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驚才絕艷

  案桌前的老人眯眼看著公文,她已年近七十,很老了,臉上滿是皺紋與老斑。閱讀М但她頭髮盤得整齊,尖削的下巴刀子一般鋒利,顯得格外精神。她批示公文的動作雖然遲緩,卻是利落,彷佛思緒從未稍有停歇,像是匹駿馬拖著老舊的板車,若不是這載具拖累,只怕便要騰躍起來。

  堂下站著兩人,正是唐錦陽與唐絕艷。只見唐錦陽低首彎腰,神色慚愧,躲在女兒身後,說是父女,更像犯了錯的僕人跟著小姐來領罪。

  「處理好了?」老婦人問,頭也沒抬。

  「段家寨都拔了。」唐絕艷道,「段穆想抓了爹逃走,被我殺了。」

  「娘,我這是……我……唉……」唐錦陽想要辯解,卻找不著藉口,於是轉頭罵女兒道,「你偷偷跑去剿了人家,也不跟我講一聲!你早知道……怎不提醒我?存心看我出醜就是了?」

  唐絕艷咯咯笑道:「我是刑堂副堂主,剿個犯錯的小門派,需要向誰報備?知會太婆一聲就夠了。」

  「你這不是害我嗎?你……段家寨雖小,也是個門派!都是唐門的下屬,以和為貴,你就知道殺人!像你這般心狠手辣,唐門多少人才夠你殺?」他面對女兒可比面對母親來得威風多了,端起架子指指點點,有模有樣。

  「□□婦女,天下共誅,還有什麼好說的?能放?」唐絕艷笑道,「爹,你犯糊塗了。」

  「別叫我爹!我沒你這個女兒!」唐錦陽怒道,「你壓根沒把我放在眼裡!」

  唐絕艷只是笑著,卻不回話,彷佛默認似的。

  冷麵夫人道:「段家寨管的那塊地怎麼處置?」

  「巫欣幫了大忙,我做主賞給五毒門了。」

  「幾時輪到你做主!」唐錦陽罵道,正要再說,一名姑娘進了內廳,輕聲喊道:「爹。」聲音甚是柔和。

  唐錦陽聽聲音就知道是大女兒唐驚才,罵道:「我正在教訓你妹!這丫頭……」唐驚才在父親肩膀上揉捏兩下,示意父親消氣,隨即斂衽行禮道:「太婆,青城世子派人送上名帖,前來拜會。」

  冷麵夫人頭也沒抬,只道:「錦陽,你去接待。」

  唐錦陽一愣:「娘,這……」他昨天在沈玉傾面前丟了臉,現在只覺尷尬,又不知怎麼推辭,站在原地猶豫,又望向唐驚才,盼女兒幫忙說句話。

  唐驚才皺起眉頭,對父親輕輕搖了搖頭。唐錦陽知道母親厲害,不敢讓她再說第二遍,只得摸摸鼻子離開。

  ※※※

  青城的車隊駛入灌縣,這是唐門的總部所在。

  「灌縣裡,姓唐的起碼有幾百戶吧。」謝孤白掀起窗簾,看著兩側的高堂深院,俱是掛著一些不似姓氏的門匾,例如奕府、柳府、少卯府。

  「這些都是旁系的當家名字。」謝孤白道,唐門這段路他都與沈玉傾同車,「唐奕、唐柳、唐少卯都是姓唐的。這灌縣裡頭,姓唐的便有數百戶之多。」

  「雖然聽說過灌縣是唐門中樞,真到了才感嘆這家族龐大。」沈玉傾道,「單是這裡的唐門族人便是數千名頂尖禁軍了。」

  九大家中,以唐門的家族色彩最為濃厚,族人分散在灌縣各處,既是唐門的屏障,也是政治中樞。相較而言,華山嚴家、青城沈家、點蒼諸葛家雖也是家傳,但多以門人弟子與地方勢力的聯結鞏固權力中心,只有極親的眷屬才會駐守重鎮險要。

  「唐門裡頭還駐守兩千門人,比起外面的宗親只少一點。」謝孤白似有深意地道,「當真布置得水泄不通。」

  「走南闖北這麼多年,我還是第一次來灌縣。」另一輛馬車裡,朱門殤道,「這裡的東西真貴。」

  「富貴人家多的地方,東西都不便宜。」與他同車的小八道,「聽說你是成都人,卻沒來過成都?」

  「打小浪蕩慣了,沒那份感情。也想過來看看,只是唐門產藥,用頂藥弄鋼口那套在唐門不興。」朱門殤道,「做大票的都不愛來唐門地界。」

  他轉了話題,又問道:「你家主子這番有什麼打算?這聯姻,能成不能成?」

  「成有很多種,有不成的成,也有成了的成。」小八說著。

  「說點人話行不?別學你主子,古古怪怪的。」朱門殤掀開窗簾,一輛華車趕過了青城的車隊。

  「今天第四輛了。」朱門殤道,「後面估計還跟著好幾輛。這麼多車往唐門去,有事?」

  「九月十八,唐門祭祖日,你不知道?」小八道,「這些都是縣內的唐門嫡系。」

  「祭祖自己家祭著不就好了,全趕往唐門?有規定姓唐的要到齊?」朱門殤問。

  「沒,估計唐門念舊吧。」小八望著又一輛馬車趕過,若有所思地回道。

  車隊進了唐門,那是一座十三進的巨大院落。唐門與青城不同,對於防禦工事,九大家各自不同。青城修建了內城,唐門卻只在灌縣築了外城,門派所在倒像是個極富貴的人家,只是圍牆仍留著箭孔,作為伏擊之用。

  沈玉傾一行人來求親的事早已傳書告知唐門,卻沒料到前來迎接的是唐錦陽。只見他臉上頗有尷尬之色,拱手行禮道:「日前多謝諸位搭救,家母特地派我前來迎接。」

  沈玉傾也拱手道:「在下沈玉傾,代家父恭問老太爺、老夫人萬福金安,大少爺安好。」

  唐錦陽應了幾聲好,又對著沈未辰說道:「那日感謝姑娘出手相救,唐錦陽感激不盡,敢問姑娘大名?」

  沈未辰道:「在下沈未辰,家父沈雅言。」

  唐錦陽道:「原來是雅爺的閨女,怪不得有此身手,虎父無犬女。」朱門殤聽了這話,心想:「不過犬父有時也會出虎女。」礙於自己是沈玉傾的賓客,硬是壓在心裡不說。又看唐錦陽看向自己,問道:「敢問這幾位大名?」

  沈玉傾一一介紹了謝孤白、小八與朱門殤,說是自己好友和隨行賓客。唐錦陽只是點頭說好,又道:「家母備了宴席,正等著貴客光臨,請諸位先回房歇息,稍後再聚。」

  沈玉傾拱手道:「有勞了。」

  唐錦陽命人將一眾車隊引入府中,白大元與張青招呼車隊前進。此趟青城求親,單是禮物便備了二十車,跟著押送禮物保護沈玉傾的門人有兩百餘人,這麼多人當然不能全住在唐門內院。唐錦陽派人清點禮物,又囑咐弟子帶沈玉傾一行人前往內院客房,至於白大元與其他青城門人,就只能在唐門外院客房住下。

  沈未辰低聲調侃朱門殤道:「既然是宴會,說不定唐二小姐也會到。節制點,你要撲上去,我們可保不住你。」

  「我肋骨不多,經不得踩。」朱門殤道,「再說,那是你們未來嬸嬸,調戲不得。」

  沈未辰笑道:「你厲害,盡往人痛處下針。」

  朱門殤兩手一攤,道:「我是羨慕。」又說,「你們小心點,冷麵夫人可不好伺候。」

  沈玉傾聽他二人說笑,低聲道:「這可是唐門,別胡鬧。」

  沈未辰吐了吐舌頭,笑道:「挨罵了。」

  一行五人進了一座大屋,穿過花園,到了東廂房。一名穿著翠綠衣衫的姑娘上前行禮道:「貴客光臨,有失遠迎。」沈玉傾見她纖腰豐乳,朱唇高鼻,眉目如畫,雖不如唐絕艷不可方物,也是絕色佳人,問道:「敢問姑娘芳名?」

  那姑娘道:「小女子姓唐,閨名驚才。家父承蒙諸位援手,尚未致謝。」說著斂衽一禮,說道,「謝諸位大恩。」

  沈玉傾連忙扶起,這才察覺她果然與唐絕艷有幾分神似,忙道:「唐大小姐無須多禮。」

  唐驚才訝異道:「公子聽過小女子的名字?」

  沈玉傾笑道:「姑娘自稱是大少爺的女兒,又名驚才,驚才絕艷,恰好與令妹成對,自然是姐姐無疑了。」

  唐驚才掩嘴笑道:「沈公子真是聰敏,果然家學淵源。」

  朱門殤心裡犯嘀咕,想:「這很難猜嗎?」

  唐驚才又看向沈未辰,瞪大眼睛,似是驚呆了,良久才道:「哪來這麼美貌的姑娘,可與我那小妹並肩了。」又道,「不過論氣質,小妹可及不上你。」

  朱門殤心底又嘀咕:「怎不說你妹身材比小妹好?」

  沈未辰聽她誇獎,微笑道:「小女子沈未辰,家父沈雅言。」

  唐驚才笑道:「好似一對玉人兒般的兄妹,挺登對的。」說著又看向謝孤白跟小八,笑道,「這兩個也俊。怎麼同在四川,偏生青城如此地靈人傑?好人物都給你們占了。」

  朱門殤又想:「你索性說他們是一對兔子得了。」

  沈玉傾道:「他是我的客卿謝孤白和他的伴讀小八。」

  朱門殤見唐驚才轉頭看向自己,心想:「俊美聰明全說過,就看你怎麼誇我。」

  唐驚才定定看著朱門殤,半晌說不出話來,像是愣了。沈玉傾介紹道:「這是朱門殤朱大夫,也是我的客卿。」剛說完,唐驚才忽地噗嗤一笑,道:「朱大夫的眉毛好有趣!」

  朱門殤一愣,唐驚才又問道:「朱大夫,別嫌我唐突,可以摸一下你的眉毛嗎?」

  朱門殤挑了挑眉,道:「行。」

  唐驚才果然走上前去,伸手去摸朱門殤眉毛,朱門殤聞到她身上幽香,見她神情誠懇,毫無玩笑之意。唐驚才笑道:「幸好,不扎人。」

  唐驚才身後跟著名背劍青年,皺著眉頭說道:「驚才,這是貴客,莫失禮。」

  沈玉傾問道:「這位壯士器宇軒昂,還未請教……」

  唐驚才笑道:「瞧我,還沒介紹。這是我遠親堂哥,喚作唐贏,是我的侍衛。」

  唐贏拱手道:「幸會。」

  唐驚才道:「再過三天便是唐門祭祖大典,來了不少長輩,太婆要我接待客人。諸位之後在唐門有什麼需要的,找我便是,這就不打擾幾位休息了。」說罷斂衽一禮,與唐贏一同離去。

  朱門殤見她離開,摸摸自己的眉毛,道:「真是個好姑娘,跟她妹截然不同。」

  小八冷冷道:「沈公子,你也去摸摸朱大夫眉毛,我瞧那是他死穴,摸著摸著就能收服。」

  沈玉傾道:「我摸肯定不行,小妹,你去摸摸。有這個御用大夫,活不到八十都算夭折。」

  沈未辰學著唐驚才的語氣道:「朱大夫,我能摸一下你眉毛嗎?」說著伸手要去摸朱門殤眉毛。朱門殤縮了開來,罵道:「你們儘管笑!這個當你們四嬸,可比唐二小姐靠譜多了!」

  謝孤白道:「原來你還記得唐二小姐,我還以為眉毛摸一摸,你連來唐門幹嘛都忘了。」

  朱門殤聽他們調侃,也不在意,只道:「行,讓你們說,我睡覺去!」說著進屋,關上房門。

  眾人各自回房。沈玉傾剛安置了行李,又聽到外面有腳步聲,還有唐大小姐招呼的聲音,料是來了唐門旁支親眷。過了會,又傳來敲門聲,是沈未辰。沈玉傾問道:「怎了?」

  沈未辰進了門,關上房門,問沈玉傾道:「大哥,這門婚事你有把握談成嗎?」

  此回聯姻之事,其實沈玉傾並無十足把握。江湖中關於冷麵夫人的傳言很多,說她心狠手辣、雷厲風行、手腕高明。據說當年唐錦陽的父親唐絕前往撫州辦公,回來時帶回一名不知來歷的□□,這事驚動了唐門上下。眾人都以為這□□是絕色,可見過的人都說這女子不過中等之姿,實看不出殊異之處。原本她以一個□□的身份嫁入唐家已令人稱奇,沒想十五年後竟還能讓唐門破例,讓一個不姓唐的女人執掌唐門。至於她丈夫唐絕,則是縱情聲色,年輕時聽說納了不少妾,直到這二十年間才略有收斂。

  與冷麵夫人這樣的傳奇人物打交道,自然要分外小心。

  沈玉傾道:「青城六面環伺,若被點蒼拉攏了唐門,青城就得被華山、唐門、點蒼給包著,反之,若青城投靠點蒼,就是唐門被點蒼盟友給包圍。但若青城、唐門、衡山結為盟友,那點蒼三面受敵,必須收斂氣焰。冷麵夫人是懂計較的人,只是她的心思誰也猜不准。」他想了想,又道,「我與謝先生談過幾次,他說這聯姻當有波折,見機行事,成功的機率不低。」

  「又是謝孤白說的。」沈未辰道,「這一路上,你天天跟他們主僕聊天,也不讓聽。他說了來歷沒有?」

  沈玉傾道:「他是傲峰鬼谷傳人,見識廣,心思縝密,哥與他說話,獲益良多。」

  「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我陪你練習說謊的事?」沈未辰道,「他們主僕有事瞞著我們,我看得出來。」

  沈玉傾道:「只要不是存著害我們的心,那便無妨。」

  沈未辰道:「你信他們就好。總之,我會顧著你。」

  沈玉傾哈哈大笑:「當然,要是沒你跟著,我還不敢來唐門呢。」

  沈未辰笑道:「你要是把哄妹妹的本事拿去哄姑娘,我嫂子都不知幾個了。要不,你娶了唐二小姐?你們年紀品貌都相當,就看誰降服了誰。」

  兩人大笑,閒聊起來。約摸一個多時辰後,有人來敲門,說是宴席已開,請嘉賓入席。沈玉傾挽著沈未辰出了房門,謝孤白、小八與朱門殤都已在門外等著。沈玉傾問起,謝孤白道:「老夫人也請了我們。」

  照理而言,謝朱二人都是沈玉傾的賓客,此等宴席無入席之理,至於小八,更只是伴讀,身份極不合適,竟也一併請了。沈玉傾稍稍一想便知原因,說道:「是感謝我們幫了大少爺一把。」

  謝孤白道:「席間可別提起此事,大少爺面子上過不去。」

  沈玉傾點點頭道:「我理會得。」

  眾人正說著,唐贏走了過來,說道:「老夫人有請。」

  眾人跟著唐贏過了中庭,又走過三個廊道,這才抵達宴席廳。那大廳甚是寬敞,擺個四十桌還有富餘,沈玉傾估量這是家宴用的大廳,也只有唐門、彭家這等家族才用得著這麼大的宴席廳。

  而今宴席廳里卻只放著一張桌子和十二張椅子,唐贏領了他們入內就告退,其他人尚未入席。扣掉沈玉傾五人,還有七張座位,冷麵夫人自然要到,她丈夫唐絕或許也會入席,聽說唐錦陽還有個兄弟,那是兩席,那剩下三個位置,除了唐家兩位小姐,還有誰?

  謝孤白低聲道:「若今日只有唐大小姐一人入席,那就恭喜你了。」

  沈玉傾點點頭,若是只有一位小姐入席,那自然是要介紹,目的不言自喻。唐門何等尊貴,怎會放兩個小姐讓你品評挑選?

  朱門殤也低聲道:「來的若是唐二小姐,那……就恭喜你四叔了。」

  「要是兩個都沒來。」小八冷冷道,「那隻好恭喜諸葛焉了。」

  沈玉傾只得苦笑,朱門殤的意思他懂,至於小八說的話,青城為求親而來,若是兩位小姐都不出面,只怕這事難成。

  正思考間,忽聽一個熟悉的聲音道:「世侄站著幹嘛?快入座啊。」

  來的人正是唐錦陽,只見唐錦陽拱手道:「娘親年紀大了,行動不便,諸位先入座稍待。」沈玉傾推辭了幾句,等唐錦陽入了座,眾人這才上座。

  剩下六個座位,沈玉傾看著空著的座位,不由得有些忐忑起來。

  又過了會,兩名年紀與唐錦陽相若的男子走入,唐錦陽起身道:「奕堂哥、柳堂哥。我介紹一下,這位是青城少主,沈玉傾沈公子。」唐錦陽依序介紹,那兩名中年男子,身型高胖叫唐奕,是刑堂堂主,矮瘦、嘴角下垂的是工堂堂主唐柳。唐門以毒藥暗器聞名,一般門派的工堂多是負責營建工程等事,在唐門還多了監造毒藥暗器的工作。

  沈玉傾記得,奕府與柳府俱是灌縣內的大宅邸,這兩人也是唐門中的重要人物,可座位剩下四個,是否還有其他唐門要人入席?

  又過了會,一名中年書生走入。只見他手持摺扇,長相甚是俊雅,沈玉傾只覺得眼熟。沈未辰低聲道:「哥,他是不是有些像大小姐的侍衛唐贏?」沈玉傾細看之下,果然有幾分神似。只見那書生拱手道:「在下唐少卯,見過沈公子。」

  唐錦陽道:「少卯兄是兵堂堂主。」

  幾人還未坐下,又一人走入。這人年約六十開外,方臉鷹目,雖然老邁,卻是虎背熊腰,身材維持得極好。眾人見他來到,齊聲恭敬道:「七叔!」

  這人極為有名,是冷麵夫人的左右手,唐絕的七弟唐孤,衛堂堂主,負責整個唐門內部守衛,可說是冷麵夫人最親信的人之一。

  唐孤見了沈玉傾五人,問道:「怎麼這麼多人?」又看了一眼沈未辰,「還有姑娘?」

  沈玉傾道:「這是舍妹沈未辰。」

  唐孤皺眉道:「好好一個閨女怎麼不待在家?跟著哥哥出門,學你娘嗎?」

  楚夫人出身峨眉,是唐門轄下,沈玉傾早從母親口中聽說過唐孤,知道他性格暴躁剛烈,除了冷麵夫人外,對誰都不假辭色,此刻聽他言語衝撞,也不生氣,只道:「她是雅爺的女兒。」

  唐孤道:「雅爺的女兒?難怪。」

  沈雅言年輕時不少風流韻事,沈玉傾料想唐孤這聲「難怪」所指恐非褒意,而是暗指沈未辰隨便,心中不快。

  只聽朱門殤道:「雅爺希望沈姑娘多出來走走,歷練歷練,說不定跟九大家哪個世子瞧對了眼,嫁過去當了九大家掌門,替青城長臉。」

  這話是暗諷唐門讓冷麵夫人當掌門,沈玉傾聽他這樣頂撞,雖知他是替小妹出氣,仍是心驚肉跳,哪有心情玩笑。唐門眾人更是一臉詫異,唯有謝孤白依舊面帶微笑,小八眯著一雙眼假裝聽不懂。

  果然,唐孤勃然色變,冷道:「這話什麼意思?」

  朱門殤忙道:「對不住,對不住,說錯話了!我罰酒三杯!」說罷倒酒便喝。這道歉哪見誠意,唐孤正要發作,又聽一個聲音道:「老七又跟誰發脾氣啊?」

  沈玉傾回頭看去,心中不由得一沉。來的是名年約七十的老人,左擁右抱著兩名美婦,顫顫巍巍自內堂中走出,看著倒像是兩名貴婦扶著他走似的。眾人忙起身相迎,唐錦陽行禮道:「爹!芸姨、芳姨。」

  「唉,讓貴客久等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老人道,又對唐孤說,「人家遠來是客,你別兇巴巴嚇壞小姑娘。大家坐,坐。」

  唐孤見他發話,竟收了脾氣,只道:「二哥,你坐。」

  老人坐下時順手在兩名貴婦屁股上各摸了一把,右邊那貴婦皺起眉頭道:「老爺別這樣,還有客人呢。」

  老人呵呵大笑,道:「都下去。」兩名貴婦向眾人行了禮,一同離去。

  「老夫唐絕。」老人的聲音沙啞,雙目凹陷,腳步虛浮,一副聲色過度的模樣,又問道,「哪位是沈公子?」

  沈玉傾忙道:「在下沈玉傾。」

  唐絕眯著眼,身體前傾,打量著沈玉傾,道:「好俊的人物,不錯,不錯。」又問唐錦陽道,「你娘還沒來?」

  唐錦陽道:「娘還得等會。」

  唐絕點頭道:「好,好,等會,等會。」又道,「先來點竹葉青,漱漱口。」

  唐奕道:「伯父,少喝點酒,養生。」

  唐絕道:「養什麼生?你爹活著時喝得比我凶!」

  唐奕道:「所以家父走得早,身後事也沒落下,那幾年家裡可亂了。」

  唐柳也道:「是啊,四伯走得早,要不是奕哥勤奮,撐起一家,叔伯兄弟這麼多,怎麼掙得到今天的地位?家父有了前車之鑑,早早就立下規矩,我也少了許多磨難。」

  唐絕笑道:「磨什麼,你爹跟我是兄弟,難道能讓你吃苦不成?」

  唐奕道:「可我也有孩子,子子孫孫,唐門管不著這麼多口糧,還不是疏遠了。老夫人常說,張口要飯,伸手幹活,天下沒白吃的米糧,諸位叔侄兄弟也是兢兢業業幹活的。」

  唐絕笑道:「幹活的事問夫人去,我不管事的。」

  沈玉傾與謝孤白互看一眼,若有所思。

  唐奕正要再說,忽聽門口有人喊道:「太夫人到!」

  在場眾人除唐絕外,連忙起身相迎。

  只見一名老婦身著黃袍紫金帶,手持一把黃金蛇頭杖,杖上雙蛇交纏,形狀猙獰,身後跟著八名衛士。她自門外走入,雖則年邁遲緩,仍然步履穩健,腰挺背直,臉若冰霜,一身貴氣不凡,不怒自威,正是武林聞名的冷麵夫人唐林翠環。

  唐錦陽先喊了一聲娘,又一一介紹沈玉傾等人。冷麵夫人頷首道:「諸位請坐。」說完坐到唐絕身邊。方才眾人起身,唯有唐絕仍坐在椅子上,問道:「怎地這麼慢?讓貴客久等了。」

  冷麵夫人道:「段家寨還有幾個活口,正審著。有些事還是水落石出的好。」又對沈玉傾道,「老身自罰一杯,請了。」

  沈玉傾忙道不敢,舉杯還禮。冷麵夫人又道:「老身年紀大了,不能多喝,你們年輕人盡興就好。」說著吩咐上菜。

  十二個席位全都坐滿,並不見唐家兩名姑娘出面,若不是冷麵夫人對青城來意一無所知,那便是故意迴避了。沈玉傾暗自琢磨,一時摸不清底細。

  酒過三巡,唐錦陽等人盡說些不著邊際的江湖掌故、家長里短,冷麵夫人只是聽著,並不插嘴。唐孤唐絕也甚少說話,席間偶有交談,也都是聊些陳年舊事。

  沈玉傾想,諸葛然在青城失利,照謝孤白推算,該當會派使者前來與唐門交好,言語中試探幾句,冷麵夫人只是迴避,他心下更疑。

  席末,冷麵夫人忽道:「現在酒足飯飽,該說正事了。」說著站起身來。眾人紛紛放下筷子,聽她說話。

  「首先,謝過沈公子相助小犬之恩。」冷麵夫人道,「我這兒子不成材,自以為有本事,愛湊熱鬧,這次丟人丟到外面去,讓大家見笑了。」

  唐錦陽見母親如此不留情面地斥責,不禁面紅耳赤,低著頭不敢吭聲。沈玉傾忙道:「世伯誤中奸計,但受擒時面不改色,隨後二小姐便來,我猜這應是二小姐與世伯合謀所為。我等妄加插手,差點壞了世伯的籌劃,該我等賠罪才是。」

  冷麵夫人冷哼一聲,道:「得了,我這兒子是龍是狗,我分不清嗎?」又看向沈未辰道,「這閨女好標緻,也是小靜的女兒?」

  沈未辰忙道:「家父沈雅言。」

  冷麵夫人點頭道:「令堂該也是個美人胚子。」又問唐絕道,「你還記得小靜嗎?」

  唐絕道:「記得,峨眉弟子不是?你一眼就喜歡上那姑娘,還想著把她招作媳婦。」

  冷麵夫人對沈玉傾道:「這事你該不知道,當年我可喜歡你娘了,但又想,小靜心高氣傲,我這兒子她看不上,要是真娶進門,像今天這樣丟盡顏面,換了你娘,還不把他給宰了?」

  沈玉傾尷尬道:「家母這幾年性子收斂了許多。」又順著這話題說道,「四叔去年喪偶,家父想,唐門與青城比鄰,向與青城交好,又聽說……」

  冷麵夫人打斷他道:「曉得,以青城四爺的身份,自然不能隨便找戶人家。與青城結下姻親也是美事,就這麼定了吧。」

  沈玉傾大喜,正要再問,冷麵夫人又道:「再過三天便是唐門祭祖之日,來的姑娘很多,沈公子可參與盛會,也好物色一番,見著適合的姑娘儘管向我稟報,若還沒婚配,我便替她做了主。」

  這番話輕輕巧巧就把成婚對象推到了唐門旁支上,沈玉傾此來聯姻是為聯合兩派,若是娶了不重要的姑娘回去,這聯姻便如沒有一般。

  唐錦陽忽道:「奇怪,兩丫頭怎麼不見人影?貴客來到也不出來迎接,未免也太怠慢了。」又對沈玉傾道,「我兩個女兒想必公子都已見過了。」

  冷麵夫人道:「兩丫頭生病了,不能吹風,我讓她們在屋裡歇著。」

  沈玉傾下午才與唐驚才見過面,怎能說病就病?至於唐絕艷,單看前兩日景況,想來也是健康得很。他知冷麵夫人是有意推託,正思索如何深談下去,唐錦陽又道:「朱大夫是妙手神醫,不如讓他去診斷如何?」

  沈玉傾心想:「這唐錦陽怎地這麼糊塗?這樣說,豈不是拆他母親的台?」

  冷麵夫人問道:「朱大夫?」

  沈玉傾道:「這位朱大夫是我的幕僚,略懂些醫術。不過唐門名醫如雲,輪不到他來獻醜。」

  朱門殤挑了挑眉毛道:「略懂醫術?是誰說收服了我,活到八十還算夭折的?」

  沈玉傾見他拆台,正要再找託詞,冷麵夫人道:「既然如此,就去幫兩個丫頭看看病吧。」

  沈玉傾沒料到冷麵夫人會這樣說,難道兩位小姐當真病了?他只覺冷麵夫人難纏不在諸葛然之下,自己終究太嫩,完全猜不透對方用意,只得說:「既然如此,有勞朱大夫了。」

  冷麵夫人喚了人來,領了朱門殤下去。朱門殤本意是搗亂,報復沈玉傾眾人方才的調侃,本以為冷麵夫人會隨口敷衍幾句「小病不勞大駕」之類,沒想竟真讓他去診病,只得跟了去。

  只聽唐柳說道:「青城想要求婚,這是喜事,我倒有個想法。二小姐品貌兼備,無人不愛,與沈四爺甚是般配。」

  唐奕也說道:「四爺坐鎮黔南,威震天下,也只有二小姐才配得上。」

  唐錦陽道:「我這閨女性子有點野,就缺個年紀大點的管教,娘……」他話還沒說完,冷麵夫人便道:「大的還沒嫁,小的急什麼?」

  唐錦陽被搶白,訥訥道:「我就是想……」

  冷麵夫人冷冷道:「閉嘴!」

  唐錦陽見母親喝叱,當下不敢再說。又聽唐奕道:「老夫人,女大不中留,您多疼這兩丫頭,終究也得割愛。我倒覺得這是個好機會,您老人家好生考慮下。」

  冷麵夫人看向唐柳道:「你也這樣想?」

  唐柳點頭道:「是……」過了會又道,「不只柳府,清府、妙府聽了這消息,都誇說是好姻緣呢。老夫人向來兼聽,判事如神,大夥都信您老人家的安排。」

  冷麵夫人靜靜看著唐柳,緩緩道:「你們都覺得好,老身要覺得不好,是不是就錯了?你們都定了,還問老身做什麼?」

  她目如寒霜,唐柳被她看得不自在,忙低下頭道:「不是這意思,一切還聽老夫人裁決。」

  沈玉傾越聽越不對勁,謝孤白在桌下拉了他衣擺,沈未辰突然身子一斜,倒在哥哥身上。沈玉傾皺眉道:「怎麼了?」

  沈未辰按著頭道:「對……對不住……許是喝得多了,有些暈。」

  沈玉傾道:「酒量不行就別喝這麼多,這等失禮。」起身拱手道,「老夫人,舍妹失態,請海涵。」

  冷麵夫人點點頭道:「你們先回房休息,我再派人服侍。」又轉頭對唐柳道,「你們說的老身會考慮,今日這宴席就散了吧。」說著站起身來,八名衛士立即跟上,護著冷麵夫人離去。

  唐絕對唐錦陽說道:「派人跟你芸姨說一聲,今晚我去她房裡。」

  沈玉傾拱手道:「諸位請了。」說著扶沈未辰起身,與謝孤白和小八一同離去。

  未到房間,沈未辰半闔星眸,低聲笑道:「哥,我裝得像不?」

  沈玉傾笑道:「就你機靈。」

  沈未辰道:「是小八拉我衣袖提醒。哥,今日這宴席,我總覺得透著古怪。」

  謝孤白道:「回房再說。」

  小八道:「朱大夫還未回呢。他去給唐二小姐看病,可別惹事了。」

  沈玉傾道:「朱大夫是世故的人,會有分寸。」

  謝孤白笑道:「你說的是剛才在宴席上拿冷麵夫人開玩笑的朱大夫,還是故意拆你台的朱大夫?」

  沈未辰道:「朱大夫是替我出頭,不過就是膽子太大了些。」

  小八道:「沈公子對朱大夫可真有信心呢。我瞧著朱大夫就是個人不惹事事惹人的命,莫說他打進唐門就語出唐突,就算他安安分分的,事情也會找上門。」

  沈玉傾苦笑道:「難不成派人去抓他回來?且先看看情況吧。」

  ※

  朱門殤跟著侍衛穿了三個園子,看見唐贏守在一間房門前。領路的侍衛上前打了招呼,唐贏問道:「何事?」

  侍衛對唐贏甚是恭敬,行禮道:「老夫人請大夫來幫兩位小姐看病。」

  唐贏道:「大小姐睡了,莫打擾。」朱門殤見屋內果然已熄了燈。他早猜這兩位小姐都是裝病,於是道:「那就不打擾了。」

  唐贏指著院子對面站著兩名青年的門口道:「二小姐房裡還有燈,你去看看吧。」

  朱門殤與侍衛繞過院子到了對面。那兩名腰懸長劍的青年裝束整齊,服色華貴,看來並非尋常護院。當中穿著綠衣那個問道:「這是何人?」

  那侍衛對兩人也很禮貌,彎腰道:「老夫人請來幫兩位小姐看病的大夫。」

  「絕艷姑娘正歇著,改天吧。」穿著墨色緞袍的青年道,「別打擾她了。」

  朱門殤猜想這也是冷麵夫人的授意。兩名小姐拒不見客,既無從診察真病假病,也不失禮。他正覺無趣,裡頭傳來一個嬌媚的聲音道:「讓他進來。」

  這聲音雖然輕柔,卻無病色,兩名青年臉上肌肉抽動了一下,似是頗不甘願,守在前頭的綠衣青年猶不願讓路,後頭那名墨衣青年嘲諷道:「擋著幹嘛,絕艷的話沒聽清楚?」

  綠衣青年這才側身讓路,他與那名墨衣青年始終沒對上眼,看來頗為不合。朱門殤猜到端倪,也不理會兩人,走上前去敲門道:「在下朱門殤。」

  「進來吧,把門帶上。」裡頭的聲音疏懶嬌媚,極是撩人。朱門殤推開門,鼻中聞得一股淡淡幽香,卻不把門掩上,見簾幔後唐絕艷躺在床上,身上只蓋著一層薄被。

  「我說把門帶上呢。」床上麗人道。

  「看病不用關門。」朱門殤道,「怕人說閒話。」

  「青峰,關門。」

  門外那名墨衣青年聽到吩咐,上前把門掩上,朱門殤見他看著自己的眼神中滿是憤恨不悅。

  「上了門栓吧。」唐絕艷道,「我不喜歡不聽話的男人。」

  「病人都要聽大夫的話,沒聽過大夫聽病人的話。」朱門殤走到床前,拉了張椅子坐下,道,「手伸出來。」

  「我現在衣衫不整。」

  「你穿著睡裙遮得都比平常多。」朱門殤調侃道,「還怕人看?」

  「我睡覺時不穿衣服。」唐絕艷道,「你信不信?」

  朱門殤神色不變,道:「我信。」

  「那還不關門?」

  朱門殤嘆口氣,把門上了栓,又回到床前,拉了張椅子坐下,說道:「伸出手來。」

  唐絕艷從被窩中伸出左手,只見一條玉臂,膚若凝脂,手腕上露出隱隱約約的淡青色血管,似乎真沒穿衣服。朱門殤不由得遐想棉被下的旖旎風情,心中一突,伸手搭在唐絕艷手腕上。

  唐絕艷問道:「你這等高明大夫,不會懸絲診脈?」

  朱門殤道:「我會,但不想用,手搭手比較准。」

  唐絕艷咯的一聲輕笑,半翻過身,薄被掀落一角,露出香肩鎖骨,右手自然垂下,掛在胸前。

  一般男人見了這景象都不免轉過頭去,就怕失禮唐突佳人,朱門殤卻是目不轉睛,直勾勾地盯著看。

  「好看嗎?」唐絕艷問道。朱門殤點點頭,說道:「真他娘的好看。我是說這棉被,上頭繡的鳳凰真好看。」

  「你在專心把脈?」唐絕艷又問。

  「把脈用手,不用眼睛。望聞問切,望排第一,眼睛不但要看,還得看得專注,這才是大夫本色。」

  唐絕艷道:「要不,看得真切點?」

  朱門殤眉毛一揚,道:「也行。」

  忽地,棉被翻起,遮住朱門殤視線。朱門殤沒料她當真動手,急忙要退,把脈的手方才鬆開,唐絕艷反手扣住他手腕,一股大力將他甩向牆邊。朱門殤後背重重撞在牆上,棉被這才落下,只見一條玉腿迎面劈下,朱門殤避之不及,那玉足卻沒踢中他,只是壓在他臉旁的牆壁上。

  棉被落地,一張嬌艷不可方物的臉龐貼向他,唐絕艷左手抓住朱門殤右手,玉足正壓在朱門殤左面牆上,光滑的小腿貼在他臉旁,幾乎一轉頭就能碰到,姿勢極為詭異。唐絕艷上身前傾,兩人近得鼻息可聞,朱門殤嗅到她體香,甚是醉人,不敢亂動,只得盯著唐絕艷的臉,眼珠子也不敢晃一下。

  唐絕艷問道:「剛才這麼愛看,現在怎麼不看了?」

  「剛才是剛才,現在看了,我怕扛不住。」朱門殤道。

  「你不敢?」

  「我要有本事,就在這裡強要了你。」朱門殤盯著唐絕艷的臉,動也不敢動,「可惜我沒本事,打不過外面那兩個。」

  「不怕死?」

  「你要問街上的男人,十個有十個說值。不過我更怕死了也撈不到好處。」

  「我現在大叫一聲,你能不能不死?」

  「你要是叫了,我肯定要抓你一把。」

  「抓我一把?」唐絕艷似是覺得有趣,問道,「做什麼?」

  「起碼死了不虧。」朱門殤道,「我會死命抱著你,能占多少便宜就占多少,少虧為賺。」

  唐絕艷咯的一聲嬌笑,伸出食指在櫻唇上擦下一抹胭脂,塗在朱門殤嘴唇上,輕聲問道:「我不叫,也不掙扎,你敢要我?」

  「敢!」朱門殤舔舔嘴上胭脂,甜甜的,一股香氣,「但我不信。」

  唐絕艷又道:「你往下看,我其實穿了衣服。」

  「我不信。」朱門殤仍是目不斜視,道,「你說什麼我都不信。」

  「你該信我的。」唐絕艷嬌笑一聲,放下腿來,轉身回到床上。朱門殤見她果然穿著一件側綁的心衣與褻褲,不由得懊悔起來。只是這懊悔不過瞬間,唐絕艷轉身時心衣晃動,隱隱約約間又似看見什麼,朱門殤瞪大了眼。

  唐絕艷坐回床上,見朱門殤仍在晃神,冷笑道:「後悔了嗎?」

  朱門殤聽她說話,回過神來,故作鎮靜道:「沒什麼好後悔的。」

  「怎樣,大夫,我有病嗎?」唐絕艷也不遮掩身軀,翹起腿坐在床沿問道。

  「你臉色紅潤,脈象平穩。」朱門殤攤攤手道,「聲音聽著舒服,還挺香,沒毛病。」

  「望聞切都有了,有什麼想問的?」唐絕艷問道。

  「距離這裡最近的妓院在哪?」朱門殤苦笑,「我今晚怕不好睡。」

  「你去不了妓院。」唐絕艷微笑道,「你要能不在床上躺三天,算你本事。」

  朱門殤見她微笑,忽覺一陣暈眩,心跳加劇,想起方才塗在他唇上的一抹胭脂,轉身奪門而出,耳畔猶聽得唐二小姐咯咯的嬌笑聲傳來。

  朱門殤剛奔出房門,對面唐驚才的房門跟著打開。唐驚才只喊了聲「大夫」,朱門殤充耳不聞,慌忙奔走,心中只想:「娘的,老子中毒了!」

  唐絕艷披著一件外衣走到門口,隔著庭院,兩姐妹遙遙對望。

  ※

  沈玉傾正在房中休息,他本要與謝孤白討論今日宴席上的事,但謝孤白推說喝得太多,需要醒酒,與小八一同回房歇息。忽聽得門外腳步聲甚急,沈玉傾推開房門,只見朱門殤急急而奔,喚了一聲,朱門殤也不理他,逕自推開自己房門進去了。沈玉傾摸不著頭緒,再轉頭,見謝孤白與沈未辰的房門都已打開,兩人均是一臉狐疑的模樣。

  謝孤白問道:「出什麼事了?」

  沈玉傾搖頭道:「是朱大夫,不知道怎麼了。」

  謝孤白微微一笑,問道:「現在方便說話嗎?」

  沈玉傾點點頭道:「謝先生請。」

  沈未辰道:「你們聊什麼?我也想聽。」

  沈玉傾道:「要請朱大夫嗎?」

  小八從屋裡探出頭來,道:「算了吧,我瞧他沒空呢。」

  ※

  「這事還有轉圜。」謝孤白道,「老夫人沒把話說絕。」

  「哦?怎說?」沈玉傾問。

  「她說三天後的祭祖大典,看上了哪家姑娘自己挑。」謝孤白道,「祭祖,兩位小姐也能裝病不去?」

  「或許她就是這個意思。」沈未辰道,「不然怎地不直接拒絕,卻讓兩位小姐一起裝病?」

  「她想拒絕,只要說捨不得兩個孫女遠嫁就行。」謝孤白道,「她沒說不能挑兩位小姐。」

  「那咱們就說看上唐大小姐,看她反應。」沈未辰道,「她若肯,事就成,她不肯,另做打算。」

  「這是軟釘子,我們硬要碰,也會頭破血流。」沈玉傾道,「聯姻不是考題,猜對她的漏洞,你以為冷麵夫人會誇你聰明,然後送你孫女?」

  「我說哥哥你怎麼不自己招親?」沈未辰笑道,「若說是你要娶親,唐大小姐說不定自願就嫁了。」

  「你這一出門,人就野了,盡胡鬧!」沈玉傾道,「談正事呢。」

  「我說的就是正事啊。」沈未辰把玩著手上新鑄的鳳凰,說道,「要也不行,不要也不行,難道真隨便選一個唐門姑娘嫁給四叔?」

  謝孤白道:「照我看來,冷麵夫人在等你拿更好的條件交換,你要是拿得出來便能與她一談,最好……在諸葛然來之前。」

  這事路上沈玉傾便與謝孤白商量過。失了青城一票,點蒼的動作必然加急,拉攏唐門勢在必行。青城離唐門近,諸葛然回到點蒼準備,又要避開青城地界,兜這一圈,到成都最快也要慢沈玉傾半個月。只是冷麵夫人到底要什麼條件交換,沈玉傾也摸不准,於是問道:「謝先生,你覺得冷麵夫人想要什麼條件?」

  謝孤白道:「目前還不清楚,但有一件事需要注意。」

  沈玉傾知道他說的是今日宴席上的不對勁,道:「唐大少爺似乎很想把唐二小姐嫁出去。」

  講到唐二小姐,沈玉傾與沈未辰又對看一眼,沈玉傾輕輕咳了一聲,道:「我想,咱們還是把唐大小姐當首選吧。」

  「我也喜歡唐大小姐。」沈未辰道,「人親切著呢。」

  「你想娶,冷麵夫人未必肯嫁。」謝孤白道,「不止大少爺,看今日宴席上的態度,好像整個唐門的人都希望唐二小姐嫁出去。」

  沈玉傾皺眉道:「難道是因為那流言,唐二小姐真不是親生的?唐門要遮家醜,所以急於嫁出唐二小姐?」

  「幾年前我來過四川,唐二小姐那時才十六,我可沒聽過什麼關於唐二小姐身世的流言,倒是有另一番說詞。」謝孤白倒了杯茶,他酒量不行,今日宴席喝得多了,需要醒醒酒,提提神。

  「我聽說大少爺不堪重任,冷麵夫人想要跳過這一代,在三代中挑選繼承人。」謝孤白看著手中茶杯,若有所思,接著道,「唐門規矩,傳賢不傳嫡,只要姓唐的都有資格接任掌門。」

  沈玉傾的眼睛眯了起來,連沈未辰也想通了。唐二小姐手段狠辣,聰明美貌,頗有當年冷麵夫人之風,極可能是下任唐門掌事,所以今日席上眾人才會急於將她嫁出,而且是聯合幾個宗族施壓。

  「只是我懷疑這種手段對冷麵夫人真有效?」謝孤白道,「你們聽說過唐門的毒牢嗎?」

  「毒牢?」沈玉傾問,「那是什麼?」

  「冷麵夫人出身卑微,以外姓之姿,又是女人,接了唐門掌事,即便是上任掌門欽點,也定然有人不服。那段時間唐門有不少宗親失蹤,傳言都被關入了冷麵夫人私設的毒牢。」

  若是靠著宗親之力就能讓冷麵夫人屈服,她也執掌不了唐門這麼多年,沈玉傾明白謝孤白的意思。

  謝孤白接著說:「冷麵夫人雖是外人,嫁入唐家,終究還是姓唐,當年還有她丈夫唐絕的勢力支持,包括今天你們見過的,衛堂那個暴脾氣老先生唐孤那一脈。這勢力自也支持著她的繼承人,但如果是姑娘……」

  沈未辰插嘴道:「想入贅她們倆姐妹的只怕多了去,這不用擔心。」

  沈玉傾卻沉吟道:「但若唐二小姐真不姓唐……。」

  謝孤白淡淡道:「或許……咱們會卷進什麼不得了的大事。」

  「唐二小姐可不是坐以待斃的性格。」門外傳來隔壁朱門殤的慘叫聲,小八探頭朝外看了一眼,「公子要跟她周旋,可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