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安城是典型的北方城市,秋天很短。溫度下降之快,似乎根本不給人留反應時間。從穿短袖到穿羽絨服,只不過一個多月的時間,讓人措手不及,不知該怎麼穿衣服。

  不過安城一中的學生們沒有這個擔心。

  就算天塌下來,他們也得穿校服。

  進入十二月,學生們開始換上冬季校服。冬季校服依然按顏色區分年級,高三是藍色的衝鋒外套。

  保暖是保暖,就是有些老氣。

  「還有沒有點人權?我們已經這麼累了,為什麼還要穿醜醜的校服?就不能給人一點自由,穿點自己想穿的衣服?」韓碩在座位上瞎嘟囔,「我今天在路上被小屁孩叫叔叔!」

  路栩懶得搭理他日常嘴碎,用無辜的眼神看著他:「人家小孩也沒叫錯啊。」

  韓碩氣得要死。

  「這種衣服,我就不信有誰穿著能好看。」

  路栩覺得還是分人的,比如曲修寧穿就很好看。

  曲修寧個子高,身材挺拔,撐得起那件衝鋒衣,又不顯得臃腫。他只要站在那裡,就是標準的衣服架子。

  冬裝校服上衣很長,大多數人穿在身上,上衣都會遮住屁股,顯得腿短得如同柯基,而曲修寧在一眾灰頭土臉的柯基中,仿佛男模走錯了片場。

  不過路栩能理解韓碩的抱怨。

  高三學生的生活依舊沒什麼波瀾,第一輪複習接近尾聲,各科老師都急著搶進度。月考仿佛卡卡西臉上的面罩,一次月考後面,還是一次月考。

  暗無天日。

  到最近,一周只有一節的體育課和活動課也被占掉,周六還要補一天課。

  一周只有周日一天假期,補眠用掉半天,剩下半天趕作業,接著新的一周循環往復。他們已經很久沒有過喘息的時間。

  某天下午最後一節課還沒打鈴,路栩猛然發現,天居然已經黑了。

  在晚霞下,翹著腿在雙槓上看籃球賽的日子,恍若隔世。

  高一和高二過得快樂又充實。高一的剛入學沒多久,高二的還沒太感受到准高三的危機,什麼校園歌手大賽、英語演講比賽,各種活動一個接一個。

  路栩都快忘了,一年前,他們也是這樣無憂無慮。

  在韓碩的爭取下,周晴終於還了一節活動課給五班。

  活動課是下午最後一節課,儘管活動課的原則是想去哪就去哪,還是有很多人自願留在教室里。

  韓碩看著教室趴倒一片,心痛道:「喂,我好不容易爭取來的活動課,你們倒是動一動啊。」

  有人嘟囔了一句:「天都黑了,現在能幹啥啊?」

  像是受到了什麼啟發一般,韓碩突然從座位上蹦起來。

  他跑到講台上摩拳擦掌:「要不……我們看個電影吧!」

  教室里的人都來了精神。

  有人提議:「聖誕節快到了,我們看《真愛至上》吧。」

  這個提議很快被韓碩否決掉了:「兵荒馬亂的,你還有心思談情說愛啊。」

  大家鬨笑成一團。

  又有人說:「聖誕節之前是12月21號,還是看《2012》吧,末日要真來了,沒準還能學點逃生技巧。」

  韓碩眼睛一亮。這次,教室里大多數人都表示同意。

  說看就看。

  韓碩打開投影,大家關了燈,開始一起看電影。

  儘管這部片子三年前就已經上映過了,但不妨礙他們全情投入再看一遍。

  沒過多久,教室後面就站滿了人。六班不少人也被吸引,跑過來跟他們一起看。

  張晚憶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搬了凳子,坐在他倆旁邊。

  黑暗中,不知誰問了句:「你們說,這電影是真的嗎,過幾天就世界末日了,那我們還學什麼習,準備什麼高考啊?」

  過了一會,教室另一個角落有人搭腔:「瑪雅人和美國人都這麼說,還能有假?趕緊把書賣了,拿錢去學開車、開飛機,比坐在這兒複習強多了。」

  又有人接著說:「既然都世界末日了,到12月21日那天,就豁出去表個白唄,不管對方答應還是拒絕,結果都是一起死,多浪漫,多壯烈。」

  班裡開始騷動。

  韓碩冷不丁接了句:「那萬一死不了呢?多丟人。」

  大家笑作一團。路栩發現,雖然處在高壓之下,大家還是有點阿Q精神的。

  在大家你一言我一語中,路栩也跟著笑著。不經意地一轉頭,她看到了曲修寧。

  不知他是什麼時候進來的。

  最近一個月確實很少見到他,見面打招呼的次數都有限,更沒說過話。

  據說他擠出時間準備競賽,還要申請國外的學校。即使在這樣分身乏術的情況下,他上次月考依舊奪回了年級第一。

  競賽決賽前兩天剛結束,他終於現身了。

  他靠著教室後門,雙手盤在胸前,動作鬆散,靜靜地注視著大屏幕,眼底透露著疲憊。

  黑暗的環境裡,大家都七扭八歪地坐著,路栩的目光不會被誰注意到。

  她心不在焉,每隔一會就回頭看一眼曲修寧,電影裡美國一家人如何劫後餘生,她完全沒看進去。

  電影結束,大家還沉浸在其中,有人興起,跑去講台上公放了周杰倫的《世界末日》,大家都默契地跟著哼起來。

  路栩再回頭時,曲修寧也正好跟她對上視線,但他很快移開了眼神。

  天灰灰,會不會,讓我忘了你是誰。

  夜越黑,夢違背,難追難回味。

  晚自習前,六班大多數人都已經回自己教室去了,包括曲修寧。

  只有張晚憶還趴在路栩的座位上,手裡反覆摁著一支自動鉛筆。

  路栩推了推她:「醒醒,該去食堂吃飯了。」

  張晚憶臉貼著桌面,撅著嘴:「吃不下。」

  藝考聯考要來了。她要請一周多的假,去各個大學參加考試。有本地的,也有外省的。

  這段時間的培訓成果如何,馬上要見分曉。

  「我最後一場考試正好是12月21號,這是不是預示我的考試完蛋了?」

  藝考的學生成千上萬,大家為了考好學校都使出了渾身解數,面對嚴峻的藝考形勢,張晚憶也沒法樂觀起來。

  韓碩用盡了前十七年所有的知識儲備來誇她鼓勵她。

  什麼光你的氣質就已經打敗百分之九十的人啦,什麼你已經學了四個月好多人培訓半個月就敢去考啦,什麼你不去考就沒有能過的人啦……為了哄他的小晚憶,他真是什麼話都願意說。

  沒一會兒,韓碩口乾舌燥,張晚憶也沒那麼焦慮了。她就是這樣,好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

  她拉著路栩的袖子說:「路栩,我考完試那天,你晚上到我家來吧,睡我房間。如果考得好,可以一起分享好消息,如果沒考好,你還能安慰安慰我。」

  韓碩不要臉地湊過來:「我能去不?」

  張晚憶表情扭曲,仿佛被臭豆腐熏到一樣。

  -

  12月21日那天,安城下了雪。

  雪是傍晚時分慢慢開始下的,學生們在教室里上晚自習,課間休息時才發現,那時雪已經變大了。

  即使雪並沒有在地上落住,大家依舊興奮地大喊。畢竟對這群高三生來說,學習以外的任何事都能讓他們放鬆。更何況,是這年冬天的第一場雪。

  晚自習課間,教室里幾乎沒有人,全跑到室外賞雪。路栩跟韓碩也不例外。

  韓碩望著天,任憑雪落在臉上:「今天這個天氣,還真挺適合表白的。」

  路栩也仰著脖子,嘆了口氣:「都到這個點了,世界末日還沒來,看來我們得艱難地活下去了。」

  韓碩冷不丁地偏頭:「你有表白對象嗎?」

  路栩愣了一下。

  韓碩接著說:「逗你呢,知道你沒有喜歡的人。」

  「那你呢?也要表白嗎?」

  「小晚憶現在需要的不是表白,是陪伴。」韓碩貼過來,用肩頭撞了撞路栩,「也不知道她考得怎麼樣,我沒敢聯繫她。你倆不是約好了今晚去她家嗎,你幫我打探打探,及時報信。」

  自從上次籃球賽張晚憶給他拿了冰袋之後,他對張晚憶的喜歡,就再也不藏著掖著了。雖然以前也看得出來,但現在他敢承認了。

  路栩正要答應,他又抓著她的胳膊晃了晃。

  「快看快看快看,有人給曲大神表白。別太明顯!」韓碩嘴唇沒動,快速地說了一大串。

  路栩哪反應得過來,儘管韓碩用「腹語」提醒她別光明正大地看,但已經來不及了。

  一個女孩把一封信塞進曲修寧手裡,沒有給他留任何機會,轉身就跑。

  路栩的身體僵住了,想轉也轉不回來了。

  旁邊有幾個人小聲起鬨,曲修寧手握著信封,表情尷尬。

  路栩的視線沒來得及移開,正好跟曲修寧對上。他目光灼灼,動了動嘴唇,似乎想說些什麼。

  結果被韓碩搶了話。

  韓碩嘿嘿一笑:「都說曲大神受歡迎,今天總算是見識到了。」

  路栩在韓碩身邊,只能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

  下了晚自習後,地上已經積了薄薄一層雪。

  路栩要去張晚憶家,提前跟爸爸打過招呼,下課的時候,她便沒急著走。

  她背起書包的時候,教室里已經沒有人了。她走出教學樓,在路燈下往天上看,雪落下來的樣子,真的很美。

  已經晚上十點多了,還有一個多小時,這一天就會過去。

  傳說中的世界末日終究是沒有來。

  如果曲修寧這個時候在的話,也許她會忍不住說點什麼。

  「路栩。」有人在身後叫她。

  她轉過身,鄒銘琦站在她身後。

  世界末日沒有來,她想的那個人,也沒有來。

  她略顯失望,但很快調整好了表情。

  「有什麼事嗎?」她明知故問。

  她有點討厭這個虛偽的自己,可也不知道除了這個還能說些什麼。

  鄒銘琦撓了撓頭,手緊緊地抓著書包帶:「好像每次都是跟大家一起,我們還沒有單獨說過話。」

  路栩禮貌地點頭。

  「路栩,我喜歡你,喜歡你很久了。」

  忽然吹起一陣風,雪花開始亂舞。

  路栩靜靜聽鄒銘琦講述著。

  男生說喜歡上她,是在高二某節體育課後,他在收體育器材,其他人早就跑得沒了蹤影,而她幫忙把其他人扔在運動場的羽毛球拍送了回去。在那之後,他便注意到了她,但始終沒有說起過。

  說完他笑了笑,他覺得那個瞬間很普通,但足夠動人。

  撿球拍的事她早就忘了,可能只是當時隨手的舉動。

  看來每個人都一樣。喜歡一個人不需要什麼宏大的場面,動心都只在一瞬間。

  可每個人又不一樣,所以才有那麼多的愛而不得。

  「那天在你們班看電影,有人說今天適合表白,我突然想,不如就在今天跟你說清楚。」鄒銘琦頓了頓,「我知道有些唐突,我也不是非要一個答案,但是我總覺得,錯過了今天,可能以後就找不到機會說了。」

  是啊,天公作美。多麼浪漫的天氣,多適合說出自己的心意。

  但她只能說對不起。

  鄒銘琦似乎早有預料,在她尾音還沒斷的時候就搶著說:「不要說對不起,你沒有什麼對不起的地方。」

  過了一會,他眼圈有些發紅,問路栩:「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路栩沉默著,沒有說話。

  男生也沒有繼續追問,只是笑了笑。

  「我們以後還是好同學,是嗎?」

  路栩使勁點頭:「當然。」

  「以後在學校里碰見,能不能互相打招呼呢?我一直很想這麼做,可我們都還沒有正式認識過。」

  路栩微笑著說:「很高興認識你,鄒銘琦同學。」

  說了憋在心中許久的話,鄒銘琦似乎鬆了口氣。

  他說:「我也很高興認識你,路栩同學。」

  他們兩個並肩走到校門口,鄒銘琦家就在學校對面,兩人就要分開。

  「再見,路栩。」

  「再見。」

  鄒銘琦站在原地,想看著路栩先離開。

  路栩走了幾步,覺得總該給鄒銘琦說點什麼。她轉過身對鄒銘琦說:「祝你以後一切都順利,能找到你喜歡也喜歡你的人。」

  鄒銘琦沖她揮了揮手:「借你吉言。」

  鄒銘琦真的很好。只可惜,他不是曲修寧。

  路栩坐上去張晚憶家的公交車。雪夜的公交車窗上有一層薄薄的霧,從車裡往外看,城市夜景朦朧,滿滿都是喜慶的氛圍。街邊的商家公放著有關聖誕和新年的歌曲,她的眼淚卻止不住地流。

  她不知道自己在哭什麼。

  也許是因為傷害了一個真心喜歡她的人,也許是因為曲修寧沒有出現,也許是因為別人都比自己更有勇氣。

  原來最熱鬧的季節,最悲傷。

  -

  路栩離開後,鄒銘琦在原地站了很久。不遠處的陰影里,有個人也站了很久。

  意料之中的結果,但鄒銘琦心裡還是空落落的。

  他踢了一腳腳下的雪,在雪地上蹭出一長串印子。

  這時,曲修寧不知從什麼地方出來,若無其事地走到鄒銘琦身邊。

  鄒銘琦警覺,立刻收起情緒:「你你你你從哪出來的?」

  曲修寧語氣慵懶:「你緊張什麼,做虧心事了?」

  「你怎麼還沒走?」

  曲修寧:「嗯,做了會作業,回家就直接睡。」

  鄒銘琦下意識回頭看了眼教學樓,早就全黑了。

  他反問:「不對,我記得你早就走了啊。」

  「你記錯了吧。」曲修寧撓了撓鼻子,「你在這幹嘛?」

  「……賞雪。」

  「挺有情調。」曲修寧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接著賞,我先走了。」

  「餵。」鄒銘琦叫住曲修寧,「你剛看到什麼了嗎?」

  曲修寧表情無辜:「沒有啊。」

  「哦,那沒事了。」

  曲修寧做了個OK的手勢,腳下輕鬆,踏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