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機儆侯

  崑崙八十五年冬,十月

  五虎斷門刀是江西最大的門派,門下弟子與族人有上萬人之眾,是丐幫最大的門派勢力。

  彭家族譜按「豪名永傳,義鎮天南」八字排序,現在年輕一代的多屬豪字輩或名字輩。彭小丐本名彭天放,他出道時,彭老丐已執掌江西,他是彭老丐的兒子,大家便以彭小丐稱呼他。他辦事幹練精明,與父親的豪爽利落大大不同。彭老丐廣有俠名,有眾望,一生行俠仗義,幾年前崆峒齊三爺名聲鵲起前,他被譽為「最後的大俠」。他年老辭位後,彭小丐便接了父親位置,成了江西總舵,與父親相同,是九袋弟子。

  彭小丐養了一隻鬥雞,紫羽斑斕,威武雄猛,外號「百戰」。百戰自是誇飾,然而以鬥雞而言,賭破陣圖連八戰不敗,已是富貴賭坊的紀錄,要不是最後一場被啄瞎左眼,真不知能戰到幾時。

  百戰退役後就養在江西總舵,雖已年邁,勇力不減。據說有只不長眼的貓垂涎美味,闖到分舵里來,反被他又啄又抓,打得抱頭貓竄而去。彭小丐甚是寵它,辦公時都帶在身邊,輩份小點的乞丐遇著了還得讓路。私下大夥叫它「雞長老」,開玩笑說,這雞約莫是七袋弟子的輩份,分舵主遇著了還得恭恭敬敬。

  雞長老現在就在江西總舵的大堂裡頭。抱著雞長老的自然是彭小丐,他一手撫摸著趴在懷裡的百戰,一邊看著眼前三名丐幫弟子。那是撫州分舵舵主七袋弟子謝玉良、刑堂堂主六袋弟子梁慎和三袋弟子殷宏。

  站在旁邊的還有楊衍。

  「所以,你們沒繼續查下去?」勇猛的戰神在彭天放懷裡顯得很是溫馴,「挺不錯的,以後哪個門派隔三差五來丐幫滅門,只要留個種,就算是合乎規矩了。」

  謝玉良道:「我們想……華山弟子應該不敢來丐幫境內造次,怕這位小兄弟為難……」

  他話沒說完,彭天放聲音陡然拔高,罵了起來:「難你娘!操他娘是聽到華山派就兩腿不利索,準備下跪了?」

  謝玉良低著頭不敢說話。

  彭天放接著道:「到丐幫轄內滅門也沒打個招呼,這就算了,尋仇,不想大張旗鼓。那你們聽到了,就想當然耳他們肯定是報仇的?想當然耳就過問不了?我就問你,查過仇名狀了沒?」

  謝玉良看向梁慎,梁慎也低下頭。

  「我聽不清楚,你說什麼?」彭天放瞪著梁慎,「大聲點!」

  梁慎說道:「查過了……」

  彭天放又問:「幾時查的?」

  梁慎道:「昨天。」

  彭天放問:「你說說,怎麼回事?哪樣的仇?講清楚點!」

  梁慎道:「我翻了這二十五年各門派發的仇名狀,沒查到楊正德、楊修傑,也沒楊氏和仙霞派相關的。」

  彭天放道:「沒有啊,那我就放心了。沒事沒事,大夥回去幹活。」

  梁慎頭垂得更低,道:「說不定他們用的是假名。」

  彭天放道:「說不定明天你就不是刑堂堂主,改去富貴賭坊接一日鏢了。」

  梁慎慌道:「總舵,我馬上派人抓他們來問個詳細!」

  彭天放道:「查都不查,對個孤兒用拖字訣,操他媽的你們是良心拿去餵雞了?!」

  罵到這裡,百戰突然「咯」的一聲大叫,似乎在應和彭天放說的話,責備這些下屬。

  彭天放道:「聽到沒?娘的,人不如雞!謝玉良,你是分舵主,這事我記下了!梁慎,你是刑堂堂主,我看你在這呆太久了,該換個地方散散心,我把你調去新余,那裡人少,日子過得舒服!最後是你……」

  他看了看殷宏,罵了句:「娘的,干你屁事!抓個三袋弟子上來挨罵幹嘛?都給我滾出去!」

  三人恭恭敬敬行了禮,退了出去。

  楊衍上前道:「總舵,感謝你……」

  彭天放打斷楊衍,道:「不用跟我說謝。我爹那點事情,幾兩銀子足夠打發你,你學了他一招半式,算起來不虧。我不是替你出頭,是他們事情辦得不規矩。水落石出後,能幫你討個公道,是丐幫的面子,討不回公道,是你的造化。」

  楊衍知他所言屬實,仍道:「若不是遇見前輩,我也沒這造化,楊衍仍是感激。」

  彭天放道:「我爹腦子糊塗,功夫卻不糊塗,要看著他甚難。他喜歡你,富貴賭坊這兩天舉辦百雞宴,你陪他看看熱鬧,事後我便送他回紹興。」

  楊衍點點頭,道:「是。」

  彭天放道:「記得,別讓他沿門托。」

  楊衍疑惑道:「為什麼?」

  彭天放道:「你在江西長大,見過沿門托的乞丐嗎?」

  楊衍想了想,道:「沒有。」

  彭天放道:「丐幫奠下基業,早非百年前可比,唯有討稅款時會派弟子穿著丐服取討,以示不忘根本。沿門托是對先人的冒犯,幾十年前就禁止了。」

  為避仇家,楊正德素來不喜外人來訪,楊家又無田產,只需春繳戶稅秋繳丁稅,每到時節,楊正德自上門派完納,楊家又偏僻,是以楊衍從不曾見乞丐上門催討稅款。

  楊衍又問道:「那真窮的乞丐怎麼辦?」

  彭天放道:「讓他們賣把式,就算插塊字牌討錢都行,就是不許沿門托。」

  楊衍心想:「真乞丐不能當乞丐,假乞丐反倒真討錢。難道諾大的閩浙贛三省就真沒貧苦無依的?這規矩也真不近人情。」

  若是過往心性單純的楊衍,所見即所得,絲毫不會懷疑,經過這段日子打磨,於人情世故多了幾分琢磨,他雖覺不妥,但自忖與彭天放討論也無用,行了禮告退,便去找彭老丐。

  他敲了彭老丐的房門,裡頭答應。進到屋中,見彭老丐剛用完早膳,正盯著自己疑惑道:「小子,你哪位?」

  楊衍大仇有望得報,心情正好,於是笑道:「我是楊衍啊。爺爺,你忘記我了?」

  彭老丐想了想,恍然道:「喔,仙霞派那個小子?」隨即板起臉來,說道,「叫什麼爺爺?我才二十七呢,叫叔叔都過份了,還叫爺爺!」

  楊衍道:「是,是。大叔,說故事給我聽吧。彭老丐大名鼎鼎,一定有不少事可說。」

  彭老丐道:「講個屁,不用幹活嗎?」

  楊衍見彭老丐要出門,忙跟在身後。離了江西總舵,他想起彭天放的囑咐,問道:「大叔你要去哪,該不會又要沿門托吧?」

  彭老丐道:「沿門托怎地?」

  楊衍道:「丐幫立了新規矩,禁止沿門托。」

  彭老丐吹鬍子罵道:「丐幫不准乞丐行乞,像樣嗎?」

  「我還指望你回答我這問題呢。」楊衍心想,嘴裡道:「也不是不准,收繳費用就是穿著丐服挨門收的。唉,總之,你不能討錢就對了。」

  彭老丐道:「那去干一日鏢吧。」

  楊衍見他走的方向不對,忙說:「悅豐賭坊早收了。」

  彭老丐又回頭罵道:「小子又胡說八道!才開張三年,怎麼就收了?」

  楊衍想起昨日在江西總舵聽了許多關於彭老丐的事跡,知道是怎麼回事,便道:「後來丐幫賭場生意越做越大,又另開了富貴賭坊,悅豐賭坊就收了,改建成當鋪,就是咱倆遇到的地方。」

  彭老丐想了想道:「好像有這回事,賭場改成當鋪,也算一門親。幾時搬的?」

  楊衍笑道:「再過十幾二十年,等您當了江西總舵後就搬了。」

  彭老丐罵道:「瞎□□毛扯蛋!那去富貴賭坊找活干!」

  楊衍跟著彭老丐走到富貴賭坊,彭老丐沒帶竹竿布條,與人借了場子,楊衍跟著席地而坐,見富貴賭坊周圍張燈結彩,人來人往,攤販林立,比常時更加熱鬧十倍。

  彭老丐問一旁鏢師:「今天是什麼日子?」

  「您老糊塗了,今天是百雞宴啊。」鏢師回答。

  彭老丐一臉納悶,轉頭問楊衍:「今天百雞宴?我怎麼不曉得?」

  這是楊衍今天第二次聽到百雞宴,反問:「百雞宴是什麼?」

  彭老丐道:「這是丐幫在撫州的大事。每年十月初十,賭坊破陣圖會開大賞,早上養雞的莊家把自家鬥雞拿出來展示,百姓看哪只雞漂亮,用十文錢買簽紙,寫上姓名,投到雞籠前的竹桶里,到了中午開票,再從得票最多的竹筒里挑出一張,獨得賞銀三兩。有些人一買五張十張,以小博大。

  「怎麼選了十月初十這個日子?」

  彭老丐道:「雞在生肖中排第十,十十為百,所以又稱百雞宴。」

  「就是選哪只雞漂亮,也鬧這麼大動靜。」楊衍想,「不過這些人是無賭不歡,肯定還有別的。」於是又問:「還有什麼活動?」

  彭老丐道:「方才說的這些還不是重頭戲。到了下午,莊家會從裡頭選出戰績最為彪炳的八隻鬥雞,兩兩互斗,開放參觀。敗者淘汰,勝者晉級,平常玩不起破陣圖的賭客都能共襄盛舉,最後得勝的就是魁雞。除了賞銀,還有外圍,獎資豐厚,名利雙收,所以愛玩破陣圖的莊家都把百雞宴當作每年的大事。」

  楊衍問:「所以這些人都是來看鬥雞的?」心想:「那種殘忍的遊戲到底有什麼樂趣?」

  彭老丐道:「有人潮自然就有生意場,有了生意場自然更多人潮。賣把式的,賣膏藥的,小吃攤販,南北雜貨,聚集起來就有了熱鬧。」

  楊衍道:「聽起來還是賭,跟宴沒關係,就挑個日子大賭特賭而已嘛。」

  彭老丐哈哈大笑道:「你說對一半,確實是挑個日子大賭特賭,但真正的百雞宴,那是晚上的事。到了晚上,賭場歇業一晚,殺雞百隻,做成各式菜餚,宴請所有大戶賭客跟賭場幹活的,算是一年辛勞的犒賞。賭場跟妓院是丐幫主要收入之一,富貴賭坊又是江西最大的賭場,這等日子,連總舵都會來主持。當中最珍貴的就是一道『百代封冠』,唯有宴會上身份最高的人才能獨享。」

  「『百代封冠』又是什麼?」楊衍心想,「就是個鬥雞,賭場也能弄出這麼多名目,這雞也是倒了血霉才活在撫州,不但被吃,還得能打,作名目糾眾聚賭,賣姿色搔首弄姿,當真是物盡其用。」

  彭老丐道:「雞最威風的就是雞冠,鬥雞相鬥,最愛啄雞冠。冠是鰲首,也是富貴的意思。把一百隻雞做成各式料理,唯獨雞冠取下,麻油熱炒,上高梁燉煮,加入白果,蜂蜜調味,取諧音,就叫『百代封冠』。」

  楊衍皺起眉頭問:「好吃嗎?」

  彭老丐道:「呸,他娘的難吃死了!只不過求個好兆頭,又是獨占的大菜,總得吃兩口意思意思。」

  「有破陣圖,你不去湊熱鬧?」楊衍道,「這可不像大叔的性格。」

  彭老丐道:「人擠人,沒興致。今天肯定有活好干,等著吧。」

  楊衍聽他這樣講,就坐在攤前與他閒聊。彭老丐閱歷豐富,講起江湖掌故滔滔不絕,只是常常丟三落四,說東忘西。楊衍聽得津津有味,想起以前與爺爺相處,爺爺最愛說故事給他聽,如今聽彭老丐講起故事,不由得更生親近之意。

  到了中午,人群各自散去用餐,酒館裡人聲嘈雜,賭坊前的街道卻清靜不少。幾個賭贏的紛紛雇了一日鏢離去,楊衍見眾人嫌棄彭老丐年老,都未詢問,心想:「可惜你們不識貨,這裡所有保鏢加在一起都沒彭爺爺厲害。」又轉頭看彭老丐,見他等得無聊,已躺在地上睡著了。

  似乎一上午就這樣過去了,楊衍伸個懶腰,也有些無聊,突然聽到有腳步聲急急踏來,他抬頭,見是一個家丁,手提一隻用黑布蓋住的箱子,看不清裡頭物事。

  那家丁左右張望,神情慌張,問楊衍道:「就剩你們兩個?其他人呢?」

  楊衍道:「各自幹活去了,就剩我們兩個。」

  那家丁猶豫了一下,道:「你們幫我把這寶貝送到李員外家去,跟管事說,那倆新來的下人不幹活跑了。破陣圖的場子晚上要擺百雞宴,沒清理好,賭坊掌柜不放我走,我怕這裡人多雜亂,這隻紅孩兒得先送回去,賭場又空不出人手,所以委託你了。」

  若答應他,怕節外生枝,楊衍正要拒絕,彭老丐忽地起身道:「兩百文,包送到府。」

  那家丁道:「老爺子,你別瞎折騰,我是委託這位小哥。」

  彭老丐道:「我是長得老點,不到三十。你交給我,要有事,我包賠。哪個李員外?你說說。」

  楊衍見那家丁看向自己,心想肯定拗不過彭老丐,只得道:「你給我留個地址,我幫你送過去。」

  那家丁給了地址,又謹慎道:「這紅孩兒值錢得很,弄砸了你賠不起。」

  楊衍不知道那紅孩兒是什麼東西,聽他這樣說,又猶豫起來。彭老丐伸手接過箱子,道:「我跟他一道,你放心,沒事。」

  那家丁掏出半吊銅錢,數了兩百文交給彭老丐,說道:「馬上去,馬上回,到賭場跟我回報。要是一個時辰沒回來,我便通報丐幫捉你。」

  彭老丐揮揮手道:「得了得了,快忙你的去。」

  楊衍好奇,彎下腰去掀開黑布,卻看到一隻紅嘴紫羽金翅雞,嚇了一跳道:「是鬥雞?」

  原來那是個雞籠子,高約兩尺半,長約三尺有餘,遠比一般雞籠大多了。

  彭老丐說道:「當然是鬥雞,難道你以為是西遊記里那個?」說著也看了看紅孩兒,說道,「這雞漂亮,定是參與了早上的遴選場子。」他又看了一會,道,「可惜精氣不足,兩眼無神,上不了戰場,下午的破陣圖是沒指望了,難怪急著送回去。照我算,這紅孩兒最少值五十兩銀子。」

  楊衍苦笑道:「人比雞賤,我是習慣了。」

  彭老丐重又蓋上黑布,道:「幹活了。」

  李員外家距離富貴賭坊約摸三里路,一個時辰足夠來回。彭老丐提著雞籠走著,一邊走一邊搖著雞籠。

  楊衍問:「幹嘛用黑布蓋著雞籠?」

  彭老丐道:「這是鬥雞,鬥雞最重膽色,這裡人多,怕嚇著它,若是破了膽,就再也不能打架了。」

  楊衍見他提雞籠,前後搖晃,幅度甚大,不由得擔心道:「大叔,你這樣晃籠子,不怕把它晃暈嗎?」

  彭老丐道:「不怕,這是訓練它腿力。它在裡頭顛簸,就得抓住籠子,或者平衡翅膀,日積月累,腿翅便有力,這是馴鬥雞的法門。」

  「這可是五十兩的雞……」楊衍道,「人家又沒教你幫它練功,你別瞎折騰了。」

  彭老丐道:「別怕……」忽地,雞籠里傳來「咚」的一聲,似乎是雞撞上了什麼。楊衍一愣,看著彭老丐。

  彭老丐訕訕道:「這雞訓得不夠火侯,中看不中用。不過撞了一下,沒事,沒事。」

  又走了一里,街道上行人漸少,籠子裡又傳來「咚」的一聲,那紅孩兒又撞上了雞籠。

  楊衍瞪著彭老丐,彭老丐不好意思地笑笑道:「不晃了,我當寶貝端著行吧。」

  楊衍道:「我來拿吧。」也不管彭老丐同不同意,就將雞籠接過。

  提著走了一會,那紅孩兒初時還穩住重心,後來跌跌撞撞甚不穩當。楊衍提著雞籠就跟捧著龍蛋似的,就怕一落地就摔爛,越提越心慌,又對彭老丐說道:「還是你來吧。」

  「臭小子沒種,怕了?」彭老丐嘲笑道,「怕什麼?」

  楊衍賭氣道:「提就提,不用你幫忙!」

  彭老丐哈哈大笑,接過籠子道:「鬥雞沒這麼容易死,瞧我,這樣甩。」說著振臂把雞籠甩了一大圈。楊衍被唬得心膽俱裂,忙道:「別鬧,別鬧!賠不起!」

  忽聽到重重一聲「咚」,楊衍見彭老丐搖了搖雞籠,「咦?」了一聲,只覺心跳加速,他相信自己的臉現在一定是慘白的。

  彭老丐放下雞籠,掀開黑布,楊衍從後探頭去看,見那紅孩兒兩眼一翻,舌頭外吐,嘴角流沫,雙腿僵直,一縷雞魂飄飄蕩蕩,早不知往哪處仙鄉哪處洞府去也。

  楊衍只覺一陣天旋地轉,幾乎腳軟,忙扶住自己額頭,喊道:「爺爺!」

  彭老丐怒道:「就說了我不是爺爺,我才二十七!」

  楊衍道:「您二十七還是七十二都沒關係了!您把紅孩兒搖死了,牛魔王不會放過您的!」

  彭老丐道:「胡說,這雞籠你也提過!頂多我殺它多點,你殺它少點,都是有份的!」

  楊衍又急又氣,道:「五十兩!我得賣身幾年才賠得起?」

  彭老丐望向四周,見路上行人少,無人注意,忙道:「我有辦法,跟我來!」

  「還能有啥辦法?」楊衍雖然不信,但轉念一想,「爺爺有本事,說不定能起死回生?」見彭老丐向他招手,忙快步跟上。

  彭老丐從側門出了城,到了樹林,把雞籠放下。楊衍看不懂,問道:「爺爺,你到底有什麼辦法?」

  彭老丐正色道:「事到如今,唯有毀屍滅雞!沒錯,就是這隻雞,我們把它吃了!李員外查到我們,我們一推五四三,堅決不認!」

  原來是這等辦法,楊衍又是一陣天旋地轉,心想:「你是彭老丐,你不認帳人家也拿你沒輒。我就是個狗屁!人家不抓我頂罪才怪!」

  事到如今,只能認罪,看能不能從輕發落。楊衍正自尋思,見彭老丐把紅孩兒從雞籠中取出,忙問:「你又要幹嘛?」

  彭老丐道:「吃過叫花雞沒?跟你說,鬥雞可美味了,你這輩子吃不到幾隻!」

  「我是一塊雞屁股也吃不起!唉,你又要去哪?」楊衍見彭老丐又往樹林深處走去,忙上前拉住。彭老丐只是不理,說道:「我去撿柴火。你把這隻雞洗剝乾淨,記得挖個坑把雞毛骨頭埋了,生不見雞,死不見屍。」

  「別去啊!」楊衍死命拉著,無奈不敵彭老丐力大,就這樣被拖著前行。楊衍怒喝道:「大叔!」

  彭老丐聽他發怒,回過頭來問:「又怎麼了?」

  楊衍下定決心,對彭老丐說道:「是個漢子就得頂天立地!五十兩又怎地,大不了當他幾年苦力,慢慢掙錢還他!幹這等毀屍滅雞的行為,怎麼是大俠風範?」他說得義正辭嚴,但說到「毀屍滅雞」時,仍忍不住笑了出來。

  楊衍雖然笑,眼神卻是誠懇,直勾勾地瞪著彭老丐。「你這眼神倒是有骨氣。」彭老丐嘆道,「沒錯,不就是五十兩,賣屁股也得還!」

  「賣也只會賣我的屁股……」楊衍心想。

  兩人走回紅孩兒陳屍處,卻見到一條野狗正在啃食紅孩兒。楊衍驚叫一聲:「畜生!」忙搶上前去。彭老丐也罵道:「白糟蹋了!」

  那隻狗見兩人靠近,滿口鮮血,嘴裡不知刁著什麼,拔腿就跑。楊衍見那雞屍,正少了一塊雞屁股。彭老丐贊道:「先咬雞屁股,真是懂吃的行家!」

  楊衍又好氣又好笑,道:「這時候還夸它?」

  突然又聽到「汪嗚」一聲,楊衍與彭老丐同時轉頭望去,只見剛才咬了雞屁股的野狗突然倒地,四肢不斷抽搐,口吐白沫,眼看是不成了。

  彭老丐笑道:「噎著了吧?活該!」一抬腳,直跨出丈余,只兩步便落在野狗身旁。

  「爺爺的功夫真好!」楊衍心中讚嘆,快步跟上。卻見彭老丐欣喜雀躍道:「沒事啦!」楊衍不解問道:「怎麼了?」

  彭老丐抓著楊衍的手,手舞足蹈道:「這狗不是噎死的,是被毒死的!」

  「毒死的?」楊衍看著那狗,不可置信,「那大叔你這麼開心幹嘛?」

  彭老丐道:「是被那隻雞毒死的!所以,紅孩兒的死跟咱們沒關係!」

  楊衍欣喜道:「真的假的?爺爺你莫要誆我!」

  「叫我大叔!」彭老丐道,「這狗吃了雞屁股,立即毒發身亡,當然是被毒死的!」

  楊衍道:「那也不對,紅孩兒跟著我們兩里路才死,這狗怎麼走這麼幾步就毒發了?」

  彭老丐道:「有些毒物對不同類的毒性不同,有些人吃了沒事,狗吃了卻死,有些狗吃了沒事,人吃了卻死。毒性不同,毒發時間也不同,紅孩兒發作慢,這狗發作快。」

  楊衍道:「有人想毒死紅孩兒?誰?」

  彭老丐道:「唉,破陣圖每場都是幾百兩銀子的輸贏,難免有人想動手腳。若不是輸不起的莊家,就是買外圍的閒家。」

  楊衍道:「那現在怎麼辦?」

  彭老丐道:「把屍體帶去李家,給他們一個交代。」

  楊衍見地上狗屍,想起方才差點要吃下這隻雞,不由打了個哆嗦。正自後怕,他的手被彭老丐大手握住,隨即只覺勁風撲面,心跳漏了半拍,就這一瞬,已是落在紅孩兒身邊。彭老丐倒提紅孩兒,又是一個跨步,如風飛去。

  彭老丐的手又大又暖,緊緊拉著自己,一蹦一跳,一蹦一跳,每一步跨出都越過好大一段距離,便似足不沾地般,楊衍一開始還有些驚慌,漸漸地也就安心了。

  只一會,兩人便到了李員外府上。楊衍敲了門,家丁開門,問有何貴幹,楊衍說紅孩兒被人毒死了,家丁趕緊通知了李員外。

  李員外家的豪華氣派此刻楊衍無心欣賞,他只想著把這事儘快了結。等到彭老丐把紅孩兒的屍體拎出,李員外大吃一驚,接過紅孩兒屍體,甚是難過,怒道:「這是怎麼回事?」

  楊衍把李府家丁委託保鏢之事說了,說中途紅孩兒暴斃,分析應是被人毒死無誤。

  李員外甚是惋惜,怒道:「這隻紅孩兒還沒上過陣,我才想在百雞宴上亮亮相,讓大家欣賞欣賞它的風采,是哪個沒□□的毒害了他?」

  楊衍道:「也許是他太過神駿,惹人忌憚。李員外若不信,找個大夫來驗,或者找只野狗試試也行。」

  李員外看著紅孩兒,突然察覺自己滿手鮮血,再一看,見紅孩兒少了一截屁股,問道:「它屁股呢?」

  楊衍頓時語塞。他方才跳過了彭老丐想毀屍滅跡一段,卻沒想到如何掩蓋雞屁股被狗咬了這茬,心中慌亂,忙看向彭老丐。

  彭老丐卻是一臉懵懂,似在深思。

  李員外語氣加重,沉聲問道:「我說,紅孩兒的屁股呢?」

  楊衍忙道:「這……我們覺得紅孩兒死因有異,所以,試毒,驗屍。這驗屍,驗雞屍,得從雞屁股,所以……我們就切了一塊下來。大叔,對不對?」

  李員外一臉狐疑,顯是不信,楊衍見彭老丐不答,又心虛起來。

  李員外又看了一眼紅孩兒,道:「這屁股傷口不齊,明明是被咬下的,是誰咬的?」

  楊衍道:「我……我咬的。要驗屍,不得已。」

  李員外道:「毛都沒拔你就咬?」

  楊衍道:「帶著毛好點,少點雞屎味。」

  李員外罵道:「當我是笨蛋嗎!紅孩兒是不是你們害死的?」

  楊衍忙擺手道:「不是!真是被毒死的!」

  李員外怒道:「百雞宴上的雞隻能看不能碰,又無吃食,誰有辦法下毒?只有你們了!說,你們是不是弄死了我的紅孩兒,又下毒想要矇混過去?」

  楊衍忙道:「我們幹嘛要這樣做?沒道理啊!」

  彭老丐突然道:「沒錯,就是這樣!有道理,太有道理了!」

  楊衍聽他突然這麼說,吃了一驚。李員外大怒,喝道:「來人!把他們給我抓起來!」

  他這一喝,十數名保鏢護院登時沖入,要來抓楊衍。楊衍忙道:「大叔,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那十幾名護院拳腳齊上,彭老丐像是突然醒過神來,身子一扭。這些尋常護院怎是彭老丐對手?楊衍只見到拳腳齊飛,十幾名護院飛的飛倒的倒,哀嚎的哀嚎尖叫的尖叫。隨即,楊衍只覺脖子一緊,雙腳離地,耳中聽到「嘩啦啦」的聲響,原來是彭老丐提著他衣領上躍,竟將屋頂撞破一個窟隆。

  李員外放聲大喊:「快叫趙教頭過來!」

  楊衍到了屋頂,見彭老丐四處張望,問道:「大叔你找什麼?」

  彭老丐道:「雞舍!雞舍在哪?」

  楊衍見他著急,指著一方空地問:「是不是那?」

  彭老丐拎著楊衍飛身而去,後方傳來聲音道:「歹徒休走!」

  楊衍回頭看去,見一名綠衣客從後追來。他見那人雙手抖動,頓時金光爆射,雖看不清對方丟來的是什麼,但料想必是暗器。

  那暗器又急又快,彭老丐不得不回頭應敵。他落地,轉身接住一道金光,倒射回去,擊落另一道金光。那金光鋪天蓋地射來,他便鋪天蓋地射了回去,每射回必中對方一道暗器。楊衍看不清他雙手如何擺動,就聽到撞擊聲不絕於耳,那綠衣客越射越逼近,方向也越來越刁鑽,彭老丐也越接越快,楊衍低頭一看,見到滿地金錢鏢。綠衣客逼近一丈左右時,最後一道聲響乍停,身上金錢鏢已然用盡。

  綠衣客臉色一變,雙膝跪地,連連叩頭喊道:「大爺饒命!大爺饒命!」

  楊衍後來才知道,他是李員外家的護院領頭,姓趙,一手十八路飛梭金錢鏢出神入化,雙手左右連發,能一口氣射出十八枚金錢鏢,曲折急緩各自不同。就方才這短短交接,他連射一百零八枚金錢鏢,被彭老丐接了五十四枚,擊落五十四枚,把他嚇得膽汁都吐出來,只好跪地求饒。

  楊衍忙喊道:「他是彭老丐,沒事的!」見對方驚疑不信,又道,「除了他,江西哪來這麼厲害的老頭?」

  「我才二十七歲,別瞎說!」彭老丐回道。

  楊衍連聲說是,見趙教頭已然信了,忙問彭老丐道:「怎麼回事?」

  「紅孩兒沒上過斗陣圖,怎知道實力如何?漂亮架子輸給不起眼的,常有!」

  楊衍想起雪裡紅跟好兆頭之戰,覺得有理。

  「既然不知道,幹嘛毒死它?再說,百雞宴上的雞沒機會吃東西,紅孩兒是在別的地方中毒,目的也不是要毒死它。」

  楊衍道:「你認為是雞舍里下的毒?」

  楊衍看了看這雞舍,占地甚廣,不只馴養鬥雞,兼有一些其他品種其貌不揚的雞,於是問綠衣客道:「這雞舍里不是只有鬥雞?」

  綠衣客忙道:「小人姓趙,叫我小趙即可。小英雄,李員外是江西最大的養雞戶,這不過是他其中一處產業,你在撫州吃到的麻雞,十隻里有九隻是他這邊來的。」

  彭老丐抄起一把雞飼料,對趙教頭說道:「吃吃看。」

  趙教頭不明所以,照著指示吃了一嘴,苦著臉嚼著。

  楊衍心想:現在就算彭老丐要他吃雞屎,只怕他也照吃。

  彭老丐問:「感覺怎樣?」

  趙教頭搖搖頭道:「不好吃。」

  彭老丐又皺起眉頭,抓了一把就要放入嘴裡,楊衍忙阻止道:「別,我來!您功力深厚,試不出來!」

  彭老丐看看楊衍,覺得有理,點點頭。

  楊衍吃了一小口飼料,過了會道:「沒感覺,奇怪。」

  彭老丐道:「飼料無毒,那毒下在哪裡?還有,幹嘛跟李員外家的雞過不去?」他又轉頭問趙教頭,「你家主子有仇人嗎?」

  趙教頭道:「商場上哪能沒幾個對手?不過這雞場守衛甚嚴,不是您老這樣的高手也闖不進來。」

  闖進來也沒道理專門毒殺一隻雞,何況是只鬥雞。楊衍四處觀看,突然叫了一聲:「大叔,那裡還有一隻死雞!」

  彭老丐看去,那個雞舍遠大於尋常雞舍,裡頭只有一隻鬥雞,已經僵直,死狀一如紅孩兒。

  趙教頭道:「唉,怎麼又死了?最近雞舍里鬧雞瘟,死的都是上好的名種鬥雞。」

  彭老丐疑惑道:「怎麼其他雞就沒事,只對鬥雞有用?是品種關係?你,去抓只狗來!」

  楊衍忽見一隻肉雞額頭禿了一塊,腦中靈光一閃,問道:「那隻雞的雞冠少了一塊,是怎麼回事?」

  趙教頭道:「這鬥雞有操練時間,時間一到便要放出操練,這些祖宗又比尋常公雞更是好鬥,有時不受管訓,會啄傷其他肉雞。」

  楊衍大叫道:「在雞冠!不是一隻雞,是全部的雞,都在雞冠上!」

  他這一叫沒頭沒腦,彭老丐卻立時醒悟,抓過一隻雞來,撕下雞冠。那雞疼得不住掙扎鳴叫,彭老丐將雞放了,將雞冠遞給趙教頭道:「試試!」

  趙教頭面有難色,待要拒絕,彭老丐問:「你說你叫啥名字?」

  趙教頭忙道:「我……」

  話音未落,彭老丐屈指一彈,雞冠被彈入趙教頭口中。趙教頭吐之不及,竟吞了下去。

  彭老丐問道:「感覺如何?」

  過了一會,趙教頭閉上眼,吸了一口氣,回道:「沒事,這雞我們自己也是吃的,沒事。」

  彭老丐道:「沒事,那多吃點。」又抓了只雞,撕下雞冠塞給趙教頭。趙教頭無奈,只得忍著噁心吞下。等吃了兩三片後,彭老丐又問:「如何?」

  趙教頭吸了口氣,道:「氣息有些不順,但……不礙事。」過了會又道,「現在想想,這幾日吃麻雞,偶而會有這種情形,只是不嚴重,便不當一回事。」

  彭老丐道:「只有雞冠有毒,這份量毒不死人,只能毒死雞。」

  此時,李員外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罵道:「你們兩個歹徒,想對我的雞做什麼?天殺的,誰叫你們過來害我?」

  楊衍道:「不就是你的下……」他與彭老丐互看一眼,忽問道:「今早去百雞宴的兩個下人是不是負責餵雞的?」

  李員外罵道:「是啊。要不是他倆跑了,哪會招來你們這兩個瘟神!」

  趙教頭忙解釋道:「李員外,這老人家便是大俠彭老丐,您萬萬不可怠慢!」

  李員外一驚,瞪大雙眼看著彭老丐,猶自不信。

  彭老丐又問:「他們是不是新來的?」

  李員外點點頭道:「三個月前來的。」

  楊衍問:「這批雞要出到哪裡?」

  李員外道:「出到哪裡?哪裡都出啊。今天晚上的百雞宴就是用我這雞場的雞……唉,你們去哪?」

  彭老丐抓起楊衍,飛身而起,快步沖向富貴賭坊。

  楊衍知道彭老丐為何這麼心急,他與彭老丐都想到了同一件事。

  「百代封冠」!

  一個雞冠毒不死人,一百個雞冠絕對足夠。

  這道菜只給百雞宴上身份最尊貴的人獨享。

  富貴賭坊百雞宴上,最尊貴的人只有一個。

  有人要殺彭小丐!

  時近黃昏,百雞宴就要開始。

  彭老丐跑得極快!飛快!他簡直是拼了命在跑!

  富貴賭坊已在眼前,就在此時,彭老丐卻放慢了腳步。

  楊衍回過頭去,彭老丐眼神忽爾呆滯。

  楊衍忙道:「大叔,富貴賭坊到了,你快進去啊!」

  彭老丐疑道:「進去幹嘛?」

  楊衍急道:「有人要殺你兒子彭小丐!」

  彭老丐皺起眉頭:「我哪來的兒子?別鬧!啊,你又是誰?」

  楊衍道:「我是楊衍!你的兄弟,楊衍!我們在當鋪前見面,你教了我一招黑虎偷心,一招雙龍出海,還有一招縱橫天下!」

  彭老丐哈哈笑道:「我哪會縱橫天下這招?胡說八道!」

  楊衍道:「你會的,你說這招以前叫猛虎下山!」

  彭老丐道:「縱橫天下連個虎字都沒有,跟猛虎下山哪來的關係?瞎□□毛亂扯!」

  楊衍看看富貴賭坊,又看看彭老丐……

  他拔腿沖向富貴賭坊。

  沒時間了,百雞宴已經開始了!

  賭坊門口站著兩個護院,他們不認識楊衍,但他們知道百雞宴上有貴賓,不能怠慢。

  楊衍邊沖邊喊:「百代封冠有毒,有人要毒殺彭小丐!」

  楊衍看到護院拔劍,但他們聽到這話,微一遲疑。楊衍腳步不停,自空檔中鑽了過去,衣領卻被抓住了!

  他當機立斷,抽出匕首將衣領劃斷。「嘶」的一聲,衣領撕裂,楊衍腳步雖然受到阻礙,仍向前沖。

  護院追上了,扭住他的胳臂。楊衍喊道:「救命啊!殺人啦!」

  在這裡喊這句話,原本未必有用。

  但此刻必定有用。

  他知道富貴賭坊外有個人,他叫彭老丐。無論他的記憶是停在二十七到八十七當中的任何一年,他都是那樣一個人。

  一個絕不會見死不救的人。

  「啪啪」兩聲,他知道那是抓住他的人被打翻在地的聲音。他聽到彭老丐的聲音,但他沒聽清他說什麼。

  然後他到了後院,那裡才是丐幫重兵把守的要地。那裡有些人認得他,他見到了殷宏。

  「殷宏,有人要害總舵!別攔我!」

  殷宏一愣,沒去攔他,撫州分舵的人都沒攔他。

  楊衍衝下階梯,到了舉辦百雞宴的破陣圖場地。

  彭天放坐在首位,拿著調羹,勺起一匙放入口中。

  楊衍大喊道:「有毒!別吃!」

  彭天放聽到時已經吞下,眉頭一皺。

  終究來不及了……

  楊衍雙腳一軟,坐倒在地。所有人都看向他,全場俱靜。

  完了,一切都晚了嗎?楊衍懊惱不已。

  突然,樂曲響起,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幾名少女盤發如雞冠,娉婷走入,當中一名雙手捧著一個餐盤。他聽到台上的人說道:「下一道菜是由我們總舵獨享的百代封冠!在總舵帶領下,我們富貴賭坊……」

  楊衍笑了。

  ※※※

  「你救我一命,於私,我欠你一條人命。」彭天放道,「但你的家事仍要照規矩來。」

  楊衍點點頭,說道:「我懂。」

  石九、吳歡、秦九獻被丐幫的人帶了進來,那都是楊衍永遠也忘不掉的臉。

  唯獨缺了那名黑袍人。

  刑堂上的主位坐著謝玉良,一旁的客座首席是彭天放。

  楊衍站在堂下。

  謝玉良問:「華山派石九、吳歡,臨川楊家一門是否為你們所害?」

  石九道:「是,我們是來報仇的。」

  謝玉良又問:「秦九獻,你當時是否目睹?」

  秦九獻點點頭。

  謝玉良又問:「是他們嗎?」

  秦九獻看向石九,見到石九陰狠的目光,一時不敢說話。

  謝玉良怒道:「秦九獻,你他娘啞了啊!」

  秦九獻忙點頭道:「是!沒錯,是他們!」

  謝玉良又看向石九,問道:「這二十五年來沒聽說過仙霞派,也沒聽說過楊正德一家人,我找不到仇名狀。你們跟他有什麼仇?」

  石九一愣,訝異道:「不可能,一定有!」

  謝玉良道:「真有?那就提出。」

  石九一愣,道:「你知道我們是誰!」

  謝玉良大罵道:「誰你娘!我是問你仇名狀!」

  他知道此時楊衍在彭天放心中的地位,他必須盡力偏袒楊衍。

  吳歡忙道:「我們是奉命……」

  謝玉良怒吼道:「奉誰的命都一樣,我就問你們有沒有仇名狀!有?沒有?有,幾時發出,哪裡發出?你們跟我扯這麼多□□皮幹嘛!這是丐幫的刑堂,不是華山的地盤!」

  石九與吳歡訥訥地答不出來。

  終於,大仇得報的感覺。這一刻,楊衍終於覺得舒坦,這段日子以來的壓抑終於得到釋放。

  謝玉良道:「若無仇名狀便是挑釁殺人!這是丐幫境內,按丐幫刑律要問斬!矮虎石九,你到底有沒有仇名狀?」

  「有!」

  楊衍聽到了熟悉的聲音,那個北方口音。雖只一句話,但他永遠記得這個口音。

  黑袍人緩緩走進丐幫刑堂,與他並肩的還有一人,方面大耳,眼神銳利,一顆醒目的鷹勾鼻比常人大些,楊衍不認得這人是誰。

  但丐幫眾人認得,他們同時站起身來,連彭天放也起身對那人行禮。

  「參見幫主!」

  這人就是丐幫幫主?楊衍心想:「他怎麼會跟我的仇人在一起?」

  黑袍客道:「我有仇名狀。本掌,」他環顧四周,淡淡道,「華山嚴非錫。」

  楊衍終於聽到了仇人的名字。

  華山,九大家之一的華山。

  華山派的掌門,嚴非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