻是渾身抽搐,喘不過氣來,臉色發紫,就算有藥材,只怕也等不及熬煮。

  「我答應過救你一次,你怎麼能死!」朱門殤捶地怒吼,不可置信,「這不可能,這不合藥理,這是什麼鬼毒藥?!明明是緩藥,怎地發作起來跟急藥似的!」

  「欠我的……這次……送……送給他們吧……」「謝孤白」聲音越說越細,到後來已不可聞。他握著小八的手,盯著他看,嘴巴一張一合,像是想說什麼,眾人認出他嘴形,像是在說:「你答應過我的。」

  小八緊皺眉頭,那雙半闔的眼此時精光爍爍。他俯下身去,在「謝孤白」耳邊輕輕說了一句話。

  沈玉傾沒聽見小八說了什麼,只見「謝孤白」臉帶微笑,抓起自己的手放在小八手上,沈玉傾發現小八的手是冰涼的。接著,他又抓起朱門殤的手,也按在小八手上,最後他已無力,看著沈未辰。

  沈未辰毫不猶豫,把手搭在了三人手上。

  在四名好友的注視下,這位連真名都來不及說出的天水才子就這樣死在了船上。

  船還是靠了岸,小八……現在改回本名謝孤白了,還留在船上。沈玉傾不懂,他讓謝孤白之名顯揚,卻又安排替身,替身既死,不正該改名換姓,為何又要用回本名?這樣一來,他仍會成為眾矢之的,那天水才子的犧牲不就白費了?

  但他顧不上問這個,沈未辰靠在他懷裡哭得不成人樣。朱門殤支撐病體,咬牙切齒,他至今仍不明白,害死他朋友的到底是怎樣一種奇毒?但他認定,這件事與唐門脫不了關係!

  張青等人將天水才子的屍體安置在堆起的柴火前,問沈玉傾道:「公子,要處置嗎?」

  沈玉傾道:「再等等。」

  他望向船上。

  謝孤白皺著眉頭,站在天水才子的艙房裡。他已經在這站了半個時辰,艙房裡每一件事物他都仔細看過。

  他忽然察覺,桌上少了點東西,他掀開水壺,裡頭是乾的。

  他想了想,回到自己房裡,拿起自己的杯子,又回到天水才子房裡。兩個杯子一模一樣,他收起天水才子所用的茶杯,將桌子掀翻在地,將自己房裡的杯子也砸在地上,頓時裂成一片片,看起來就像是他發怒掀翻了桌子,打碎了茶杯似的。

  「我猜得沒錯,可惜白白犧牲了你。你雖聰明,還是百密一疏,百密一疏……」謝孤白沉吟良久,這才轉身離去。

  謝孤白終於來了,火光燃起,燒了很久很久。沈玉傾等人看著火光,直到天明,直到沈未辰哭累了,在沈玉傾懷中睡去。

  「我不懂。」沈玉傾道,「謝先生一路上吃食都與我們相同,為什麼他中毒了,我們卻沒有?還有,他只吃跟我們一樣的東西,到底在提防什麼?」

  他一時改不了口,明知謝孤白是小八,還是習慣稱呼天水才子為謝先生。

  「當然是提防唐門!」朱門殤咬牙道,「他上船時就有症狀,這是緩藥,毒是在唐門中的!你還記得最後一天你們跟大小姐一起去市集嗎?就那天,他吃的東西跟我們全都不一樣!」

  「那天我跟他一起吃的飯。」真正的謝孤白道,「若是飯菜有毒,我也會中毒。」

  「還有一個時間。」朱門殤猶豫了會,終於說道,「唐絕艷來找他時,那時只有他們兩個!」他聲音中滿是怒氣,怨恨道,「她下毒的手法多了去,誰知道幾時著了她的道!」

  「我還是不懂。」沈玉傾道,「唐門才剛跟我聯姻,轉眼就殺我好友,這到底有什麼好處?」

  朱門殤怒道:「唐絕艷想招攬他,招攬不成就殺他,說不定還是唐絕艷專斷獨行,連冷麵夫人都不知道!事到如今,你就算找上他們,他們也不會承認,難不成你要為這件事撕掉青城唐門婚約?」

  沈玉傾不語。聯姻不過數日便已彼此猜忌,搖搖欲墜,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費了好大一番功夫只換來這樣的結果。他轉頭看向真的謝孤白,只見他臉色凝重,在餘燼中拾撿好友骨骸。

  忽地,白大元慌張跑來,大聲喊道:「公子,出大事了!」

  沈玉傾心情低落,不想再知道什麼武林大事,只道:「小聲點,小妹睡著了。」

  然而還是驚醒了沈未辰,她哭累了睡著,此刻醒來,一時恍惚,還以為方才發生的一切是夢,見到餘燼中謝孤白的背影,才又忍不住紅了眼眶。

  沈玉傾見吵醒了小妹,嘆了口氣,說道:「什麼事?說吧。」

  白大元道:「剛才傳來急訊,嚴青峰沒回華山,死在四川路上了!華山在陝西布置了人馬,要唐門給個說法!」

  眾人聽到這消息,俱是驚駭非常。嚴青峰是華山掌門嚴非錫親子,華山最是記恨,都說「華山一滴血,江湖一顆頭」,何況掌門之子身份何等尊貴?當日他在唐門鬧了這麼大事,唐絕艷尚且沒殺他,可如今……死在四川境內,這事若不善了,當真能引發一場大戰。

  沈未辰正為天水才子之死難過,忿忿道:「唐門這下惹到華山,看他們怎麼收拾!」

  沈玉傾驚道:「我們快回青城,看爹怎麼處置!」

  沈未辰道:「唐門跟華山鬧事,怎麼扯到青城了?」

  沈玉傾道:「華山與唐門不接壤,九大家兵不犯崆峒,華山要與唐門宣戰,唯有……」

  借道青城。

  ※

  謝孤白收拾完好友的骨骸,對沈玉傾說,有朝一日,會將他送回天水安葬。

  他把骨灰放在船艙里,此時船隊正十萬火急趕回青城。華山若真借道青城向唐門問罪,那是牽扯到九大家當中三家的大事,青城不借得罪華山,借了得罪唐門,這事不好收拾。

  然而謝孤白並不擔心,或許事情的細節有變,但局勢的走向卻並未改變。他望著好友的骨灰,緩緩說道:「答應你的事,我一定會做到。」

  「三年之內,天下大亂,五年之內,天下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