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者上鉤

  崑崙八十八年秋,八月

  朱門殤說完太平鎮的往事,淡淡道:「柴二被押送門派,我沒去見他,就這樣離開了太平鎮。��

  一桌六個人,聽了故事俱都目瞪口呆。李景風也在席間,見沈未辰臉上仍是一派溫婉微笑,那笑容卻似有些僵了,又看朱門殤從桌上乾果盤裡拿了兩顆桂圓,剝了殼吃,邊吃邊問道:「你們怎麼光聽故事不吃東西?吃些。」說著把乾果盤推到沈玉傾面前。沈玉傾輕輕咳了一聲,說道:「不了,朱大夫慢用。」

  「你沒事吧?」李景風問,「你說你吸……呃,吸了那病人嘴裡的蟲?」

  「不知道,雖說這幾個月沒發病,誰知道之後會不會有事?」朱門殤又抄了一小把瓜子在手,邊嗑邊把瓜子殼吐到碗中,「那之後我就去了江蘇,在海邊待了兩個月,本想去嵩山找江大說的那個人,走到半途就遇到人了。」

  「夜榜的人?」沈玉傾問,「長什麼樣子?」

  「我沒瞧見。」朱門殤沉吟半晌,說道,「那時我夜宿妓院,有人在外敲了門,叫我去廣西醫治一個人。我到了廣西,他又叫我去巴縣,到福居館醫治一個盲眼琴師。繞了這麼一圈,也不知怎麼回事。」說完看向謝孤白,問道,「智多星,你怎麼想?」

  謝孤白笑道:「小八,考你。」

  小八道:「這也太容易。箭似光陰若不是住在廣西,就是當時人在廣西,本想讓你去醫治他,後來知道青城得了訊息,恐路上留難,索性讓你去青城與他會合。誰也不會猜忌一個盲眼琴師。」

  沈未辰忽地說道:「你剛才說江大夫妻在山東的故人……姓蕭的那位。」

  「蕭情故,怎地?」朱門殤問,「你認得他?」

  「哥,你記得去年收到一張嵩山寄來的喜帖嗎?」沈未辰一說,沈玉傾這才想起,訝異道:「我竟忘了,是這個名字沒錯,這是嵩山派掌門的新女婿。」

  只見朱門殤也是一臉訝異模樣。嵩山派雖附屬少林轄下,卻獨霸山東一方,嵩山的女婿,那是不得了的人物,江大夫妻竟然認識這樣的大人物。

  沈未辰又問道:「哥,你說他們三個會是夜榜的針嗎?」

  沈玉傾搖頭道:「江大夫婦連針都不是,蕭公子若是針,做到嵩山掌門女婿,那得多不容易,這夫妻這麼輕易就把蕭公子給抖出來,夜榜做事哪能這麼不精細。且這夫妻說『若遇上一位叫蕭情故的人』,嵩山派去年嫁女兒,發喜帖給各派門,進了山東,誰能不認識這位蕭公子?這夫妻不是武林人,不知道蕭公子成親的事,但他們認識夜榜中人,那是肯定的。」

  沈玉傾說完,沈未辰露出鬆了口氣的表情,點頭稱是。朱門殤也道:「這也不稀奇,要是大家都不認識夜榜的人,他們去哪做生意?」他剛嗑了一把瓜子,覺得嘴咸,又喝了幾口茶,說道:「故事就這樣。」伸個懶腰道,「我去歇會,吃晚飯再叫我。」說完便起身往二樓艙房而去。

  謝孤白笑道:「故事聽完了,散了吧。」沈未辰招了招手,叫了侍從過來,說道:「收拾一下。」說完,她看了看朱門殤盛瓜子殼的碗,忍不住又囑咐道:「用滾水煮過了。」她吩咐完,回頭見到沈玉傾竊笑模樣,不由得露出窘態,又望向李景風,問道:「你怎麼了?」

  李景風覺得胸口煩悶,有些頭暈噁心,猜想自己臉色定然不好,忙回答:「沒事,沒事。」

  「暈船了吧?」沈未辰道,「去船頭走走,吹吹風會好些,等朱大夫起來再同他拿藥。」

  「好。」李景風雖這樣說,卻沒立刻起身,想了想,暗罵自己一句:「還在想什麼!」站起身來道:「我出去走走。」說著就往船首走去。他見兩岸林郁,甚是幽美,只是自己有心事,也無心欣賞,就趴在船頭看著流水,看著看著,突然覺得一陣噁心,「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胃裡一翻攪,直把午飯都給吐得精光,他剛站穩,卻見一人站在身後,問他道:「第一次坐船?」

  李景風不敢直視那人臉孔,微側著頭道:「是啊,第一次,這麼大的船也是第一次見。」

  「我也是第一次離開青城。」沈未辰笑道:「擦一下,我叫人拿茶給你漱口。」說著遞出一條絲巾。李景風心中一突,忙說不用,用袖子擦去嘴邊的嘔吐物,說道:「我沒事。」

  沈未辰皺眉道:「洗衣服不是比洗手巾麻煩多了?」

  「我自己洗就好,不用勞煩別人了,這裡打水容易,沒關係。」這笑話並不高明,李景風暗罵自己一聲蠢,卻不知道怎麼回話好。

  沈未辰道:「船上的衣服都有人洗,你用衣服擦,自己洗衣服累,別人也沒省心,何必。」

  李景風覺得自己臉上一紅,只得說:「是我沒想得周延,覺得這絲巾漂亮,怕弄髒。」

  沈未辰笑道:「再漂亮也是拿來擦髒東西的,這是絲巾,反倒好洗些。」

  李景風甚覺慚愧,說道:「我沒想這麼多。」

  沈未辰問道:「剛才聽朱大夫說故事,你沒搭話,是不舒服還是別有原因?」

  李景風愕然,訥訥說道:「我……不知道搭什麼話好。」他轉頭望向岸邊的深邃森林,道,「朱大夫是神醫,又有閱歷,連謝公子的伴讀都是讀過書的聰明人,你們講夜榜,講點蒼,講嵩山,我都不懂。直到幾天前,夜榜還像是故事裡的壞人,我知道有這些人,但從沒想過會遇見。你們說話,我是插不上嘴的,連你們把我叫來聽故事我都意外。」李景風心想,自己不過是被牽連,沈玉傾怕有危險,捎帶他上船避難,到了別處,下了船,此後再無交集也屬正常。

  說起夜榜,又想起了掌柜的,李景風又道:「上船前,我又去看過掌柜的一家,老闆娘哭得可慘了。」說完不禁惻然,「他也沒招誰惹誰,一群大人物想搞事,也不知道有幾口人就這樣枉死。」

  沈未辰道:「你覺得我哥也是一樣?」

  李景風慌忙搖頭道:「當然不一樣。他怕我有危險,帶我出青城,我是個小人物,他能顧著我,是真好心。諸葛然可就為了算計,把自己四個手下都給殺了,沈公子跟那些人自然不同。」

  沈未辰道:「你說話時別老偏著頭,看著人說話行不?」

  李景風吃了一驚,抬起頭來。此時暮色將近,船向西行,沈未辰迎風而立,夕陽餘暉映著她的身影,一條長長的影子拖在地上,當真脫俗如仙子。李景風只看了一眼,心跳不已,忙轉過頭去,找了個理由說道:「這不禮貌。」

  沈未辰道:「我聽哥說了你講的話,覺得甚是有理。你說你不是江湖人,身份不匹配,朋友當不得,就像今天,我們說什麼,你插不上話,這是難免。我哥是下任掌門,不得不養些威嚴,有時不經意間露了出來,但他絕沒輕賤別人的意思。倒是你自己,他沒疏遠你,你倒疏遠起我們來,現在是誰記掛著身份?」

  李景風心想,我不敢看你還真不是身份問題,就算是你哥我也沒躲成這樣。只是此事辯解不得,他只得唯唯諾諾,抬起頭來直視沈未辰,這一看,不禁又是心跳臉紅,只不知沈未辰看出了沒。

  沈未辰又問道:「你知道我在聽朱大夫講故事時,最佩服的是誰嗎?」

  李景風道:「江大夫妻?」

  沈未辰吃了一驚,訝異道:「你怎麼知道?

  李景風道:「他們真是好人。看他們東躲西藏,想是有仇家,冒著危險救了柴二公子,他們跟柴二非親非故,那是見義勇為。」

  沈未辰道:「是啊,朱大夫是有本事的人,有本事的人不怕招惹麻煩,他們一對平凡夫妻竟也不怕惹事,難能可貴。」她又接著道,「有本事的人出的力多,本事低些的一樣能出力,沒有江大夫妻,朱大夫也救不了柴二。」

  李景風知道沈未辰這話是鼓勵自己不可自輕,雖說她是誤會,但也深受感動,說道:「我曉得的。」

  沈未辰問道:「你要不要做青城弟子?我讓哥收你做徒弟。」

  李景風心想,這不是矮了一輩?還得叫你師姑,唉,這可不好,得找藉口拒絕。正在為難,沈末辰又道:「不好,這樣你就矮了一輩,做朋友也拘謹。大元師叔也在船上,不如讓他收你做徒弟?」

  「我回不了青城。」李景風苦笑道,一念及此,又想此番前往蜀中,只怕再也回不了巴縣,那就再也見不到沈未辰,不禁黯然。

  沈未辰道:「這倒是。對了,還沒問你想不想學武呢,就自顧自琢磨起這個來。像江大夫妻那樣,找個地方安居樂業,也挺讓人羨慕的。學了武藝,領了俠名狀,反倒一堆事找上門。」

  李景風問道:「那天是你救我,你功夫……很好嗎?」

  沈未辰道:「不知道,我不愛跟人動武。不過哥說他打不贏我。」

  李景風心想,那肯定是沈玉傾疼愛小妹,讓著她。

  沈未辰微笑道:「你問這個,莫非是想拜我為師?」

  李景風忙搖手道:「不是,不是!只是想起你那天這樣一丟,就把那殺手的鋼刀給打歪了,甚是厲害。」又問,「你說你不愛動武,那怎麼功夫還這麼好?」

  「習武挺有趣的。」沈未辰道,「我愛習武,但娘說姑娘打打殺殺有失儀態,若是受傷更不好,我在青城也沒什麼機會跟人動手。」接著又微笑道,「其實那天救你,我自己都覺得得意。我還是第一次用武功救人,心裡有些激動。」

  李景風苦笑道:「你肯定沒我激動。你是第一次救人,我是第一次被救,嚇得腿都軟了。」

  沈未辰笑道:「你要真腿軟,就等不到我來救你啦。你也算有膽色了。」

  李景風面露慚色,低頭道:「你越是安慰我,我越是懊惱慚愧。」

  沈未辰見他難過,轉了話題問道:「現在覺得好些了嗎?」

  李景風道:「剛才吐了,現在感覺好些了,只是仍有些頭暈。」

  沈未辰點點頭,望向船首,李景風也跟著望向前方。大船徐徐而行,此時沈未辰與他並肩而立,比之前獨自憑欄大有不同,只覺兩岸景色美不勝收。

  兩人站立良久,水氣漸重,不覺有些涼意,又聽到有人呼喊吃飯。沈未辰轉頭對李景風說道:「你要是想學武,可以叫哥幫忙,他總能幫你引薦名師。」又囑咐道,「風大,別站太久,暈船又著涼,可難受了。」

  李景風道:「我去叫朱大夫吃飯,順便要點藥。」

  沈未辰點點頭,兩人各自回房。

  吃晚飯時,六人仍是同桌,李景風雖不如之前尷尬,仍有些不自在。飯後,沈玉傾又去見謝孤白。李景風在房中無聊,起來散步,在船艙里來回走了幾趟都沒見著相熟的,只好又回房中,呆了會,索性起身問了朱門殤房間,逕自去找朱門殤了。

  「找我幹嘛,還暈船?」朱門殤問,「要不要幫你扎兩針?」

  「已經好多了。」李景風道,「就是……唉,我能進去說嗎?」

  「行,我一個人喝酒也悶。」朱門殤讓他進來,桌上擺著一壺酒跟幾塊肉乾。

  朱門殤道:「跟著青城太子還是有好處,這肉乾跟我平常吃的就不同,香軟甜美,不像我自己帶的肉乾,跟牛皮似的,就怕咬崩牙。」說著拿起一塊,配著酒送進口中,「要是跟他們分開,得包幾斤帶著。」

  「朱大夫,你能不能教我些功夫?」李景風問道,「你也會功夫吧?」

  朱門殤像是聽到什麼趣事似的,挺直了腰杆,上上下下打量李景風,道:「你想學武功,找我幹嘛?找沈玉傾去啊。」

  李景風道:「你不是也會?」

  「會些,我教你。你看這根針,拿起來對著對方眼睛胸口,扎進去就是。」朱門殤亮出那根尺半長針晃了一下,說道,「我就會這些。」

  李景風道:「這也太歹毒,沒別的嗎?」

  朱門殤道:「我師父是少林僧人,我沒入堂,學不了上乘功夫,這些招數都是保命防身的,沒大用。」

  李景風道:「那我跟你學醫。」他心想,學了醫術也能救人,不至無用。

  朱門殤道:「我還不想定下來,帶個人在身邊照顧,麻煩。而且你這人老實,能跟我賣鋼口,圓粘子?你要真想學功夫,我想想……」

  李景風見朱門殤煞有介事地沉思起來,不敢打擾。只聽朱門殤道:「青城你是不能回去了,既然要拜師,當然選九大家最好,身份地位不同嘛,功夫也高深些。唐門以暗器毒物見長,我猜你不喜歡,少林武當還是首選。只是這些門派家大業大,門徒眾多,你沒人引薦,就算找到師父收留,也未必是有本事的……」

  朱門殤忽地一拍腦袋瓜,說道:「有了!」

  李景風問:「有什麼?」

  朱門殤道:「那個嵩山的蕭情故!四川離山東幾千里遠,我懶走這一回,你幫我傳個信,把江大夫妻的事告訴他。他承了你的情,你就跟他請求,記得,要拜師得拜在嵩山掌門門下,別去當蕭公子的徒弟。須知嵩山掌門跟青城掌門平輩,你要是拜了蕭情故作師父,那就矮了咱們一輩。」

  李景風覺得朱門殤話說得古怪,問道:「就這樣?」

  朱門殤道:「當然不只這樣。你拜了嵩山掌門做師父,學了武功,藝成之後別留在嵩山,去湖南衡山,那裡僧俗共事,不拘門派,你有了本事,在那裡闖出點名堂,混得好的話,在湖南弄個地方掌事,在那兒落地生根。」

  李景風道:「我為了學武功到山東,幹嘛又跑到湖南生根,這得多少年?我幹嘛兜這圈子?」

  朱門殤道:「估摸著得花上二三十年吧,等這圈子兜完,你那心就死了。」說完哈哈大笑。

  李景風聽出他在調侃自己,不由得臉上一紅,說道:「什麼心思?」

  朱門殤拍拍他肩膀,說道:「得了得了,哥不是沒見過男人女人的,你那點心思我瞧不出?你在客棧連沈玉傾都敢頂撞,上了桌連個姑娘也不敢正眼看。行了行了,喝酒……喝酒……」說著幫李景風斟上一杯酒。

  李景風喝了酒,道:「我是真想學武,只怕不是那塊料。至於沈姑娘……」他嘆了口氣,苦笑道,「得了,喝酒吧。」說著又倒了一杯喝下。

  李景風心裡明白,沈未辰在自己高不可攀、遙不可及的地方,連能講的話都沒幾句。學了武,或許還能跟她多幾句話講,或許這是他想學武的其中一個理由,卻不是最大的理由。

  「若是我會點武功,掌柜的就不會白死了。」李景風道,「我就想做些什麼。」

  「當大俠?」朱門殤笑道,「這世道哪來的大俠?地方上有事都有門派管著,不受管的都進了夜榜。大俠不過是領了俠名狀的狗,到哪都有約束。」

  李景風訝異問道:「你沒領俠名狀嗎?」

  朱門殤道:「沒,那玩意頂個屁用!」又問,「對了,你不是甘肅人嗎,怎不回故鄉?崆峒也是大派,當了鐵劍銀衛,可比領俠名狀威風多了。不過就有一點可惜,鐵劍銀衛不能離開甘肅,你就見不著心上人了。」

  李景風苦笑道:「現在能見著,也算福份了。」他想著崆峒或許不錯,守在邊關,看住薩教蠻族,也是保家衛國的大志業。

  朱門殤道:「你要真想,到了蜀中後尋個地方將你放了,送你北上有何難?再讓沈公子寫封引薦信,朱爺會好生照看你。」

  李景風舉杯道:「引薦不用,多謝朱大哥指引門路了。」

  兩人舉杯對飲。經此一談,兩人閒聊暢談,再無隔閡。李景風好奇心重,問起朱門殤行醫往事,朱門殤遍歷天下,自然有許多故事可說。

  ※

  晚飯過後,沈玉傾到謝孤白房中拜訪,聊起這趟去唐門的目的。

  「九大家中,武當雖然沉迷求仙,但玄虛道長性格淡泊,點蒼想說服他不易。」謝孤白道,「至於少林的情況,沈公子想必知道。」

  沈玉傾點點頭:「正俗之爭的事我聽說了。」他道,「少林也不平靜。」

  謝孤白道:「說到這,朱大夫提到的蕭情故,這人我是知道的。」

  沈玉傾料不到有此事,問道:「先生見過他?」

  謝孤白道:「只是聽說。據說他幾年前入了嵩山派,掌事井井有條,最難得的是,他壓下了嵩山中反少林的人馬。」

  沈玉傾甚感訝異。雖然聽說少嵩之爭過後,嵩山派幾任掌門都是溫和派,與少林保持著不親不疏的藩屬關係,然而嵩山內部實有不少反少林分子一直伺機奪權,有些偏激的更是私下活動,與自己門派作對。因著這些人,嵩山內部始終無法團結,反倒削弱了自己的實力,比起當年少嵩之爭時,更沒與少林一戰的本錢了。於是問道:「竟有這等人物?他是嵩山掌門女婿,論年紀只怕與我相差無幾,有這等才幹,怎麼以前沒聽說過這號人物?他的來歷又是如何?」

  謝孤白道:「他還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投入嵩山門下。」

  嵩山中一直有反少林的勢力,少林弟子竟能加入嵩山,得到重用,還壓下反少林勢力?「這位蕭公子是個人才。」沈玉傾道,「他日若有緣相見,非得結交不可。」

  「嵩山壯大了,少林更不敢莽撞,投點蒼對它沒好處。」謝孤白道,「少林這一票也難動搖。」

  「剩下唐門和崆峒。」沈玉傾道,「只要青城不倒戈,衡山就有四票。只要唐門答允與青城結盟,諸葛焉的盤算便落空了,先生說的天下大亂,便會彌平於無形之中。」

  他見謝孤白只是微笑,並未回答這個問題,又問:「謝兄難道不以為然?」

  謝孤白淡淡道:「諸葛焉繼任後招兵買馬的事,你也聽說了?」

  沈玉傾道:「難道他真的不惜一戰?天下安定九十年了,就為了這盟主之位?」

  謝孤白反問:「招兵買馬的難道只有點蒼?」

  「點蒼勢力壯大,衡山、青城、唐門和它緊連,自然也要準備。」沈玉傾道,「毋恃敵之不來,恃吾有以待之。」

  謝孤白道:「那丐幫和華山呢?」

  「青城、衡山勢力漸壯……他們……」沈玉傾猶豫了。

  謝孤白道:「自然也要增備人馬。九大家中倒有六家在招兵買馬了。」

  「這是先生遍歷九大家後得來的結論?」沈玉傾問,「那依先生高見,要如何消彌這場戰禍?」

  謝孤白道:「如果我說,戰禍不可能消彌呢?」

  沈玉傾心中一驚,問道:「先生?」

  謝孤白道:「或許,可以讓它快點結束。」

  沈玉傾琢磨這句話的意思,該是說點蒼被衡山青城唐門三派包圍,如果真要舉事,三派夾擊之下或許能速戰速決,但他仍道:「我仍希望崑崙共議的事情能在崑崙共議上解決。」

  「還有一事。」沈玉傾問道,「先生自稱出自鬼谷一脈,但我查遍典籍,從未聽過這個地方,先生又說來自傲峰,我也找不著這個地方。敢問先生,傲峰在九大家哪一家治下?」

  謝孤白道:「傲峰不在九大家治下。」

  沈玉傾想了想,道:「崑崙?」

  謝孤白眉毛一挑,笑道:「沈公子果然聰敏,一猜就著。傲峰就在崑崙之上,也只有這個地方,屬關內,又是九大家管不著的。」

  「這原不難猜,崑崙宮雖在崆峒境內,就立場而言,是獨於九大家之外的。」沈玉傾道,「但崑崙宮戒備森嚴,崑崙山在關內的範圍不廣,鬼谷一脈能瞞過崑崙宮的眼線?」

  謝孤白道:「人丁不旺,就沒人會注意到了,鬼谷一脈向來傳人不多。」

  沈玉傾又問:「鬼谷一脈是怎樣的門派,又有怎樣的宗旨,先生可以明示嗎?」

  謝孤白道:「鬼谷門起源於鬼谷子,傳徒蘇秦、張儀,秦以後漸隱於世,逐漸式微,於前朝之前集結,唯有少量傳人。與一般門派不同,鬼谷門收徒重文輕武,主要教授縱橫之術。」

  「縱橫者,明辯說,善辭令,以通上下之志,先生確實有幾分這般模樣。」沈玉傾沉吟道。

  「這言還有下文。佞人為之,則辯詞利口,傾危變詐,賊害忠信,覆邦亂家。」謝孤白微笑著,「沈公子就這麼信我,不怕我是個奸臣?」

  「先生獻策也需沈某自行判斷可否。」沈玉傾道,「不能把所有過錯都推給進饞言的奸臣。不辨是非,不能決斷,武侯再世也難輔佐。」他又問,「那『天下亂,鬼谷開,天下治,鬼谷藏』的意思是?」

  「治世當以仁為本,衡量世情,達權通變,定天下安蒼生,是要穩定。縱橫家以三不爛之舌胡言亂語,攪亂世情,要來做甚?所以天下亂,鬼谷可定,天下治,則無用武之地。」

  「鬼谷門人都如此志存高遠嗎?」沈玉傾問,「那先生為何不等天下大亂時再堂皇登場?」

  「那也未必,多數時候是吃閒飯,說些不著四六的空談罷了。」謝孤白笑道,「天下這盤棋,人人都是棋手,謝某隻是預知了某些端倪,才來提醒公子。」

  「公子老是自誇。」一旁的小八眯著眼睛道,「要這麼有本事,師兄弟該有不少,怎麼就只剩一個人?」

  謝孤白看了眼小八,笑道:「你不服氣?」

  小八道:「公子改天再聊吧,這船晃了一天,搖死人啦。」

  沈玉傾歉然道:「抱歉,打擾兩位休息,在下告辭。」他起身行了禮。謝孤白將他送出門去,這才回身對小八笑道:「怎地?覺得被我調侃了?」

  小八收拾桌上杯具茶壺,回道:「沈公子不是繡花枕頭,你說的話他有計較,胡言亂語反易使他疑心。」

  謝孤白反問道:「你是希望他疑心,還是希望他不疑心?」

  小八沉思半晌,並未答話。

  ※※※

  沈玉傾回到艙房,只見沈未辰早等在自己房裡,問道:「小妹睡不好嗎?」

  沈未辰問道:「又去找謝公子了?」

  沈玉傾拉了張椅子坐下,問道:「是啊,怎了?」

  沈未辰沉吟半晌,搖頭道:「我不喜歡他們兩個。」

  「喔?」沈玉傾雖感訝異,但也不是很訝異,這對主僕行事確實透著古怪,沈玉傾明白,這兩人有許多事瞞著自己,包括出身的鬼谷門說不定也是假託的門派。但謝孤白展現的才智確實不凡,又與自己頗為投緣,幾次深談,大有一見如故之感,自己仍希望與其深交。於是回道:「哥會注意。」

  「這兩人藏得深,不知有多少話沒說清楚。」沈未辰道,「李景風好多了,哥,你真是怠慢人家了。」

  這一語倒是提醒了沈玉傾,自上船以來,他對謝孤白又是好奇又是佩服,心神往往都在謝孤白身上,的確疏忽了李景風。只是又想起當日被李景風教訓,他總覺得自己與之交談說什麼都不對,若說武林事,李景風不懂,說些家常事,李景風未必感興趣,要是說些市井之事,那也太做作,真如李景風所言,話都兜不到一塊兒。他苦笑道:「古時信陵君結交侯贏,只送禮不登門,果然是有原因的。」

  沈未辰道:「侯贏退了禮物,你也被退了禮物。你太拘謹,與人結交,你又不圖他什麼。你心裡就藏著身份之別,這不說是你瞧不起他,是你怕他以為你瞧不起他。其實,李景風沒那麼多心機。」

  沈玉傾想了想,覺得有理,嘆道:「你總是能看到我的盲點。」說著又問,「你爹娘怎麼肯放你跟我來唐門?」

  「說到這樁事,這次使者被殺,我問過爹,爹說是你在背後算計,嫁禍給他,不然家裡那支玄鐵怎麼失蹤的?我替你辯解,說那是點蒼自己擺的大戲,就是要威逼青城。」

  沈玉傾不想讓小妹煩心,心想這事已打成懸案,便未說到沈雅言的嫌疑,只提可能是點蒼設計嫁禍,想來沈雅言也不會承認,只是沒想他會賴到自己身上。又想,即便父親不說,玄鐵遭竊卻是事實,這樁事也是自己給處理了,以母親的性格,雅爺在青城中的地位只怕要大不如前了,心中不忿那是當然。

  「大伯懷疑我也是有道理的,畢竟玄鐵收藏甚密,外人不易取得。」他話剛出口,立刻後悔,這不是又把嫌疑丟回雅爺身上了?他平常發言謹慎,謀定而後說,唯獨在小妹面前沒心機,竟一時心直口快,忙道:「但夜榜神出鬼沒,該是青城中藏有內奸,務必小心,若是讓對方從中挑撥,對青城不利。」

  沈未辰道:「總之爹懷疑你。我說我要跟你去唐門,他本來不肯,被我央不過,就要我去問娘。「

  「這不是更難了?」沈玉傾笑道。

  「於是我去找楚夫人幫忙說情。楚夫人,嗯……勸了幾句。」

  母親年輕時闖蕩江湖,是著名的女俠,她對雅夫人的說詞沈玉傾能料想一二。想來雅夫人未必願意,只是被母親強逼著,這才不得不答應,於是笑道:「你真是機靈,想來母親應該說了不少好話,才讓你出來這趟。」

  沈未辰笑道:「可惜你沒見著楚夫人那長篇大論的模樣。」兄妹倆相視一笑。

  ※

  第二天李景風起了個大早,見沈玉傾坐在船舷上,手上不知拿著什麼。沈玉傾招手道:「景風,過來。」

  李景風聽他叫得親密,本不習慣,又想起昨日沈未辰說的話,上前打了招呼,卻見到沈玉傾正在釣魚,旁邊還擺著四根釣竿。沈玉傾說道:「上了船,不釣魚豈不是浪費?挑根釣竿一起玩玩,蜀中還遠得很呢。」

  李景風雖沒釣過魚,也覺有趣,挑了根魚竿,問道:「怎麼只有五根釣竿?」

  沈玉傾看著河水,說道:「小妹只會抓魚網魚,釣魚殺魚她可不敢。」

  李景風笑問:「釣魚我不行,烤魚煮魚我倒是有獨門秘訣。」

  沈玉傾道:「那也得先釣到魚。」

  李景風拋了魚鉤入水:「這還得你教教我。」

  沈玉傾道:「這有什麼難的,首先,得有耐性。」

  兩人正說著,朱門殤、謝孤白和小八三人恰好也到甲板上。沈玉傾見他們來到,叫來一起釣魚,五人一排,各自拿著魚竿閒聊。

  不一會,小八看著沈玉傾手上釣竿彎折,淡淡笑道:「魚兒上鉤啦。」沈玉傾一拉,一條半尺長的大魚果然上鉤。

  忽然聽到背後有人拍手笑道:「還是哥厲害!」眾人回過頭去,只見沈未辰不知何時到了甲板上,正躲在陰涼處觀看。

  沈玉傾笑道:「小妹,幫我把魚解下來,這可是午餐。」

  沈未辰看著在甲板上不停掙扎的魚,心中不忍,忙道:「我不敢。我去幫你提水桶。」一溜煙跑進艙房,不一會提了水桶出來。

  李景風替沈玉傾解魚,兩人重回船邊,朱門殤道:「昨天景風跟我說,他想去崆峒學藝。」

  沈玉傾問道:「想清楚了?」

  李景風點點頭:「青城不能回,毒物暗器我不愛,崆峒規矩雖多,傳藝容易。我就想學點武功,做點有用的事。」他看著河面,問道,「沈公子,這魚怎麼釣才好?」

  沈玉傾道:「用對餌,用對釣竿,剩下的就是耐心,等著大魚上鉤就好。」

  說話間,李景風手上的釣竿猛地一彎,他喜道:「上鉤了!」說著用力一拉,那鉤子咬不住,拉了個空竿,往後一甩,恰恰鉤到沈玉傾衣領。李景風沒察覺,扯著鉤子,把沈玉傾衣領提了起來,沈玉傾忙道:「別扯!小心扯斷了魚線!」小八道:「果然有用,是條大魚。」

  眾人大笑,沈未辰替沈玉傾解下鉤子,沈玉傾道:「這魚上了鉤,不能急著拉,一用蠻力,魚就脫鉤。你得緩些,輕拉輕放,欲擒故縱,等它咬得深了,這才揚竿,關鍵就是看吃水跟釣竿的彎曲度。釣竿也是用熟最好,熟的釣竿才知道吃水多少,吃重多少,掂著份量,才不會走大留小。」

  謝孤白笑道:「沈公子倒是說得一嘴好釣經。」

  沈玉傾道:「家父說釣魚養性,閒暇時常帶我去釣魚。」

  朱門殤道:「這種閒活,富家公子也只知皮毛。我釣過的魚比他吃過的蝦還多。」

  沈未辰笑道:「朱大夫別說大話,你那竿子還沒動靜呢。」

  朱門殤冷哼一聲,說道:「要不要賭一把?我跟景風小弟一組,你們三個一組,比比看誰釣的魚多!」

  沈未辰道:「好啊,你賭什麼?」

  朱門殤道:「你那塊青城令牌送我。」他指的是代表青城少主身份的那塊令牌,他曾在楊衍身上看過一塊類似的,只是楊衍身上的是掌門令牌。仙霞只是小派,而沈玉傾身上的青城世子令牌代表的是整個青城,雖次了一階,卻比楊衍身上那塊值錢百倍不止。

  沈未辰問道:「你要這個幹嘛?」

  朱門殤道:「青城少主的令牌可珍貴了,此後走南闖北,過關盤查都容易。拿出來嚇唬人,指不定還能保命。」

  謝孤白道:「要是惹了禍,還得青城幫你擔著。」

  沈玉傾猶豫道:「這令牌代表青城,不能隨意送人……」

  沈未辰道:「你拿什麼來賭?」

  朱門殤道:「每人義診一次。」

  「你施醫不收費,這算不上賭。」小八道,「簽個賣身契,當三年給沈公子吧。」

  朱門殤道:「怎麼不說當給你家公子?」

  謝孤白道:「家境清寒,養不起活菩薩。」

  朱門殤啐了一口,道:「呸!你家境清寒,我不成了要飯的了?」正說著,釣竿彎起,朱門殤道:「讓你們見識我手段!」說著一拉,也拉起一條半尺長的大魚,比沈玉傾方才那條還大些。

  沈未辰道:「賭注還沒下,這條不算。」

  朱門殤笑道:「不怕你們賴皮,讓你們一點!」

  小八道:「那便義診一次吧。只是幾時用上,得我們說了算。」

  朱門殤笑道:「你輸定了!」

  小八又問李景風道:「你賭什麼?」

  李景風想了半天,說道:「我一窮二白,沒什麼好賠的。」

  沈玉傾道:「你去崆峒學藝,他日藝成,務必來青城見我一面。」

  李景風見他神色誠懇,確是出自至誠,不禁感動,點頭道:「可以。」

  朱門殤道:「令牌只有一塊,歸我,你們輸什麼給他?」

  沈未辰笑道:「要我這塊令牌嗎?」

  李景風搖搖頭,忽道:「我去崆峒拜師,少把武器,沈姑娘有把佩劍,就送我吧。」

  沈未辰道:「那是哥送我的初衷,是我第一次鑄劍打造的。」

  李景風忙道:「那算了。」

  沈未辰看了沈玉傾一眼,沈玉傾點點頭,沈未辰笑道:「行,贏了就送你。」

  李景風大喜,頓時對這場打賭多了幾分興致。

  謝孤白問道:「賭註定了嗎?」

  朱門殤道:「定了。」

  謝孤白笑道:「好!」說著拉起一條魚,足有三寸多長,說道,「這叫先聲奪人!」

  原來眾人講話時他已得手,只是松著釣竿不起竿,等那條魚游累了,不再掙扎,朱門殤一說好,當即起竿。

  朱門殤罵道:「盡會使些小手段!」

  當下五人約定,朱門殤與李景風一組,沈玉傾、謝孤白、小八三人一組,分頭垂釣。朱門殤果然手段高超,時有收穫,李景風卻是枯坐了一個時辰,沈玉傾不時指點,這才有了動靜。李景風大喜,見吃水甚深,以為是大魚,有了上回經驗,這次他有耐性,等吃水深了,一拉,卻是勾著一隻螃蟹。

  小八道:「我們是釣魚,螃蟹可不作數。」

  李景風大窘,忙將螃蟹放回江中。

  朱門殤道:「別怕,我一頂三,讓他們笑去!過了中午,哥哥我以後做大票就不怕出鼓了!」

  此時沈玉傾與謝孤白也略有斬獲,陸續釣上幾條,沈未辰大聲喝采。又見小八神色淡定,那釣竿卻是紋絲不動,笑道:「小八,你這釣竿老沒動靜,莫拖累了你家公子。」

  小八回道:「有動靜未必是好事,你瞧景風兄弟,手氣好,就是拉不上來。」

  原來李景風幾次著鉤都因起竿時間不對,不是拉空便是脫鉤。沈未辰走至他身旁,見他頻頻失手,忍不住出言安慰鼓勵。她不說話便罷,越說李景風越是心慌神亂。白大元信步走來,看得有趣,見兩邊水桶甚小,怕裝不了太多魚,於是喊道:「張青,再拿幾個水桶過來!」

  此番前往唐門,沈庸辭特別點了幾個幹練弟子門人上船,白大元與之前接待諸葛然的張青也在列中。

  此刻甲板上擺了六個水桶,沈玉傾與朱門殤兩方各三。朱門殤確實沒誇口,雙方數量相差不多,但朱門殤釣起的魚更大,明顯占優。

  到了巳時,張青來問午膳要吃什麼,朱門殤道:「沒看到這麼多魚?中午吃河鮮!」

  眼看午時將近,謝孤白道:「小八,就剩你跟景風沒開張了。你吵著跟賭,要是輸了,只能把你賣給沈公子當小廝,來還這半船酒了。」

  小八道:「沈公子說了,釣魚得有耐性。且他剛才說的道理只對一大半,還有最關鍵處沒說。」

  謝孤白訝道:「釣魚你也懂?」

  小八望著江面道:「箇中好手。」

  謝孤白笑道:「別貧嘴,先開張再說。」

  兩人說話間,李景風又喊道:「有了有了!」那釣竿彎曲甚大,似乎是條大魚。他有了前幾次經驗,不敢用力,朱門殤喊道:「松一松!讓這畜生游一會,等它力竭再揚竿!」李景風聽他指示,鬆了釣線,等魚歇了會兒,這才起竿,拉起一條巴掌大的魚。

  朱門殤喜道:「贏定了!」

  這魚雖沒預想中大,但因這一條,兩邊差距已經拉開,距離午時只剩一刻鐘,即便沈、謝二人各自再釣起一條,也難逆轉。朱門殤笑道:「造化造化,景風小弟,今後你老哥在江湖上可以橫著走了!」

  李景風卻想:「我贏了初衷,會不會惹沈姑娘不開心?」這一想,頓覺自己剛才不該拉起這條魚。

  眼看勝負將定,小八忽道:「來了!」他那魚竿甚是彎曲,眼看是條大魚,連朱門殤也吃了一驚。沈玉傾怕他吃力太重,釣線承受不起,忙道:「松點!」

  小八放鬆了釣線,讓那大魚回遊掙扎,沈玉傾忙讓白大元指揮船隻轉舵,順著那魚的方向跟進。只是他們所搭樓船巨大,轉向不易。朱門殤道:「這魚太大,釣竿撐不住,要斷。」

  小八索性調整釣竿,扯著那大魚掉頭,那魚順著船身游,小八就跟著船跑,眾人也跟了上去。李景風喊道:「小八,讓沈公子接手!」

  朱門殤在他腦門上敲了一記,罵道:「吃裡扒外啊!」

  李景風苦笑道:「君子之爭嘛。」

  朱門殤道:「小八也是會的,別小看他。」他見小八手法甚是純熟,果然是箇中好手。

  小八繞船跑了半圈,那魚忽又轉向,小八繃緊魚線,不讓它脫鉤,之前繞向船頭,此刻又繞向船尾。朱門殤喊道:「快午時了,午時後拉上可不算!」

  沈未辰笑道:「現在是誰賴皮?」

  朱門殤給了她一個白眼,又看向小八。此時那魚似已力竭,小八就守在船尾不動。那釣鉤被咬得死緊,釣竿幾乎彎成個半圓,幸好沈玉傾所備的魚竿俱是上品,竟沒斷折。

  只見小八猛一揚竿,一條大魚脫水飛出,落在甲板上,足足有一尺多長。沈未辰歡呼道:「贏了!」

  朱門殤見這魚大得水桶都容不下,知道要輸,臭著一張臉。李景風拍拍他肩膀,笑道:「輸便輸了,別擺臉子。」

  朱門殤道:「你不過輸一個你自個要走的行程,我可白輸了三次大票生意!」

  李景風哈哈大笑。朱門殤走上前解魚,解開鉤子一看,他們所用的魚餌本是肉乾,只見小八用的那塊特別大,一般小魚根本吃不進嘴。朱門殤道:「有你這樣釣魚的嗎?」

  小八道:「公子常說,心要放大,才有大魚上鉤。若是專注在那些小蝦小蟹,釣多少都是徒勞。」

  朱門殤道:「行,都讓你說光了!」

  李景風道:「搬去廚房,讓我料理幾道好菜來!」

  朱門殤道:「得煮透些,免得有蟲!」

  眾人想起柴二的故事,紛紛望向他。朱門殤兩手一攤,道:「我就囑咐一句。」說完忍不住又桀桀怪笑道,「別怕,不是太難的蟲子,我總能整治的。」說著又比劃著名從嘴裡拉出蟲子的動作。

  小八陪著李景風一同把魚倒回河中,李景風埋怨道:「朱大夫就愛嚇人。也好,這些魚都逃過一劫。」

  小八道:「你說你到了蜀中,就要向北往崆峒去了?」

  李景風點點頭道:「是啊。」

  小八捉起自己釣的那條大魚扔進河中,淡淡道:「沈公子沒說到的那點竅門,就是別想著捉小魚,要想著釣大魚,有這個信心,大魚自然會上鉤。」他望向李景風,眼神清澈空明,李景風這才發覺,小八的眼神意外深邃。

  「若你只想著學點武功,那是遠遠不夠的,要學,就要學到天下第一,把最高的那座山頂當成目標。」

  李景風驚道:「天下第一?我哪有那資質!」

  「若你把山頂當目標,奮力向前,就算攀不了頂,也是在山坡上。若你只想在山下轉,到死也只在山腳下。」小八道,「不做天上的龍,就是地上的蟲,你要抱著這樣的想法去崆峒。」

  李景風一愣,小八說的話是他自己和他身邊所有人都不曾有過的期盼。天下第一,這怎麼可能?

  「別瞧輕自己,沒爬過,你不知道自己能爬多高的山。」小八定定看著他,眼神堅毅,就像對他而言,這件事只存在願不願意,不存在可不可能一般。

  天下第一……李景風望向船頭的沈未辰。

  那或許是與她最接近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