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無章是誰?
消息傳到長安城的時候,很多人都不由自主的提出了這個疑問。
謝無章,到底是誰。
朝臣們都以為自己對謝無章足夠了解,當事情發生後才發現這了解不過是一層表象。
謝無章十幾年前經科舉入仕,只用了這麼短的時間就成了左都御史。
他的人生經歷,被許多讀書人引為榜樣。
已經回到長安的高清澄翻開卷宗,關於謝無章的記錄其實格外詳細。
謝無章出身名門,是江南謝家現在家主的嫡三子。
謝家家主謝正淳一共有十幾個兒子,其中嫡出五人。
除了三子謝無章之外其他四個嫡子無一入仕,庶出的幾個孩子之中,倒是有三人為官但官高者不過五品。
謝家這麼大的一脈,家主的兒子只有這幾人入仕可想而知謝正淳心裡有多不爽。
好在還有謝無章給他撐著臉面,也給整個謝家撐著臉面。
不過謝無章赴長安任職之後就很少與家族有走動,近幾年更是連家都沒有回過。
謝無章的官聲一直很好,十年來從無醜聞。
若非如此的話,陛下也不可能讓他進御史左台成左都御史。
在廷尉府的卷宗之中記錄著謝無章一路升遷的詳細過程,找不到一絲一毫污點。
高清澄把卷宗放下,回頭看向坐在窗口發呆的聶惑:「幫我去問一件事。」
聶惑立刻起身:「小姐你說。」
高清澄道:「查一查江南謝家有誰在長安城定居,只要有關聯的都要查清楚。」
聶惑答應了一聲,轉身出門去了。
廷尉府查這些事算輕車熟路,只要是明面上有登記的廷尉府拿到卷宗的速度快的離譜。
畢竟廷尉府有近乎於最高的調閱權限,各部各衙在接到廷尉府的協查通報後都要盡力滿足。
不到一個時辰,長安府內關於謝家有多少人在長安定居的檔案就到了高清澄桌子上。
「謝無章這幾年都沒有回過江南道,他有一位兄長定居長安,兩人來往也不多。」
聶惑打開卷宗一邊看一邊說。
「謝正淳有五個嫡子,長子謝無濁在長安做生意,謝家的陸運生意很大,和東廣雲匯來往很密。」
「之前被打掉的西蜀道高官謝無嗔和謝無章算同輩,但不屬一脈,相對來說,謝無嗔不算謝家嫡系。」
「謝無濁在長安很本分,基本上不與官府的人有來往,和他弟弟謝無章的來往也只在重要節日。」
聶惑看到這微微皺眉:「整個謝家為了維護謝無章的名聲,好像都在刻意疏遠關係。」
高清澄點了點頭。
「把謝無濁請到廷尉府來。」
「好。」
聶惑回頭吩咐了一聲,便有廷尉領命去辦。
「謝無章還沒有消息。」
聶惑繼續說道:「鎮子裡發現大量屍體,其中沒有謝無章,有人曾見廝殺之後一人牽馬離開,下落不明,應該是他。」
高清澄看了一眼窗口。
這是張湯的書房。
窗口上原本有厚厚的窗簾,可現在窗簾已經被拉到一邊去了。
窗子開著,風能進,光能進,人間氣亦能進。
謝無濁來的很快,看得出來這是一個謹慎小心到了骨子裡的人。
沒有豪門出身之人的那種銳意和高高在上的氣派,反而有一種處處都陪著小心的怯懦。
這引起了高清澄的注意。
按理說,謝家這樣名門望族的嫡長子不該是這般氣質形象。
哪怕不入仕,哪怕只是個商人,可傳世大家培養出來的氣場就不應該是這樣的。
「見過都廷尉。」
謝無濁才到門口就連忙行禮。
「謝先生請進吧。」
高清澄示意手下人去倒茶。
進了門的謝無濁還是顯得有些侷促,高清澄請他落座的時候他明顯有些恐慌。
聶惑過去給他遞茶的時候,謝無濁立刻就站起來雙手迎接。
等落座之後,他也不敢坐的實在了。
「都廷尉召我來,是想問關於謝無章的事?」
不等高清澄開口,謝無濁先問了一聲。
高清澄微微點頭:「左都御史謝無章失蹤,此前廷尉應該已經向你通報過,請你來,只是想問問可有他的消息。」
謝無濁連忙搖頭:「沒有沒有,我和謝無章其實很少來往,家中也有教導,若無要緊大事不要擾了他。」
「謝家的生意做的很好,所以也就沒什麼要緊大事去找他,我與他見面的次數,一年不超過三次。」
高清澄問:「謝先生比左都御史大幾歲?」
謝無濁連忙回答:「大四歲。」
高清澄道:「年紀相差的不算多,兒時應該關係極好?」
謝無濁猶豫了片刻後,微微搖頭。
「無章在十幾歲之前確實與我親近,在家裡我們兩個關係最好。」
「他比我們幾個都強,十幾歲後被家中送去無夢山交舉先生門下讀書。」
「此後我們便一直很少能見面了,二十幾歲的時候聽說他受了傷,我們本要去探望,父親也准許。」
「後來不知道為何父親又不准我們去,說是去了就會打擾他讀書。」
「無章二十幾歲科舉入仕之後就更少回家,回家也只是見見父親就匆匆而別。」
「到長安做官後他已有多年不曾回去過了,我也是前幾年接手長安生意後才見到他。」
看到謝無濁這局促不安的樣子,高清澄忽然想到了葉無坷和葉扶搖。
同樣是兄弟,蒜頭和姜頭之間的關係與謝無濁和謝無章的關係對比好像在另一個世界。
「無夢山交舉先生......」
高清澄看向聶惑,聶惑微微點頭。
檔案之中有記載謝無章曾在無夢山求學,而那位交舉先生名氣很大。
在舊楚時候,交舉先生就有大儒稱號。
很早很早以前他與高院長同在大楚都城大興城做官,後來又差不多同時離開大興。
程流疏在東蜀無夢山隱居,自號交舉居士,高院長則回到冀州,興建四頁書院。
四頁書院之所以如此定名,是因為高院長說讀書人能讀懂四頁書就是聖人了。
四頁,一頁一字:天地人道。
在大楚末年天下混亂之極兩位都是文壇領袖,被稱為南程北高。
謝無章的檔案之中只記載他拜在交舉先生門下,沒有記載他受過傷。
高清澄是何等聰明的人,馬上就從謝無濁的話里感覺到了什麼。
謝無濁看起來怯懦怕事,可他說的每一句話都不可能是無心之談。
現在謝無章失蹤,朝廷還沒有宣布此人失蹤是什麼性質。
謝無濁不可能一點判斷都沒有,他必會明白謝家或許因為他這個弟弟而牽連到大案之中。
這位謹小慎微到讓人懷疑不像是名門出身的大哥,對高清澄所言的每一個字都有其所指。
短短几句話,幾乎就把該表達的意思都表達出來了。
一,他和謝無章不熟,雖是親兄弟可近年來格外生疏。
二,謝無章十幾歲就離開家了,和家裡人也多不熟。
這兩點可以看做是一個用處,就是在盡最大可能的撇清謝家和謝無章的關係。
當然,最重要的是撇清謝無濁和謝無章的關係。
三,謝無濁其實根本沒有必要提到謝無章在交舉先生門下時候受傷的事。
他提了,那這件事就一定有其價值。
「你們兩兄弟雖然來往不多,可對他的性格你應該比別人更熟悉些?」
高清澄語氣溫和的問道:「畢竟年少時候你們兩個感情最好。」
謝無濁坐直了身子,臉色鄭重:「無章一開始在交舉先生門下求學,每年都會給我寫很多信。」
「哪怕就是一些無足輕重的小事他也要寫信告訴我,還說在交舉先生門下枯燥,唯有與我寫信的時候才開心。」
「而且那時候他給我寫信提到最多的事,不外乎是想家。」
「自從他受傷之後性格好像變了些,逐漸斷了與我的書信來往,而且,僅有的幾封信里也再沒有提到想家二字。」
說到這,謝無濁重重的吐出一口濁氣。
「到長安後你們相見,這個問題你沒有問過他?」
「問過。」
謝無濁道:「我剛到長安就急匆匆去找他,可他......見我的時候,態度有些冷淡。」
「當時我想著,他是在長安城裡做官的人,愛惜名聲,許是不想與家裡人往來過密。」
「當夜一起吃飯的時候我問他,為何當初逐漸就不給我寫信了。」
謝無濁抬頭看向高清澄,語氣異常沉重。
「他說......他在交舉先生門下受傷極重,可家裡竟無人前去看望。」
高清澄道:「他是如何受傷?」
「說是......」
謝無濁道:「並未求證,只是他一家之言,他說是被......交舉先生打的。」
高清澄心中一動。
程流疏和高院長是一個時代的人,兩人年紀相仿。
就算打傷謝無章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那時候程流疏也年紀很大了。
謝無章卻正在青年,會被打到重傷?
「是何緣由?」
「說是他讀書時候走神觸怒了交舉先生,先生便將硯台砸在他頭上了。」
高清澄心中又微微一動。
一個老邁的先生,用硯台將弟子砸的重傷?
不能說一點都不正常,只能說其中或許另有隱情。
「謝家與交舉先生還有往來嗎?」
「不知。」
謝無濁回答道:「都是父親與交舉先生往來,我也已經很久沒有回過江南了。」
謝無濁這些話,前前後後不過兩個意思。
一是極力撇清他和謝無章以及整個謝家的關係,二是告訴高清澄謝無章受傷之後性格大變。
所以他是有意無意的在說出他自己的猜測......現在的謝無章並不是他弟弟謝無章。
如果是這樣,謝家為何不追查?
「父親也難。」
這時候,謝無濁繼續說道:「我們幾個除了無章之外都不成器,父親也是只能將家族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我們幾個只能做些生意,確實辱沒家門。」
說到這,這位謝家的嫡長子再次嘆了口氣。
他給了一個不是回答的回答,聽起來像極了顧左右而言他。
「都廷尉還有什麼想知道的?」
謝無濁看向高清澄問道。
高清澄微笑著搖頭:「沒有什麼事了,聶惑安排車送謝先生回去。」
等謝無濁走了之後,高清澄看了看她記在紙上的幾個字。
東蜀,無夢山,交舉先生。
無夢山相鄰處,是明知山。
她看著這幾個字,心中的推測逐漸清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