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栩把校慶匯演拍的照片沖印出來,除去沒有Allen的,其他都給張晚憶拿過去。
曲修寧那張側顏也被她挑了出來。
她那毫無技術可言的拍攝手法,拍出來竟然也很好看。
少年望著遠方,眸子如水般深邃,整個人被溫柔的陽光包裹著,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錯落的陰影。
長焦鏡頭有遠景拉大的效果,城市裡的高樓大廈匯聚在一個鏡頭裡,重疊在少年背後,有種充滿詩情畫意的青春感。
她終於相信鏡頭是能傳達出攝影師感情的。
路栩去找張晚憶的時候,六班正在發月考卷子,很多人同時在教室里來回穿梭,亂鬨鬨的。
每個人桌子上都被雪片一般的試卷覆蓋著,幾家歡喜幾家愁。
路栩站在六班門口,一眼就看到了曲修寧。
教室里很吵,曲修寧在靠近門口的位置上,俯身撐著桌面,和同學在討論著什麼題。他總是很專注,是一片喧囂中清冷而特別的存在。
張晚憶發現路栩,從座位上跳起來。
她們來到教室外,張晚憶拿著一疊照片,滿意地一張張翻著,眼睛亮亮的。
「謝啦,太愛你了。」
「你們班卷子都發啦?」路栩指了指六班教室里,「不知道周老師為什麼一點都不著急,名次也不給公布。」
「這次我們班裡退步的人特別多,老章頭說早點髮捲子,可以早點反思。」說話間,張晚憶亮出一張照片,「哇,你這張拍得好神哦,離得那麼遠,居然拍出了Allen看鏡頭的感覺。」
路栩掃了一眼照片,說:「這張好像是曲修寧拍的。」
「說到他哦……」張晚憶往背後看了一眼,儘管沒有人,她還是壓低聲音,「曲修寧這次語文考砸了,掉到年級第四了,老章頭氣得不輕。」
路栩一怔:「啊?」
「其實是年級並列第三,只不過另外一個人首字母在他前面,他就排到第四去了。」張晚憶說,「曲大神最近不在狀態,各科老師輪流找他談話。」
路栩嘴裡苦澀:「他壓力應該挺大的吧。」
「也不知道他成績倒退跟校花有沒有關係。」張晚憶小聲八卦,「最近都沒任晉萱的消息了,也不知道他倆進度如何,生活好無趣。」
路栩的心裡升起一股焦灼感。她已經有段時間沒聽到任晉萱這個名字了,以至於有些淡忘。
她替曲修寧說話:「可能人家倆什麼事都沒有,只是大家傳來傳去。」
張晚憶聳聳肩,無所謂的樣子:「可能吧,他要承受的事太多了。什麼戀愛傳聞啊,繼承家產啊……」
路栩一臉疑問。
張晚憶開始科普:「聽說他家裡想讓他大學畢業之後能接手自家公司,畢竟他家就一個兒子,但是他本人好像不感興趣。」
「什麼什麼?他家有公司?」
「你不知道?他爸經營好幾家商場呢,本市的臨市的都有。」張晚憶縮著脖子做白日夢,「也不知道他家還缺不缺女兒,我願意報名。」
路栩想起那天在天台上,曲修寧說過的「他家那種情況」。
韓碩曾經說過曲修寧父親是商界大佬,可「商界」兩個詞顯然是超出她的認知了。她怎麼都沒想到會是這種情況。
不努力就要回家繼承家產,原來不是段子。
「原來是因為這個,他才想出國……」
「出國?他好像是有這個打算。」張晚憶頹然靠在欄杆上,「算了算了,我自己都還一團糟呢,就不替人家公子哥操那個閒心了。」
張晚憶這次的月考成績依舊不理想,因為她挪出了很多時間給了藝考培訓班。
「我現在都沒精力去想萬一兩頭都沒撈著怎麼辦。」
後來,張晚憶滔滔不絕,跟路栩說了很多,講她學會了怎麼畫分鏡腳本,講背題的時候體會到了文科生的痛苦,講學播音主持的美女數不勝數……但她已經沒有那麼焦慮了。
路栩望著張晚憶,覺得有目標真好。
張晚憶在朝著自己的目標拼命游,而被張晚憶視作貴人的她,看著別人越來越遠的背影,還猶猶豫豫的,沒決定要去哪個方向。
-
上晚自習前,五班才公布月考成績。大家從食堂回來,各科卷子已經放在桌子上。
用韓碩的話說就是,周老師還是很貼心的,這麼晚發成績,是為了避免大家看了成績吃不下飯。
路栩在班裡的排名沒變,還是第五,年級名次也波動不大,一百零幾名。
這次的題不算簡單,她還能考進前二百名,已經算很大的進步。尤其是她理綜破天荒上了220分,這讓她很欣喜。
她正在翻看卷子,突然接到了媽媽的電話。
看到來電顯示,她有點奇怪,以往爸媽是不會在學校期間給她打電話的。
「喂,媽?」
媽媽劈頭蓋臉地問她是不是有出國的打算。
路栩嘴硬:「誰跟你說的啊?」
「還能有誰,當然是你們周老師。你是不是跑去諮詢留學的事了?」
沒想到周晴會跟媽媽「告密」。
路栩辯解道:「我就是問問,又不是真的要去。」
「是不是你哪個同學要出國了,你也著急忙慌的湊熱鬧?」
果然是媽媽,一開口就猜對了一半。是隔壁班的某同學疑似要出國,而這個同學她特別在意。
「你有什麼想法,為什麼不先跟我和你爸說,跑去問老師呢?」
「你們又沒老師懂。」路栩小聲反駁了一句,沒什麼底氣。
在路栩看來,她只是去找老師問了個問題,這又不是什麼大事。決定權還在她手上。
媽媽被她懟得愣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了戰鬥力:「這事關你的前途!」
媽媽把重音落在了「你的」而不是「前途」上。
路栩終於被吼醒了。
前途很重要,但因為她是媽媽的女兒,她的前途,才讓媽媽如此著急上火。
「出國要準備多少你知道嗎?你沒有提前學語言,沒有準備考試,就別想那些有的沒的,再說你高三畢業就出國,你要等到過完年才過十八歲生日,我怎麼放心你一個人——」
她從來沒袒露過留學的想法,難怪媽媽會著急。
路栩打斷媽媽:「媽,我知道,我不會這麼衝動的。」
媽媽沒想到她的態度這麼平靜,準備的一長串勸阻的話也沒了用武之地,語氣也軟下來:「媽媽也不是反對你出國,本科好好在國內念完,如果想繼續深造的話,再出國也不遲。那時候大概率可以申請比本科學校檔次更高的海外名校。」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想起一出是一出。
曲修寧現在就在身邊,她都只是把喜歡放在心裡,到了國外,她難道還能比現在更有魄力不成?
只不過是想想罷了。
-
掛了電話,路栩心裡很亂,想去天台吹吹風。
上到頂樓,通往天台的門緊閉著,她湊近一看,門上已經換了貨真價實的鎖。大概是校慶時跑到天台的學生太多,學校才這麼幹的吧。
「這麼巧。」她身後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她回頭,曲修寧雙手插口袋,靠在燈光昏暗的樓梯拐角處,略有玩味地仰頭看著她。
「你也在啊。」路栩露出一個標準的微笑,「來吹風嗎?」
「是啊,想四十五度望天憂傷都沒地方了。」曲修寧點點頭,轉而又問她,「月考考得怎麼樣?」
路栩被他逗笑,回答:「理綜考出了我自己目前為止的最高分,還要多謝你。」
曲修寧甩了甩頭:「客氣什麼。」
路栩問他:「你來這兒幹嘛?」
少年語氣輕鬆:「老章頭正到處找我呢,能躲一會是一會。」
他指的應該是名次掉出年級前三的事。
路栩寬慰他:「是他們要求太苛刻了。」
「前幾天周老師找我聊的時候,說沒有萬無一失的事情,我當時還有些不屑,沒想到這麼快就應驗了。」曲修寧說完,自嘲似的嗤笑了一聲。
「你別聽那些打擊你的話,誰都不是神仙,只不過一次小的失誤而已,不要因為這一次考試就沒了信心,你這麼厲害,下次肯定還是第一……」
她亂七八糟地說了一大堆,急於安慰眼前的少年。
可說來說去,不過是車軲轆話來回倒,同樣的話他大概也聽了不少。
最後,她耳邊飄來一句:「謝謝。」
他們尷尬地面對面站著,沒有什麼新的話題可講。樓道的燈光本來就暗,還是聲控的,沒人說話,燈也滅了。
曲修寧像在思考著什麼。
路栩也琢磨著要不要開口告別。
「那我……」
「那個……」
兩個人不約而同開口,又默契地打住。
路栩笑道:「你先說。」
只見曲修寧撓了撓鼻尖:「要不,坐下聊兩塊錢的?」
燈重新亮起來。
曲修寧先坐在台階上,他個子高,腿也修長,跨了兩級台階。
路栩走過去,坐在他身邊。
既然都坐下聊了,總得有點收穫才行。路栩絞盡腦汁處心積慮,想套出曲修寧留學的事,或者跟任晉萱的關係。
她期待曲修寧能對她掏心掏肺,但最終他什麼都沒說。
「那你呢?」曲修寧反問她。
「我啊,還沒想好。」路栩抱住小腿,下巴抵在膝蓋上,「大概會報個金融類的專業,然後去國外念個碩士吧。」
這次她沒有瞎想,說得很現實。
畢竟她對數理化、土木工程、計算機什麼的,都不感興趣。
「你也想出國?」少年挑了挑眉。
「嗯。」路栩的心砰砰亂跳,但表面上不動聲色,「為什麼要說『也』啊,你要出國嗎?」
「在準備,但還沒定。」曲修寧風輕雲淡,沒有往深說,又把問題拋回給她,「有想去的城市嗎?」
「哪個城市都可以,出去見見世面也挺不錯。但我畢業後應該會回來,我很喜歡安城。」
曲修寧看向別的地方:「你想去外地啊,還以為你要上J大。」
J大是安城本市的一所985,每年的分數線在650左右。如果路栩的理綜成績能再提高一點的話,應該可以上。
路栩詫異,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從哪來的消息:「啊?誰說的啊?」
曲修寧趕緊表示不是從別人那裡聽說的:「因為鄒銘琦準備走J大的體育特招生,我以為你也要報J大。」
秋天的風微涼,路栩一哆嗦。
大家都在討論曲修寧和任晉萱的同時,也有一批人在偷偷討論她和鄒銘琦。而她作為當事人,居然什麼都不知道。
「這、這、這都哪來的謠言?」她急了。
她每天滿腦子想的不是學習就是曲修寧,哪還有容量想別的?
「我知道他對你……」
誰都可以誤會,唯獨曲修寧不可以。
「我也知道,但我不喜歡他。」她說得有些急,語氣就像頭倔強的小獸。
因為我喜歡的是你。
只要這一句簡單的表白便能解釋所有誤會。但聲音哽在喉頭,最終還是被她壓了下去。
曲修寧說:「哦,是我理解錯了。抱歉。」
兩個人再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曲修寧站起來,拍了拍手,「該回教室了。」
路栩也跟著站起來,才想起來,自己還有好多問題沒問。
怎麼有種被曲修寧拿捏了的感覺?明明是她要打探消息,怎麼變成她自己個掏心掏肺了。
她偏過頭,昏暗的環境下,少年臉上的表情似乎並沒有什麼變化。
也許是她感覺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