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著侯參劍被一眾廷尉圍起來,鈞既為的臉色也變得有些難看。
張湯顯然是不想給左台任何顏面,不管左台以後如何待他,今日這先不給張湯顏面的後生晚輩,張湯是拿定了。
「副都廷尉還請息怒。」
鈞既為盡力平和的勸說道:「侯行使是奉命前來問話,他雖是代表都御史大人來,但他做事魯莽卻非都御史大人本意。」
「侯行使此番前來也是想為副都廷尉洗清冤屈,是想為朝廷出力,副都廷尉若是此時把他拿了,難免會被人說是......」
張湯問:「說是什麼?」
鈞既為道:「此時副都廷尉被查,卻將要查您的人抓了,這事若是在朝廷里傳揚,怕是會說副都廷尉假公濟私。」
張湯道:「你用了假公濟私四個字,用的很好,我以為你會用仗勢欺人這四個字。」
鈞既為連忙俯身道:「下官不敢。」
張湯看著鈞既為說道:「你們左台查你們該查的案子,廷尉府查廷尉府該查的案子,待回京之後,你可將我帶至左台問話,我不會說你左台假公濟私。」
鈞既為聽到這句話就明白,侯參劍是說什麼也保不下來了。
所以只能轉身看向侯參劍道:「你自己身上的事被廷尉府調查,我無法阻止,也不能阻止,你隨副都廷尉回去,該怎麼解釋怎麼解釋。」
侯參劍怒道:「我有什麼可解釋的?!那些東西都是御史台給我的獎賞,哪一件沒有登記入冊!張湯分明就是想藉機打壓我打壓左台,分明就是想以此來抗拒調查。」
「你閉嘴!」
鈞既為道:「不管怎麼說,副都廷尉執掌廷尉府多年沒有冤枉過任何一人,你乾淨就是乾淨,不乾淨就是不乾淨,隨副都廷尉回去查明即可,難道你覺得副都廷尉真的會假公濟私?!」
這句話說的,和罵人幾乎沒有區別。
張湯倒是不在意,但他也不會忍著。
他問:「鈞行使是在暗示他什麼?」
鈞既為連忙道:「下官不敢,下官只是想讓他理智些。」
張湯道:「我很喜歡你剛才說的話......廷尉府從來沒有冤枉過任何一人。」
鈞既為俯身:「下官明白......」
話未說完就聽到張湯語氣平靜的接著說了一句。
「進廷尉府昭獄的,也從來都沒有一個冤枉的。」
說完這句話張湯轉身:「按照正常規矩傳喚,不可動粗......廷尉府的規矩是只要被傳喚的人不反抗,就不可動用武力。」
侯參劍顯然怒氣更重,這個江湖出身的人幾乎按捺不住想要動手了。
鈞既為一把將他拉住:「你最好還是忍一忍,不要因你一人之事破壞了都御史的大事。」
侯參劍顯然是對謝無章無比敬重,也因為這句話而冷靜下來些。
「隨副都廷尉回去。」
鈞既為道:「你記住我剛才說的話,乾淨的就是乾淨的。」
侯參劍深吸一口氣後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你回去之後將我的事如實告知都御史。」
鈞既為嘆道:「若非都御史太了解你的性情讓我追來,今日你怕是不會有什麼好收場。」
侯參劍又怒了:「我為大寧查案,我為陛下效力,難道我還怕了誰?我管他是什麼國公是什麼勛貴,只要犯了案就要被查!」
鈞既為恨不得給他一個耳光把他嘴巴堵住。
「不許再多說了。」
他又勸了幾句,隨即下令左台律衛全都後撤。
一群人看著侯參劍被廷尉帶上馬車,每個人的心情都有些複雜。
明明他們是追上來查張湯的,突然之間他們的行使大人卻被扣下帶回去調查。
如此反轉,讓左台的人哪能不覺得憋屈。
站在眾人前邊的鈞既為看著張湯的車隊遠去,一直到隊伍消失在視線之內。
也是在這個時候,鈞既為的嘴角忽然往上勾了勾。
他嘴角微動,無聲的說了幾句什麼。
「善為士者不武,善戰者不怒,善勝敵者弗與,善用這人......為止下。」
低吟了這幾句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話,鈞既為轉身:「咱們走吧。」
幾天後,長安城。
風風雨雨。
幾乎是一夜之間長安城裡的人不管是高官還是百姓,不管是文人還是武夫,都聽到了關於張湯的傳聞。
說張湯在回京的路上被御史左台的人攔截,因為御史左台已經查到了張湯可能犯了大案的證據。
而張湯竟然飛揚跋扈到當時就下令將御史左台的行使抓了,而且還反扣了那位行使一個通敵叛國的罪名。
這件事在長安城裡發酵起來的速度之快超乎想像,幾乎只要有人的地方都在說。
有人相信張湯是無辜的,已經執掌大寧廷尉府二十幾年的人怎麼可能會犯錯?
怎麼可能去和叛國者勾結?
還有人說這種事誰也不能武斷,張湯雖然是副都廷尉,可正因為他有這個身份在,誰還會懷疑他會不會做違法亂紀之事?
相對來說,沒讀過什麼書的百姓們,不管是男人還是婦人,不管是少年還是老者,哪怕就是平日裡提到張湯也會有些心驚膽顫的潑皮無賴,也不相信張湯會做出對不起大寧的事。
反倒是不少讀書人都覺得,張湯這種人可能以前就是演戲演的好。
但不可否認的事,這件事已經蓋過了最近發生的所有事,直接就成了長安城裡的第一大事。
之前關於大寧南疆狼猿在鹿跳關全殲突玉渾二十萬大軍的捷報,似乎都沒有張湯這事傳的深遠。
而且捷報這件事的熱度,迅速就被張湯可能做了一件很大很大的錯事壓了下去。
這件很大很大的錯事是......誣陷二皇子。
這個時候的讀書人,已經滿腦子都是陰謀論了。
有人說,張湯為什麼一反常態?
左台的人來調查他,他若是心裡沒有鬼,為何會勃然大怒把左台行使都給抓了?還要說人家通敵叛國?
這分明就是因為張湯被人戳中要害了。
還有人信誓旦旦的說,張湯看到御史左台的人直接拿出證據的那一刻人就慌了。
為了掩蓋自己的罪證,為了讓御史左台不敢查他所以才把左台行使抓了。
更有甚者,已經在按照事情發生的軌跡在往更陰謀論的方向推測。
其中最重要的一點是......張湯為什麼要陷害二皇子?
尋常百姓就算想往陰謀論上推測,又能推測到什麼地步?
他們大多數只是當個熱鬧聽,都只是覺得這事未免有些過於勁爆。
可讀書人就不一樣了,他們推測其陰謀論來比讓他們寫策論要厲害的多。
短短一兩日,長安城之中的陰謀論多到已經控制不住的地步。
而陰謀論的最終指向......太子殿下。
誰都知道張湯是最大的太子黨,是太子的堅定支持者。
張湯從來都不遮掩也不避諱自己支持太子,他也從來都不遮掩也不避諱他對太子殿下的欽佩。
所以有人推測,雖然看起來太子殿下繼承大統是板上釘釘的事,可二皇子也一樣優秀啊。
陛下現在春秋鼎盛,太子就算再優秀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繼承皇位的。
在之後的幾年,十年,甚至二十年之中,誰能確保二皇子不會優秀到超越太子殿下?
陛下向來唯賢用人,萬一將來覺得二皇子更適合繼承皇位呢?
作為最堅固的太子黨,張湯難道不擔憂?
這些揣摩陰謀論的人,還把之前發生的事串聯起來了。
有人說,你們想想,太子殿下這幾年都在做什麼?完全銷聲匿跡了一樣根本不知道他為大寧做過些什麼。
再看二皇子,先是率軍在漠北一舉擊潰了可能對大寧形成威脅的叛軍,緊跟著又率軍出現在西疆,一口氣將西域人打的抬不起頭。
二皇子為人低調謙遜,從來都沒有想過要爭奪皇位的事。
但正因為他自身過於優秀,引起了太子殿下的擔憂。
當然,也可能不是太子殿下的擔憂,而是張湯等一眾太子黨的擔憂。
他們這些太子黨,個人榮辱乃至於家族榮辱都繫於太子一身。
一旦二皇子真的可能超越太子,他們當然坐不住。
當陰謀論到了這個地步的時候,又有新的證據出現了。
有人說,張湯這些年其實一點都不乾淨,別說他敢瞞著太子殿下做什麼事,他甚至敢瞞著陛下和皇后娘娘做些醜事。
因為御史左台已經查明,陛下當初嚴令處死的一些人實則被張湯暗中囚禁起來。
因為這些人手裡掌握著大量的秘密和財富,張湯囚禁他們之後逼迫其交出秘密和財富進而中飽私囊。
還有人說,張湯做這種事不是一件兩件,你們表面上看起來他正大光明,實則暗地裡做過的見不得人的事多如牛毛。
整個長安城,瞬間就被這些陰謀論充斥滿了大街小巷。
以至於就連本不關心這些,本不會想到什麼陰謀論的尋常百姓也開始大說特殊。
其中一部分人是帶了這個節奏,而另外一部分,是另外更大的一部分人,則成了無償的推動者。
這些事在張湯還沒有到長安之前,已經在長安城內掀起風雨。
就連長安城內本最思想乾淨的雁塔書院內,都因為這件事形成了兩個派系。
當雁塔書院裡的人都開始捲入這場輿論之戰,其實事情的可怕程度已經遠超所有人看到的那些。
一部分堅決認為張湯不可能做出陷害二皇子的事,他才是被人陷害的那個,要說陰謀論,難道這事和二皇子無關?
另一部分人則覺得張湯在暗地裡做一些見得不光的但確實是維護太子殿下的事,並非沒有什麼可能。
他們堅信,張湯就是做這個的。
因為輿論實在有些大,把一些原本平靜隱居的人都給炸了出來。
前幾日才剛剛回到長安探親的書院傳奇先生燕青之敲開了書院院長的屋門,在兩人對視一眼的時候都從彼此眼神中看到了些許擔憂。
燕先生已經很久沒有回長安了,這次回來也是因為太子殿下邀請。
朝中一直都在猜測能勝任東宮詹事的人是誰,卻沒有人想到太子殿下早就已經和燕先生書信往來許久。
燕青之當年是在冀州四頁書院教授課業,實則算是當今陛下的授業先生。
所以沒有人可以否認燕青之帝師的身份。
若他進東宮絕不可能是單純的東宮詹事,以他身份地位,以他學識能力,以他功勳爵祿,十之七八有太子太師之位。
若真如此,燕先生就實有兩代帝師之名。
此時此刻,這位受邀回京的先生臉色稍顯有些疲憊。
「先生。」
燕青之俯身向高院長行禮。
他在四頁書院的時候是陛下的先生,而高院長則是他的先生。
當然,在高院長的諸多弟子之中燕先生從來都不是以規矩聽話而出名的那個,他是高院長諸多弟子之中極少數不聽話的弟子之中的翹楚。
「是因為張湯的事來找我?」
高院長先問了一聲。
燕青之點頭:「不能不憂心......我幾日前到長安還沒有此事的任何傳聞,短短几日滿城風雨,要說沒人推波助瀾,我是不信的。」
高院長道:「讀書人都喜歡議論事,歷來都是雙刃劍。」
燕青之:「先生是讀書人的領袖......」
高院長不等他說完就笑著搖了搖頭:「你是想把這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事扣在我頭上?」
他示意燕青之坐下:「如今讀書人的領袖可不是讀書人之中的大學問者,而是讀書人之中官位最高的。」
燕青之感慨道:「我擔心的就是這個,事情傳揚的速度如此之快,沒有大能力者在背後鼓風萬萬是做不到的。」
他給高院長一邊添茶一邊說道:「張湯雖在風暴眼裡可只是他們的試探,他們歸根結底還是要往太子殿下身上潑髒水。」
高院長微微頷首:「左台這一手,倒是不該。」
燕青之因為這句話微微有些變色。