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衣室里,空曠而安靜。
夏北洗了澡,換了一身乾淨衣服,在濕漉漉的頭髮上搭上一張毛巾,靠著椅背閉目養神。
開門的聲音傳來,然後又關上。
老鱷魚站在門口靜默了一會兒,才走到夏北身邊坐下。
「怎麼樣?」
夏北睜開眼睛,看著一臉關切的老頭,長吁一口氣,笑道:「還好。沒之前那麼悶了。」
「那就好。」老鱷魚道:「我很高興,你還和以前一樣,保持著你的憤怒。」
「為什麼?」夏北俯下身,把手肘支在膝蓋上,手指交叉,抬頭看著前方地面,目光沒什麼焦點:「這樣難道不是不成熟的表現嗎?」
「別把生氣和憤怒搞混了,」老鱷魚拍拍他的肩膀道,「生氣來自於私利和心胸格局,而憤怒,來自於原則和底線。來自於你所在乎的,所想要保護的一切……」
說著,老鱷魚笑了笑,順著夏北的目光向前看去:「我原本還一直有些擔心。覺得你太過於沉穩,喜歡把什麼事情都藏在心裡。尤其是去了上面念書之後,更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有時候,在地下城當個還會憤怒的混蛋,也比在上面的世界變成一個除了算計和利益之外,連原則和底線都沒有的聰明人好。」
「現在呢?」夏北扭頭看著他。
「現在我放心了,」老鱷魚道,「成熟不是麻木,而是學會如何控制和運用憤怒。憤怒是一種力量,它證明你還活著,而不是一具行屍走肉。你做得比我想像中更好。」
說著,老鱷魚拿出一個信封遞給夏北:「這是六萬星元。一萬是你之前交給陳三福的,另外五萬,是你的出場費和獎金。」
這麼多?夏北愣了一下。雖然知道這次陳三福賺了不少,而且這其中還有對方表達的籠絡之意,但他還是沒想到出場費和獎金竟然高達五萬之巨。這筆錢,已經足夠讓普通人無憂無慮地過一輩子了。
而原本在他看來,除了拿回自己那一萬之外,最多再拿一兩萬就頂天了。
一般頂級的黑拳手打一場,也不過幾千星元而已。作為最低級新手的話,如果是不分生死的拳賽,甚至才幾十星元。況且,自己那一萬是輸了拳賽給陳三福的補償,又不是投資。
不過,現在可不是客氣的時候。
夏北接了過來,打開瞅了一眼,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那種鈔票的厚度所帶來的愉悅,實在很難控制。
「魚叔,我覺得這才證明活著的好東西。」
「啪!」老鱷魚沒好氣地在他腦袋上抽了一巴掌,站起身來,向門口走去,「好了,你的朋友還等著見你呢。一會兒完了,我安排了車送你們回去,沒事兒就別下來了。」
老鱷魚打開門走了出去。
而幾秒鐘之後,龍虎風馳的弟兄們陸續走進了更衣室。
小刀走到站起身來的夏北面前,用力地給了他一個擁抱。緊接著,是小瘋和其他龍虎兄弟。每一個人都只沉默地和夏北擁抱著,緊緊的。沒有人說話。謝謝這樣的詞彙對於此刻的他們來說,遠不如這種沉默更能表達態度。
山貓和那個名叫鄒凱的莫西干青年排在最後。在擁抱了夏北之後,兩人二話不說,狠狠朝自己臉上來了七八個耳光,抽得一張臉頓時紅腫起來。
而沒等一臉發懵的夏北詢問,他們就快速的低著頭離開了。
更衣室的門被關上,只剩下一個靜靜的倩影。
「其實……」夏北沉默了很久,低著頭,眼眶微紅,「黑魔的目標應該是我。那一槍打偏了。」
「我知道。」胭脂咬著嘴唇,用手背抹去豆子般飛快掉下的眼淚,說道,「你不用跟我說對不起……這不是你的錯。況且,你已經幫石龍報了仇了……那個混蛋一向喜歡有仇必報,現在他肯定高興得很。」
又是一陣沉默。
「那麼……」夏北抬起頭,看著胭脂問道,「以後有什麼打算?」
他從長凳上拿起信封:「這裡有……」
「等等。」胭脂打斷了他。她知道他想說什麼,可她才不想聽他說下去。
胭脂快步走到裡間的洗手台前,將臉上的濃妝洗掉。
丟掉最後一張卸妝紙,她看著鏡子中的自己,臉上漸漸飛起一層薄薄的暈紅。就如同下定什麼決心一般,她咬了咬嘴唇,走了出去。
當女孩再度出現在眼前的時候,即便夏北早已經無數次見過她的真顏,也不禁為之失神。
看台上的那些人不會知道,這個騎著紅色機車,畫著煙燻妝,就如同火一般危險,如同鬼一般丑的女人,竟然是這般清麗無雙而又嫵媚迷人的女孩。
如果不是靠濃妝遮掩,恐怕整個地下城上上下下的男人都會想要得到她。
為此不惜代價,不折手段。
咚!不知道為什麼,夏北發現自己的心跳猛地出現了一下重拍。如果是放在心跳監控器的屏幕話,那就是一條陡然拉高的折線。
而後,他就看見胭脂走到自己面前,仰頭看著自己。
「我叫胭脂。」胭脂道。
「我知道啊。」夏北不自然地笑了笑,目光有些躲閃。這一刻,他仿佛回到了最初認識胭脂的那一天。那時的她就是這樣拉著自己的手,走進小院,洗乾淨臉告訴自己她的名字。
「但你知道我喜歡你嗎?」胭脂的視線繼續盯著夏北,目光專注認真。
咚咚咚咚……夏北的心臟不光是重拍,簡直是亂七八糟。他看著胭脂的眼睛,忽然覺得腦子一片空白。
如果有認識夏北的女生在場,就會記得,以前在瀚大圖書館的時候,很多女生都對他說過同樣的話。而她們總是會看見這個乾淨的男生從書本里抬起頭,帶著溫暖而陽光的笑容回答:「我也喜歡你。」
這個小婊砸!
還是個裝瘋賣傻的小婊砸!
而夏北一直都不認為這有什麼不對。
他的經歷和性格,讓他對於戀愛這種事情有著完全不同於普通人的認知。
沒有人知道他來自一個黑暗的世界,也沒有人知道,他一直在躲避著一張大網,試圖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蜷縮在一個角落裡,過一種不牽連任何人的平靜生活。
因此,在那種情況下長大的夏北,從潛意識和本能上就拒絕理解任何類似的訊息。在那陽光的笑容下,是一顆緊緊裹起來的心。遲鈍得如同木頭人一般。
可就算再遲鈍,面對眼前女孩那清澈的眼睛,他也不可能理解錯誤。
這讓他頓時產生了一種難以抑制的慌亂。
而夏北的神情,沒有瞞過胭脂。如果換成其他女孩,會認為夏北對自己沒興趣,會笑笑便把話題帶開,變成一個玩笑。
但胭脂不會。
早在認識夏北之前,混跡街頭的她就喜歡上了這個經常從十一區經過的書呆子。
明明知道自己和對方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但當龍虎風馳的弟兄都看不慣這傢伙的目光時候,不知道為什麼,她看他的眼睛,卻覺得就像在鏡子裡看自己。
而這些日子以來,兩人相處時男生的笨拙也讓她早見識過了。
「這傢伙真是個傻子!」
因此,當此刻夏北的眼神開始慌亂的時候,胭脂一點也不意外。而且,她也不需要夏北現在就答覆自己什麼。對於她來說這是一輩子的事情,還有那麼長的時間,還有那麼多日子,可以得到答案。
無論是狂風暴雨,還是陽光明媚。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知道了。」
胭脂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氣上前一步摟住了夏北的脖子,踮起腳飛快在他的嘴上親了一下,然後和以往一樣,躲到了他的身後,挽住他的手,把微燙的臉埋在他的背上。
夏北覺得身體有些僵硬,但心頭又仿佛有一道莫名的電流在蔓延。
慌得野草叢生。
「呃……」他從信封里抽了幾千星元出來,然後慌亂地把剩下的錢都塞到胭脂手裡,「這些錢你拿著……」
胭脂默不作聲地接過信封。
「呃,咱們……我覺得還是要把修車廠盤下來。這是石龍的心愿,」夏北有些結結巴巴地道,「街頭是不能再混了。有個修車廠,大家也有口安穩飯吃。另外……過兩天咱們就去天行會館,我先介紹孟蟠他們給你認識……」
夏北覺得腦子和舌頭都是亂得打結,只感覺背上胭脂的小腦袋在不住點頭。
「那……那咱們回去吧。」夏北道。
「嗯。」胭脂的額頭頂在夏北背上,答應著,然後頭一偏,用臉貼著他,目光閃動,「可是,我一個人住家裡很害怕。」
夏北看不到胭脂的眼睛,也不明白對於女人來說,某些方面的天賦是天生的。即便清冷如胭脂也不例外。甚至,當她封閉的心靈闖進一個人的時候,她比大部分女人更狡黠。
「這倒也是。」夏北皺起了眉頭,心想石龍不在了,胭脂一個人再呆在那個小院裡實在很不安全。
自己殺了黑魔,難保四海會的胡安不會惱羞成怒下什麼毒手。況且,自己本就不準備再眼看著龍虎風馳這幫人繼續在街頭這麼混下去了。與其讓胭脂在小院裡睹物思人,倒不如換個環境。
「那我們去找……」夏北思索著,剛開口,卻被胭脂打斷了。
「我搬去你家好了。」胭脂臉紅得都快滴下水來了,「你家不是還有一個房間嗎?唔,我覺得在你身邊才安全……還有你說以後要去那個天行會館,這樣我們有事也可以隨時商量。」
夏北張張嘴,忽然頭皮有些發麻。
「好……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